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73.
在接近方壶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去了最近的混元气站，打算把动力加满。
这里像往常一样驻扎着神府守卫，但人数不多，而且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于是我束起长发穿上了便于活动的黑色猎装，带上斗笠和围巾遮着自己的脸。——下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叫我“小子”而不是“姑娘”，所以我对于自己目前的打扮很是满意。
不过还未等我排队排到那个拿着烟斗的吞金□□面前，停船的码头就出现了骚动。刚开始只是一些人起了争执在滋事斗殴，不过很快双方就都举起了武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且越闹越大，逐步逼向室内，颇有一副“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的架势。
坏了，这是要抢劫啊。
万一等会儿天兵来了，事情就麻烦了。
我只能捂好钱袋，准备趁乱离开。然而视线一瞟，却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沉香？！
他戴着斗笠，趁乱绕进了侧堂，身手利落地闪进了一扇门，似乎是跑进了混元气站的内部。
这下我当然不可能走了，追着沉香也一起溜了进去。在经过了冗长的走廊之后，周围传来了蒸汽的声音，以及越发浓烈的混元气的香气。
我加快了脚步，很快眼前便豁然开朗。巨大的船体空间内连接着一个黄铜釜缸。由一个生着好几只手却没有头颅的监工守着。而就在我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被吊在空中的沉香砍了一刀，直直地栽倒在地。
沉香没有注意到我。他松开手落在地上，走向船体中央的釜盏，伸手打开了机关，露出了下方金光闪闪的混元气。
他飞速打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似乎是在评估它们的纯度。随后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裹，把外面那层破布剥开，伸手将它伸向面前的气缸。
他手里的东西就是万物如意盏。——那宝贝我还拿在手里玩过，往里面扔了些三界通宝说是要沉香留着应急。它的内部大到没有边界，却又不影响它本身的分量。所以才能收纳这世间别的器物不能收纳的东西。
沉香要带走整条船的混元气，想必他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还原宝莲灯了。
我从高处落下，本想悄悄走到他身旁，却没料到外面突然传来了天兵的号角声。沉香立即抬头，自然也就看到了我。
然后他愣住了。
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惊讶变为平静，最后再抬眼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他眼底的愤怒。
“是我，沉香。——我们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千方百计地接近我，封印了我的灵脉，你当真是我的好姥姥！”沉香用他的短刀指着我，气得手都在抖：“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被压在山下，还骗我说这一切不是杨戬做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如此相信你！”
就知道申公豹那个大漏勺不靠谱！！！
我攥紧了拳头要解释，可马上就意识到申公豹漏出去的事情绝对不是关键。——杨婵跳下莲花峰的时候我还在终南山上长眠，而杨戬又确实不曾因为杨婵爱上凡人将其压在山下。我向沉香解释过，他当时信了，可现在又为何如此笃定我在骗他？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很快天兵就会找到这里。眼下显然不是一个能让我好好辩解的时机，可我要是现在放走了沉香，这家伙绝对就跟入了水的泥鳅一样不知道又钻到哪里去了。打晕他倒也不太合适，毕竟杨戬那小船就只能坐一个人，外面的天兵人多势众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我得想一个办法，让沉香能主动来找我。
这不，正好就有一个好由头。——我抢不过杨戬，难道还抢不过沉香吗？
于是那吸干了整缸混元气的万物如意盏就落到了我手里。
沉香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让我站住，但我不听，很快就回到了甲板上。这里现在乱成了一团，很多人都捂着脑袋缩在角落里以免被飞来的各路弓弩伤到。
我运起灵气，踹翻几个手握长枪的士兵，躲过飞来的箭矢，很快就坐回了骚包小船上，随后开动引擎远离码头。
沉香扒着滑轮很快也落在了另一艘船里，掉转船头马上就来追我。
“站住！！！把东西还给我！！！”
但他那艘船显然不是造来追人的，转向不太灵活，也不如我坐的这艘快，所以直到我停在方壶仙岛南侧的树林里，将杨戬的骚包小船藏起来之后，沉香才追了上来。
他脑袋上还带着斗笠，看到我之后就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横在身前，重心下移，落在略微弯曲的腿上。——这是沉香戒备的姿势，能攻能守，便于反应。
他的眼睛就像这林子里的野狼，里面冒着冰冷的凶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撕碎。
这个小孩儿从来都没有这么注视过我。——哪怕是在山洞里第一次见到我，让我滚出去的时候都不曾带着这样的眼神。
“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这个倔脾气，听他这么说就更不想把东西交出去了。而他一看我把万物如意盏收了起来，就更生气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是为了你好，沉香！若是没有那道封印，你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呵，别假惺惺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说我是个孽种吗？！全都忘了？”
……
啧，会变身术的人那么多，这小屁孩儿肯定是被骗了。
“你当我傻？！你的元神我都认不出？！”
语毕，倒是我不敢相信了。因为就算外貌变了，□□毁了，只要魂魄不改，元神就绝不会变。换句话说，骗人是不是能放元神的。
沉香最后还是动了手，使出了分身术，灵气在这片空地上迅速穿梭。可没接几招我就发现其中一个沉香的脚步略顿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架起了短刀，但我还是察觉到了这个就是本尊，且身体状况不对劲。
沉香的左腹有伤，这个架不能再打下去了。
于是我趁着一个近身的机会抓住了沉香的手腕，破了他的分身术。
沉香反应很快，见自己双手被制住，直接张口咬住了我的手腕。他没留情，这一口差点儿给我扯下一块肉。我吃痛松开了手，他便立即握紧了短刀攻了过来。
我能听到利刃破体的声音，也能听到血液喷出的轻微响声。沉香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乱，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刀能捅中，在他脑子还没转过弯的时候，手已经把短刀拔了出去。
一时间他没说话，我也没有。
奇怪的是我并不伤心也不难过。那个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似乎根本不在我身上，甚至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多少。
我清醒了，知道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不是我抓着沉香打一架再好好说几句话就能和好如初的。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稳住沉香，我改变了主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万物如意盏，将它递了出去。
沉香依旧在沉默，眼睛注视着我受伤的肩膀，半晌才从我手中接过那个宝物，转头就走。
“……沉香，你当真不管我了？”
我看到沉香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持刀的手还在抖。他回身看着我，眼睛略微有些红。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他会回来扶我，不过这终归是“我以为”。
他并没有回来。
74.
我不怪沉香，毕竟我知道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我估计得负一半责任。
想想我那被偷走又还回来的匕首，那个被藏在金霞洞的中枢魄，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很可怕，可怕到我从来都没想过它发生的可能性。
是了，既然我是一片残魂，经师父救助重新拥有了身体又苏醒了意识，那么按理来说其他残魂也有这种可能。魂魄本为一体，是有记忆共鸣的，那在这三界中出现一个让沉香都无法辨别的“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脑袋里是一条蚯蚓断成两节各自活命的场景，我头一晕，差点儿没吐出来。
我在方壶仙岛待了好几天，一边养伤一边偷偷跟踪沉香。他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人，就我看到的，起码有五六个妖怪想对他动手，不过都被我给收拾了，踢进了河里。
沉香似乎是要在这里等什么消息，每天都往方壶酒巷跑，却借住在郊外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茶水摊里，早出晚归的。我想了想，决定要趁着沉香去酒巷溜达的时候去那个茶水摊里坐一坐。
我本不想打草惊蛇，却没曾想这个素未谋面的茶水摊老板只看了我一眼就惊叫一声几欲先跑。——他要是不知道点儿什么都对不起他瞪得那么圆的眼睛。
我拔出短剑拦住他。让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老老实实交代就给钱，不说或是说假话就吃剑。——在钱和剑中，他选了钱。
他告诉我，七日前，他曾经赶着牛帮他的小店进货。夜深了，他就歇在方壶废船坞附近的芦苇丛里。然后就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绿衣服的少年和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也就是我，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老板说，他先是听到“我”和几个妖怪说话，大意就是要等一个叫沉香的人拼好宝莲灯，然后就割了他的喉咙取了血把灯抢走。末了还嘲笑了沉香要我和他一起住的天真，嘲笑他自作多情要帮我抓猫，说他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凡人孽种……
孽种，但血有用。
话中带着轻蔑好笑的口吻，还说那个小孩儿真好骗，随便哄一哄，随便使了点儿手段就上勾了。
“咔”地一声，我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姑，姑娘，要不要我给你换个铁的？”
我挥了挥手，让他继续。
老板往旁边移了移，都快退到屋子外面了。随后才用芝麻大小的声音告诉我，当时偷听的除了他以外，远处的芦苇里还埋伏着当事人沉香——
“够了！”
老板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给我跪下来。
“姑娘啊！！！我真的没骗你！！！求你别杀我！！！而且你一会儿让我继续一会让我闭嘴我很难办啊啊啊啊！！！”
我知道这老板肯定没说谎，否则他也编得太像回事了。可听到那样的话，我气得手都在抖。我完全能想象沉香在听到这一切之后到底有多受打击。那些话太伤人，哪一句不是冲着他的心捅的？
然后老板告诉我，“我”和沉香还打了一架，伤了他。“我”走之后，老板就救了沉香，把他带回了自己的茶水摊。
刚开始沉香一句话都不说，总是直勾勾地望着房梁，跟座石像一样。直到几天前，沉香才有了别的反应，每天早上起来还会先帮他打扫一遍屋子，然后把水挑满。
我收起了短剑，告诉老板，他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而且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不然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老板点头如捣蒜。
我把碎银交给他，转身就离开了茶水摊。可是还没等我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还在点头哈腰的老板倒在了血泊中。而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人。他个子不高，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此时天已经黑了，周围光线又暗，我不知道他是谁。
说起来，这两天，除了跟着沉香的小尾巴之外，我在方壶仙岛上还先后遇到过两个人。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赏银捕手，可后来就有些微妙了。因为赏银捕手抓人一般都会留活口，而那两人几乎下的都是杀手。
那么这个人，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当时沉香的刀捅得不深，但身上带着伤还是会多多少少影响到我拔剑的速度。而对方用的又不是常见的武器，一抬手就是一支光箭袭来，打在剑脊上让我很不好控制。
金翎短剑的剑身本来就偏软，不适合硬碰硬。这样下去肯定会逐渐处于劣势，所以我收回短剑抽出了杨戬给我的匕首，借着周围的地形打算近身。
然而谁知道他还有几个帮手，于是原本五五开的局势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那金光再次飞射过来的时候我躲闪不及，眼看着要被打伤。可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衣摆与空气的摩擦声。
金色的灵气映入眼帘，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抱到了一边。
显圣真君溜那些人就跟大爹溜儿子一样简单，不知为何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群猴子追着蝴蝶跑的场景，主打的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
“……还好来得及时。”
杨戬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我，视线在我身上打量了半天，随后注意到我一直捂着肩膀，眉头皱了起来。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些人已经围了过来，想趁虚动手。
他只能继续抱着我躲过那些冰冷的武器，随后将我放在一块大石头旁，让我在这里等他。
我让杨戬小心那个黑衣人，他不是一般的仙，有些厉害。可此时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似乎是在杨戬现身以后就趁乱溜走了。而杨戬刚才急着救我，也没怎么留意对方的动向。他看了半天没找到，便捏了捏我的手，让我放心，随后就起身去教训那帮人。
九玄神功既出，这波人很快就全被打趴下了。杨戬还留了两个有意识的，问他们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我见状也想凑过去听听，就起身走向茶水摊。杨戬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头看向我。
星空下，他的眸底亮亮的。夜风吹动他头巾下的发丝，似乎带起了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它们比这三界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
而打断我思绪的则是一股奇怪的力道，像是有人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半步，一低头，发现是一束光箭从我胸口穿了出去，带起一抹血色，下一秒就突然碎裂，化成了点点白光。
在接近方壶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去了最近的混元气站，打算把动力加满。
这里像往常一样驻扎着神府守卫，但人数不多，而且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于是我束起长发穿上了便于活动的黑色猎装，带上斗笠和围巾遮着自己的脸。——下船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对方叫我“小子”而不是“姑娘”，所以我对于自己目前的打扮很是满意。
不过还未等我排队排到那个拿着烟斗的吞金□□面前，停船的码头就出现了骚动。刚开始只是一些人起了争执在滋事斗殴，不过很快双方就都举起了武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且越闹越大，逐步逼向室内，颇有一副“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的架势。
坏了，这是要抢劫啊。
万一等会儿天兵来了，事情就麻烦了。
我只能捂好钱袋，准备趁乱离开。然而视线一瞟，却看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沉香？！
他戴着斗笠，趁乱绕进了侧堂，身手利落地闪进了一扇门，似乎是跑进了混元气站的内部。
这下我当然不可能走了，追着沉香也一起溜了进去。在经过了冗长的走廊之后，周围传来了蒸汽的声音，以及越发浓烈的混元气的香气。
我加快了脚步，很快眼前便豁然开朗。巨大的船体空间内连接着一个黄铜釜缸。由一个生着好几只手却没有头颅的监工守着。而就在我赶到的时候，它已经被吊在空中的沉香砍了一刀，直直地栽倒在地。
沉香没有注意到我。他松开手落在地上，走向船体中央的釜盏，伸手打开了机关，露出了下方金光闪闪的混元气。
他飞速打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似乎是在评估它们的纯度。随后便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裹，把外面那层破布剥开，伸手将它伸向面前的气缸。
他手里的东西就是万物如意盏。——那宝贝我还拿在手里玩过，往里面扔了些三界通宝说是要沉香留着应急。它的内部大到没有边界，却又不影响它本身的分量。所以才能收纳这世间别的器物不能收纳的东西。
沉香要带走整条船的混元气，想必他已经按照计划开始还原宝莲灯了。
我从高处落下，本想悄悄走到他身旁，却没料到外面突然传来了天兵的号角声。沉香立即抬头，自然也就看到了我。
然后他愣住了。
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惊讶变为平静，最后再抬眼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他眼底的愤怒。
“是我，沉香。——我们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你千方百计地接近我，封印了我的灵脉，你当真是我的好姥姥！”沉香用他的短刀指着我，气得手都在抖：“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被压在山下，还骗我说这一切不是杨戬做的！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如此相信你！”
就知道申公豹那个大漏勺不靠谱！！！
我攥紧了拳头要解释，可马上就意识到申公豹漏出去的事情绝对不是关键。——杨婵跳下莲花峰的时候我还在终南山上长眠，而杨戬又确实不曾因为杨婵爱上凡人将其压在山下。我向沉香解释过，他当时信了，可现在又为何如此笃定我在骗他？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发清晰，很快天兵就会找到这里。眼下显然不是一个能让我好好辩解的时机，可我要是现在放走了沉香，这家伙绝对就跟入了水的泥鳅一样不知道又钻到哪里去了。打晕他倒也不太合适，毕竟杨戬那小船就只能坐一个人，外面的天兵人多势众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我得想一个办法，让沉香能主动来找我。
这不，正好就有一个好由头。——我抢不过杨戬，难道还抢不过沉香吗？
于是那吸干了整缸混元气的万物如意盏就落到了我手里。
沉香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让我站住，但我不听，很快就回到了甲板上。这里现在乱成了一团，很多人都捂着脑袋缩在角落里以免被飞来的各路弓弩伤到。
我运起灵气，踹翻几个手握长枪的士兵，躲过飞来的箭矢，很快就坐回了骚包小船上，随后开动引擎远离码头。
沉香扒着滑轮很快也落在了另一艘船里，掉转船头马上就来追我。
“站住！！！把东西还给我！！！”
但他那艘船显然不是造来追人的，转向不太灵活，也不如我坐的这艘快，所以直到我停在方壶仙岛南侧的树林里，将杨戬的骚包小船藏起来之后，沉香才追了上来。
他脑袋上还带着斗笠，看到我之后就拔出了自己的匕首横在身前，重心下移，落在略微弯曲的腿上。——这是沉香戒备的姿势，能攻能守，便于反应。
他的眼睛就像这林子里的野狼，里面冒着冰冷的凶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撕碎。
这个小孩儿从来都没有这么注视过我。——哪怕是在山洞里第一次见到我，让我滚出去的时候都不曾带着这样的眼神。
“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这个倔脾气，听他这么说就更不想把东西交出去了。而他一看我把万物如意盏收了起来，就更生气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是为了你好，沉香！若是没有那道封印，你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吗？”
“呵，别假惺惺了。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说我是个孽种吗？！全都忘了？”
……
啧，会变身术的人那么多，这小屁孩儿肯定是被骗了。
“你当我傻？！你的元神我都认不出？！”
语毕，倒是我不敢相信了。因为就算外貌变了，□□毁了，只要魂魄不改，元神就绝不会变。换句话说，骗人是不是能放元神的。
沉香最后还是动了手，使出了分身术，灵气在这片空地上迅速穿梭。可没接几招我就发现其中一个沉香的脚步略顿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架起了短刀，但我还是察觉到了这个就是本尊，且身体状况不对劲。
沉香的左腹有伤，这个架不能再打下去了。
于是我趁着一个近身的机会抓住了沉香的手腕，破了他的分身术。
沉香反应很快，见自己双手被制住，直接张口咬住了我的手腕。他没留情，这一口差点儿给我扯下一块肉。我吃痛松开了手，他便立即握紧了短刀攻了过来。
我能听到利刃破体的声音，也能听到血液喷出的轻微响声。沉香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乱，似乎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刀能捅中，在他脑子还没转过弯的时候，手已经把短刀拔了出去。
一时间他没说话，我也没有。
奇怪的是我并不伤心也不难过。那个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似乎根本不在我身上，甚至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多少。
我清醒了，知道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不是我抓着沉香打一架再好好说几句话就能和好如初的。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稳住沉香，我改变了主意，伸手从怀中掏出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万物如意盏，将它递了出去。
沉香依旧在沉默，眼睛注视着我受伤的肩膀，半晌才从我手中接过那个宝物，转头就走。
“……沉香，你当真不管我了？”
我看到沉香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持刀的手还在抖。他回身看着我，眼睛略微有些红。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他会回来扶我，不过这终归是“我以为”。
他并没有回来。
74.
我不怪沉香，毕竟我知道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我估计得负一半责任。
想想我那被偷走又还回来的匕首，那个被藏在金霞洞的中枢魄，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很可怕，可怕到我从来都没想过它发生的可能性。
是了，既然我是一片残魂，经师父救助重新拥有了身体又苏醒了意识，那么按理来说其他残魂也有这种可能。魂魄本为一体，是有记忆共鸣的，那在这三界中出现一个让沉香都无法辨别的“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脑袋里是一条蚯蚓断成两节各自活命的场景，我头一晕，差点儿没吐出来。
我在方壶仙岛待了好几天，一边养伤一边偷偷跟踪沉香。他不知道惹上了什么人，就我看到的，起码有五六个妖怪想对他动手，不过都被我给收拾了，踢进了河里。
沉香似乎是要在这里等什么消息，每天都往方壶酒巷跑，却借住在郊外一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茶水摊里，早出晚归的。我想了想，决定要趁着沉香去酒巷溜达的时候去那个茶水摊里坐一坐。
我本不想打草惊蛇，却没曾想这个素未谋面的茶水摊老板只看了我一眼就惊叫一声几欲先跑。——他要是不知道点儿什么都对不起他瞪得那么圆的眼睛。
我拔出短剑拦住他。让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老老实实交代就给钱，不说或是说假话就吃剑。——在钱和剑中，他选了钱。
他告诉我，七日前，他曾经赶着牛帮他的小店进货。夜深了，他就歇在方壶废船坞附近的芦苇丛里。然后就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绿衣服的少年和一个身着白衣的姑娘，也就是我，上演了一出狗血大戏。
老板说，他先是听到“我”和几个妖怪说话，大意就是要等一个叫沉香的人拼好宝莲灯，然后就割了他的喉咙取了血把灯抢走。末了还嘲笑了沉香要我和他一起住的天真，嘲笑他自作多情要帮我抓猫，说他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凡人孽种……
孽种，但血有用。
话中带着轻蔑好笑的口吻，还说那个小孩儿真好骗，随便哄一哄，随便使了点儿手段就上勾了。
“咔”地一声，我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姑，姑娘，要不要我给你换个铁的？”
我挥了挥手，让他继续。
老板往旁边移了移，都快退到屋子外面了。随后才用芝麻大小的声音告诉我，当时偷听的除了他以外，远处的芦苇里还埋伏着当事人沉香——
“够了！”
老板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没给我跪下来。
“姑娘啊！！！我真的没骗你！！！求你别杀我！！！而且你一会儿让我继续一会让我闭嘴我很难办啊啊啊啊！！！”
我知道这老板肯定没说谎，否则他也编得太像回事了。可听到那样的话，我气得手都在抖。我完全能想象沉香在听到这一切之后到底有多受打击。那些话太伤人，哪一句不是冲着他的心捅的？
然后老板告诉我，“我”和沉香还打了一架，伤了他。“我”走之后，老板就救了沉香，把他带回了自己的茶水摊。
刚开始沉香一句话都不说，总是直勾勾地望着房梁，跟座石像一样。直到几天前，沉香才有了别的反应，每天早上起来还会先帮他打扫一遍屋子，然后把水挑满。
我收起了短剑，告诉老板，他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而且这件事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不然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老板点头如捣蒜。
我把碎银交给他，转身就离开了茶水摊。可是还没等我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我回过头，看到刚才还在点头哈腰的老板倒在了血泊中。而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位身着黑衣的人。他个子不高，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此时天已经黑了，周围光线又暗，我不知道他是谁。
说起来，这两天，除了跟着沉香的小尾巴之外，我在方壶仙岛上还先后遇到过两个人。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赏银捕手，可后来就有些微妙了。因为赏银捕手抓人一般都会留活口，而那两人几乎下的都是杀手。
那么这个人，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当时沉香的刀捅得不深，但身上带着伤还是会多多少少影响到我拔剑的速度。而对方用的又不是常见的武器，一抬手就是一支光箭袭来，打在剑脊上让我很不好控制。
金翎短剑的剑身本来就偏软，不适合硬碰硬。这样下去肯定会逐渐处于劣势，所以我收回短剑抽出了杨戬给我的匕首，借着周围的地形打算近身。
然而谁知道他还有几个帮手，于是原本五五开的局势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那金光再次飞射过来的时候我躲闪不及，眼看着要被打伤。可下一秒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衣摆与空气的摩擦声。
金色的灵气映入眼帘，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抱到了一边。
显圣真君溜那些人就跟大爹溜儿子一样简单，不知为何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群猴子追着蝴蝶跑的场景，主打的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
“……还好来得及时。”
杨戬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我，视线在我身上打量了半天，随后注意到我一直捂着肩膀，眉头皱了起来。
可没等他开口说话，那些人已经围了过来，想趁虚动手。
他只能继续抱着我躲过那些冰冷的武器，随后将我放在一块大石头旁，让我在这里等他。
我让杨戬小心那个黑衣人，他不是一般的仙，有些厉害。可此时视野可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似乎是在杨戬现身以后就趁乱溜走了。而杨戬刚才急着救我，也没怎么留意对方的动向。他看了半天没找到，便捏了捏我的手，让我放心，随后就起身去教训那帮人。
九玄神功既出，这波人很快就全被打趴下了。杨戬还留了两个有意识的，问他们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我见状也想凑过去听听，就起身走向茶水摊。杨戬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转头看向我。
星空下，他的眸底亮亮的。夜风吹动他头巾下的发丝，似乎带起了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它们比这三界里所有的珠宝都漂亮。
而打断我思绪的则是一股奇怪的力道，像是有人突然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半步，一低头，发现是一束光箭从我胸口穿了出去，带起一抹血色，下一秒就突然碎裂，化成了点点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