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妩在宫中留了数日,到了出宫之时,魏芷将人亲自送到宫外。

    魏芷拉着姜妩的手,看着宫门外严阵以待的侍卫们,难掩忧虑:“圣上遣了石崇是要做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姜妩心里一暖,眼睛亮盈盈的,心内倒是坦然。

    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可图之处,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芷儿姐姐,太后娘娘的头疾,我留了一套按摩的法子,若我回府能寻出更好的法子,届时我传信于你。”

    魏芷连连点头,作为被姜妩亲自医治过的人,她对姜妩的信任绝对是发自肺腑。

    姜妩笑了一下,对未来的隐忧少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将军与太后娘娘待她的深情厚谊,她总算是能偿还一些了。

    姜妩上了马车,看着那位陛下亲信清俊挺拔的身影,态度端庄的行了礼。

    马车行了一阵,姜妩嫌少出府,直到走出许久,这才惊觉石崇公公走的路竟不是去国公府的路。

    正惊骇间,只见那位清俊的公公骑马来到姜妩马车身边:“姜姑娘,前面出了点小麻烦,若是听见什么声响,还请姑娘不要惊慌。”

    姜妩正色,点了点头,心里却好奇,到底是何人胆敢阻拦圣上的亲信。

    在一阵严整的马蹄声中,石崇声音清脆:“将姜姑娘的马车看好了,莫要惊了马。”

    姜妩的心间一跳,偷偷撩开帘子,往外面探了一眼,待瞧见立于将士之中那道高大冷肃的身影后,姜妩握着帘子的手便放不下了。

    怎么会是将军?

    将军身后的人好像也颇有些眼熟,姜妩让自己安静下来,细细回想,终于从那些人的眉目中看出了真相。

    此时石崇朗声道:“圣上有旨,姜姑娘抓住异贼,念及尚未嫁入国公府,圣上开恩,赏了一座宅子。”

    姜妩这会儿已经明白了真相。

    这赏赐哪是普通的赏赐,这分明是在折辱将军。

    这个巷子若她没有记错应该是茱萸巷,此乃将军亲信所居之处。她这个踩着将军上位的棋子入了这巷子岂不是明晃晃的耻辱。

    姜妩不知将军决心藏拙时是否猜到这一步。

    莫说将军的追随者觉得憋闷了,便是连她也只觉得羞窘不堪,她明明该帮将军谋利,怎么这会儿却成了别人耻笑他的把柄。

    石崇似是早有预料,守在马车不远处:“魏将军气量不会这般狭小吧?兵家之事,本就有输有赢,名扬四海、战功赫赫的大将,不会因为熟了一筹,便寻一个女子的不是吧?”

    姜妩却是先坐不住了。

    她探出了身子。

    却见魏煊神情淡淡,分明是单枪匹马,却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严。

    魏煊骑马行至石崇身边,石崇带的侍卫各个双股颤抖,唯恐被人当作发落。

    他竟是轻而易举、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姜妩身侧,唯有不远处的石崇与魏煊对峙了片刻,却是默默移开了视线。

    姜妩仰头看着魏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将军,我会向圣上请旨,请他撤回旨意。”

    魏煊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石崇等人:“人既已送到,诸位还不回宫复命?”

    石崇犹豫片刻,终归还是不敢将魏煊得罪的太狠:“魏将军,姜姑娘此前立了功,您便是心中不快,也只记着要留她一命。”

    石崇心知圣上将姜妩送到这处来,为的就是令魏煊难堪,削弱他的威望,眼下圣上目的已达到,可这姜姑娘落到魏煊亲信手中,怕要吃不少苦头。

    魏煊不语,石崇讨了个没趣,便也不再多留。

    巷子登时空荡了下来,石崇走后不久,茱萸巷的人这才探出头来,不过不同于先前所见的感激,这次这些人的脸上带了些许埋怨。

    魏煊便是在众人这种复杂的视线中,亲自给姜妩驭马的。

    姜妩拿不准魏煊的心意,忐忑的唤了一句:“将军?”

    魏煊应了一声。

    姜妩送了口气,这才敢小声道:“将军,我该如何向圣上复命?”

    魏煊淡声:“既是圣上恩赐,受着便是。”

    姜妩为难:“可我若当今入了茱萸巷,将军免不得受人非议。”

    她虽惧怕将军的权势与血腥的雷霆手段,可心里的感激却做不得假。

    她怎么可能舍得亲自抹黑将军?

    魏煊被这话中担忧取悦了,连带着声音也带了些许柔情:“此事并非全是坏事,圣上这道圣旨一下,国公爷的歪心思也该落了空了。”

    姜妩在宫中尚不知国公府里的变故。

    魏煊难得耐心将魏玉欠下赌债被人讨债之事说了一遍。

    姜妩心中惊骇,却也松了一口气,这么看下来,的确算不得什么坏事了。

    若她当真回了国公府,圣上给的那些赏赐定要被府上的人瓜分干净了。

    魏煊心情畅快极了,只觉得以往走了千百遍的巷子是如此的养眼。

    姜妩安静了下来,想到圣上所列的一长串的赏赐,忽的好奇:“将军,圣上怎会突然起意令我分府而住?还有那石崇公公,之前怎么称我为姜姑娘。”

    若当真分了府,她答应荣公子的事便做不了数了。

    果然留在茱萸巷是绝不妥当的。

    魏煊似是可以猜到姜妩的想法:“你帮太后娘娘缓解了头疾,她向圣上给你求了个恩典。”

    姜妩的心情渐渐沉寂下去:“可是我已应下荣公子,留在茱萸巷里总归是于理不合。”

    即便国公府里的人都不认可她与魏荣的那道婚书,可当初是魏荣解了她的难处,她合该践诺。

    魏煊曾设想过无数次姜妩获得自由的反应,却是从未想到她竟是不愿的。

    她记挂着魏荣,哪怕那人只与她见过几面,她便这样轻易的将一颗真心交了出去。

    为了一个魏荣,竟是连国公府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也要守着么?

    魏煊眼底的笑意褪去,停住步子:“若我说非要你留下呢?”

    姜妩从来没有在魏煊面上见过如此冰冷的神色,那双墨眸漆黑幽深的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姜妩还未想出回应,魏煊却是先退了一步。

    他是没有什么资格与魏荣一较高下的,毕竟在姜妩心里她也只当自己是他的弟妹罢了。

    魏煊服了软:“我中了毒,药石无医,留你在此,是为了解毒。”

    魏煊的一生从来都是要强,便是当年被顾氏磋磨到险些丧了命,也从来没有示弱,可是到了姜妩面前,示弱之语想也不想的就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魏煊心里颇有些鄙夷,这样的自己与当年费劲心机夺取魏玉关注的顾氏有什么分别?

    姜妩的心猛然揪紧了:“将军何时中了毒?身子可有大碍?”

    魏煊面色沉寂,心里却生出了畅快之感。

    原来她是在意他的。

    魏煊垂着眸,瞧上去多了些许清寂:“前年与异族首领一战时,遭了异族的暗箭,军中寻了许多大夫,却仍是未寻出良策。”

    姜妩忽的察觉不对来,将军身中奇毒之事应该保密才是,他竟这样对她说了出来。

    要她留下的法子明明很多,甚至只要将军愿意,他可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令她配置解药。

    姜妩忧心忡忡:“此等机密之事,将军怎么轻易对人吐露?”

    魏煊唇角勾了一下:“你怎么能算是旁人?”

    她分明是他千方百计想要留下之人啊。

    姜妩忽的想起与魏煊初见时,将军的确面有病态,不过那时她与将军之间似乎隔着天堑,只觉得将军高高在上,威风神武好似神将一般。

    不曾想只是短短数月,这位云端上的将军竟这般走到了她的身边,如此信重于她。

    姜妩:“我留在此处,当真能帮到将军么?”

    阿舅教给她的只是些皮毛罢了。

    当初阿舅要传她医人之术时,娘亲曾与阿舅大吵了一架,后来阿舅偷偷留给她一本册子便杳无音讯了。

    若是能寻到阿舅就好了,有阿舅在,给将军解毒的把握就更大了。

    魏煊目光和煦:“那是自然。”

    从异贼洞窟搜刮出来的册子十有八九便是异贼从神医谷里偷来的。

    神医谷实在来的神秘,医术诡谲,若非遭了灭族之祸,族里的每一个人怕是都要被人尊为活神仙。

    眼下他虽依旧未能查清神医谷的真相,但对姜妩的来历已经猜出大概。

    有了那些医册,加上岳绮等人庇护,这样姜妩在盛京里也可以有立足之地。

    总之再也不必会被魏玉当作肆意拿捏的棋子留给异贼泄愤。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得留在他的身边,起码在未成长起来前,他可以提供给她最大的庇护。

    想到此处,魏煊心底那点微妙的酸意被抚平了许多。

    他颇为大度的道:“留在此处也不是就此将魏荣舍了去,整日吃素有什么意趣,魏荣当时的部下折损沙场,你留在此处,接济他们更方便。”

    姜妩了解到的魏荣多是出于内宅妇人之口,除了探出魏荣偏好的吃穿用度,其余却是一概不知的。

    现在想来,魏荣小公子连她这样的萍水相逢之人,尚愿意伸出援手,遑论昔日的部下。

    姜妩仿若醍醐灌顶,直到看向魏煊时,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她竟从一个生死都捏在顾夫人手里的小棋子变成了可以帮别人一把的人。

    虽然仍处于重重危机之中,可是原本罩着她的那张大网已经透出了许多亮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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