森鸥外的诊所逐渐步上了正轨。

    他医术高明,经过战场历练,又有特殊的药物渠道,擅长医治外伤,尤其是刀伤和枪伤,爱丽丝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两人配合默契,有多年的共事经验。

    幸子没有这般能干。

    她只能笨拙地辨认一些药品,此后才慢慢娴熟起来,最常做的,还是抱着书在旁边安静阅读。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但对古汉语还算精通,闲暇时,爱丽丝会教她英文和简单的德语,以及一些数理化的知识,诊所休息室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厚重精装的专业原文书籍,受森鸥外影响,她医学术语学得很快。

    诊所是中立地带,很快在这一片有了名气。病人大多是危险分子,常年在生死线上游走,面相凶恶,也看不起弱者,初时很不客气,甚至对医生大打出手,言行粗鲁,不介意动手威胁。

    森鸥外处于弱势,幸子很不高兴。

    她不理解,森医生这么和善讲道理的人,怎么还会有人想要迫害他?

    真是太坏了。

    她想,横滨就是被这些寄生虫给毁坏的。

    既然她不喜欢,森医生也很讨厌,他们正在破坏这个美丽的世界,那为什么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存在?

    诊所要赚钱,不能换更加轻松的方式吗?

    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做,幸子很苦恼,这戳中了她的知识盲区,她先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世俗的问题。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帮森医生解决麻烦,让别人都不敢轻视他,不敢粗暴地对待他。

    森医生不想当神,那当横滨市长怎么样?

    这样很合理了吧。

    森医生很聪明,总能说出很有哲理的令人信服的话语,相信他制定的政策也能让人发自内心尊崇,这样的他来管理一个城市,肯定能做得很好,把有害垃圾都收拾掉。

    幸子是完全乐意被森医生使用的,可每次对方听完她的自告奋勇后,都是哎呀哎呀不胜惶恐的样子,说着好听的话拒绝,然后笑眯眯地保证,说自己很快就能处理好一切。

    “幸子再给我点时间好么?不要太小瞧我了啊。”

    森鸥外这般道。

    他总是能够在幸子深陷于自己的逻辑之前打断她。

    幸子当然是愿意信任他的。

    她也感到沮丧,是不是自己出的主意实在不好,不然为什么森医生每次都拒绝她?她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苦手,她好像都没什么愿望的样子,对自己的能力半点不了解。

    既然森医生都这么说了,她安定下来,决定静观其变。

    她不笨,能看出森鸥外不只是有温和的一面,倒不如说,某些时候泄露出的眸光,像是在黑暗中彻底浸润过,他面对外人时气场很特殊,冷酷而狠厉,即便是微笑的样子也令人胆寒。

    但尽管如此,幸子还是忍不住忧心,唯恐森鸥外输于对面人多势众,不够心狠。

    可后来,不知森鸥外做了什么,之后上门的人虽仍旧携带管制枪械,凶神恶煞的,态度却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言语间颇有几分忌惮的味道,仿佛他是什么极度危险的人物似的。

    幸子眨眼看着前后的变化,不明所以。森鸥外时常出外诊,连爱丽丝也不会跟去,而他在最里间动手术的时候,幸子也不会在场。

    她完全不知道森鸥外做了哪些极品的事情。

    虽然疑惑,但有了好结果,她也不是很想去深究,直到某一日,习字用的德语绘本被爱丽丝落在了输液室。

    幸子进去寻找。

    她看到了森鸥外——

    准确的说,是杀人现场的森鸥外。

    救死扶伤的手术刀深深刺进患者的喉咙,割断了他的咽喉,发出脆裂而清晰的声音,比布帛在空气中扯裂开更为厚重,那是真实存在的血肉,汩汩流动的血液自窄小的创口迸发而出。

    有温热黏滑的液体溅到幸子脸上,她呆住了,在脸上摸了一把,才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这样浓郁又潮湿的铁锈气味。

    森鸥外站在病床边,素白的衣褂晕染出一片可怖的猩红,他脸上也带着血迹,室内昏暗,暗红的眼睛给人以格外阴森恐怖之感,他侧过脸,发现了幸子,也未有慌张,而是极其自然地挂上了轻柔而恍惚的笑意,“幸子?你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放下手中的凶器,他将尸体搁置在一边,来到女孩跟前,面容骤然出现在光亮处,血与白的映衬格外鲜明。等对上那双澈蓝眼瞳,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脱掉手套,袖子在脸上擦了两下,勉强是变干净了,恢复笑眯眯的样子,试图缓和气氛,“我吓到你了吗?”

    幸子脸上也沾到了血迹,森鸥外看到,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着,想要找叠好的手帕。“我找东西帮你擦一下。”

    幸子看着他的动作,道:“我想进来找我的书,爱丽丝说不在外面。”

    森鸥外“唔”了一声,站起来张望,似乎是在搜寻着,“找书吗?是哪本?最近在看的,嗯……封面是黑色的?”

    幸子点点头,补充,“上面有金黄色的雀鸟,叫‘189只金丝雀’。”

    最后是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找到了,可惜封面上也沾染了红色的血点,正溅在金丝雀的眼睛上,仿佛泣泪一样,显得极为诡异,森鸥外抠了两下,血迹已经干涸,无法去除,他发丝苦恼地垂下,回到幸子跟前,把绘本竖起来给她看,非常愧疚,“抱歉啊,幸子,把你的书弄脏了。”

    暗红的血迹在淡色的鸟羽上很是显眼,幸子不喜欢那个病人,他的同伴昨天半夜敲门,差点弄伤了爱丽丝,这她觉得自己喜爱的绘本也变得肮脏了,便直接道,“我不要了。”

    森鸥外十分纵容,“那就把这本扔了吧,我明天带你去买新的。”

    他终于摸到了自己的手帕,把找了半天的绘本扔在一边,找了点热水,蹲下身,抬起手,对着光,细细帮幸子擦拭掉她脸上的血迹,幼女柔嫩玉白的肌肤泛着冷冷的质感,被摩擦出粉红色。

    “觉得痛的话要说哦。”

    幸子很乖地站在原地,任他动作,圆圆的眼珠好奇的跟着他转,在暗沉的光线中色泽更深,是浓郁纯粹的靛青色,宛如一颗剔透的玻璃珠,折射出幽微妖异的光,她冷不丁问:“森医生,你刚刚是在杀人吗?”

    她说着很朴素的道理,“杀人是不对的。”

    这是文明社会的共识,即便是幸子也知道,但她说着这种话,神态间没有半分厌恶和反感,有的只是单纯的疑惑,顺便陈述事实。

    森鸥外擦着她眉心的血迹,那里残留淡淡的绯色,配上她秀气细腻的五官,弯弯的乌黑的长睫,玉雪玲珑,格外精致清晰,更让人觉得如大正时期西洋化的和式人偶般。

    他问:“幸子害怕吗?”

    幸子想了想,摇摇头,诚实地说,“有点。但不是很多。”

    初始是有些被吓到了,却并没有多么畏惧,她第一次见森医生杀人,但看对方镇定的样子,也不像是意外。

    她更不会因此对森医生产生不好的观感,倒不如说,她感到放心许多,森医生有自保的能力,下手又狠,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死掉,可以在她身边陪她很久很久。

    想到这里,幸子立刻又高兴起来。

    她跃跃欲试:“需要我帮你吗,森医生?”

    森鸥外正帮她擦手,闻言缓慢地,挑起眉头:“嗯?”

    他眯着眼笑,神态却暗含鼓励,“幸子是什么意思呢?”

    “杀人会很麻烦吧,会不会引起许多连锁反应?发生不愉快的事?”幸子能想到的就是富比大叔死后,村民们激烈的情绪反应,他们大骂她是“伪神”、“灾星”,说她是“对神的亵渎”,想要把她赶出村子。

    亲人死去的时候,人们首先肯定会感到伤心,幸子理解,但浓烈的悲伤会驱使做出许多不理智、又莫名其妙的事,她觉得这真奇怪,所以她认定森鸥外需要帮助。

    “使用我的能力的话,就完全没问题了。”

    森鸥外看着她,似要确认什么,良久,他喟叹,“谢谢你,幸子。”

    他拥抱了年幼的女孩,抚摸她柔顺的长发,脸上浮现出极为真心的、愉悦的微笑,“确实,我需要你的帮助。”

    幸子在他怀里,也跟着雀跃起来,“真的吗?”

    她太久没有发挥的机会了,森鸥外跟村民们不一样,总是很谨慎地使用她的能力,让她觉得自己不被需要了。“那你快点许愿吧,森医生。我会把你的愿望都变成现实的!你是想让尸体消失,还是扭曲他人心中的认知呢?”

    森鸥外隐秘地笑,“我的愿望,与这件事无关。”

    “我想要机遇。我听说横滨有一位长者,我想要获得他的关注,成为他心里的最优解,所以,请你让此变为现实吧,幸子——”

    你是,只注视我一人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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