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铺里,男子居多,闻言大都带着看热闹的笑,而酒馆里的女子却是抬眼瞧了瞧,神情仿若未闻。

    只有角落里一个带着黑布斗篷的女人将烈酒一饮而尽,斗篷遮掩下,一双细长媚眼死死盯着那帮男人,目光狠毒。

    “琉荒主如今竟也懈怠到能让你等货色入城了?”

    巫竭回身,语带讥讽,面露不屑。

    看热闹的永远不嫌事大,闻言又是一片哄笑,这次,还隐约听到女子笑声。

    领头的男人丢了面子,本就喝得面红耳赤,如今青白交加,顿时恼羞成怒。

    旁边的其他男人见状,纷纷去瞪哄笑的酒客。

    其中有人出声劝道:“你小子不识好歹,我大哥别的什么不敢说,就是有钱。你且留下这妖女,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享之不尽?”巫竭侧眼看他,嘴巴越发歹毒,“就你们这般破落样,能拿得出几个子儿?”

    “你……”

    “和他废什么话呢!”

    另一边的刀疤男声音雄厚,猛地将大刀扛在肩上,一身腱子肉,油光亮滑,浑身煞气。

    “本座让你说话了吗?”

    巫竭抬眼扫去,语气越来越不耐烦。

    那刀疤男本就脾气火爆,手中大刀从进来前就滴着血,而今喝了半晌,刀刃上的血早已干涸,在阳光照射下,闪着暗色血光。

    “老子今天他娘的斩了你这条臭虫。”

    他大喝一声,提刀就来。浑身肌肉边跑边抖动,浓烈的酒气随风扫来。

    这真是一场好戏,看客们嚼着花生米,脖子伸得老长,有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场面。

    不说整个,半个极乐城的人都知道,这五个人是这儿的常客。领头那独眼男,不知是什么地方出来的,不差钱是真的,爱喝酒买妖女也是真的,听说买回去的妖女就没有还活着的。

    而他身后的那些兄弟,基本上都是在极乐城认识的,喝酒打架个个不差,属于是蛇鼠聚一窝了。

    平日没人惹他们,毕竟这些人和地痞流氓没差,不会有人想要被黏上。而地位高的,他们又惹不起。如今一个粗布衣服的毛头小子也敢对他们口出狂言,必然要挨顿教训。

    于是,就在众人兴致勃勃准备看场血腥暴力的激烈打斗时,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子从巫竭脚下飞出,不偏不倚砸在刀疤男的刀面上。

    只听一道铁器重击声,刀疤男还未回过神,旁边酒肆里刹那间哄叫顿起。

    巫竭垂眼看向地面上的半块大刀断片,一字一句道:“破刀,杀鸡都够呛。”

    “呦呵,口气不小啊。”

    领头的独眼男终于是忍不住了,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只见他边撸袖子,边将又羞又恼狰狞着脸的刀疤男拉到一旁。

    “小子,你什么来头,不知道这条街归我瞿九爷管吗?”

    独眼男语气恶狠,那只独眼因为喝了酒而有些泛红丝。

    他这话说得自信满满,实则酒馆里的看客们几乎要笑出声来。

    谁不知道极乐城独属琉荒主,还从来没有人在这里当地头蛇,不过就是一群地痞无赖,也难怪没脸没皮。

    “与本座有什么关系?”

    巫竭皱了皱眉,好像难以理解他的行为,“本座不曾听闻琉荒主喜猫爱狗。”

    话落,空气凝滞了一瞬。

    很快,酒馆里爆笑如雷。

    有好事者顾不上喝已经送到嘴边的酒,语带嘲弄,“瞿九,他说你是阿猫阿狗呢。”

    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

    那瞿九哪能听不出来,面色极黑,眼睛里怨毒顿起,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言罢,手中现出两个银光利齿的狼牙棒。

    巫竭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朝自己冲来,扫了一眼寒光闪烁的狼牙棒,又讽道:“烧火棍。”

    随后不再看他,悠悠转身,与此同时唤道:“白图。”

    霎时间,疾风扬起,布帘翻飞,掀动众人衣摆。瞿九刚近巫竭,哪知一只巨齿飞虎忽然落地,竟将他震开五六步,以身躯将他们与逐渐走远的巫竭隔开。

    “翊川紫晶虎?!”

    有识得白图身份的人猛然惊叫。

    翊川为极寒冰域,是冥界惩处极恶之魂的地方,没人愿意进去,也鲜少有人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不过也只有那里才能发现紫晶虎的踪迹,但因为紫晶虎数量颇少,出世的紫晶虎更是没什么人见过,因此几乎没有人能摸清紫晶虎的脾性。

    可摸不准不代表没听说过,灰毛利齿,翅大能飞,却是做不了假,而今在这里看见,也是一大奇事。

    众人闻言又惊又奇,不禁猜测起巫竭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唤来紫晶虎。

    一旁的瞿九瞧见这庞然大物,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在白图的注视下,缓缓退回到他那帮兄弟身旁。

    眼看这帮人还一脸不服气,白图斜眼看向他们,轻哼一声,气流扑面冲来,将瞿九那一帮人吹得摇摇晃晃站不稳脚,最后排排摔倒在地上。

    随着又是一阵哄笑,这场闹剧就这样戛然而止。

    有人看笑话,有人看稀奇,没有一个人发现那角落原本坐着的黑斗篷女人是在何时不见的身影。

    长街交错,巫竭抱着云香一路走去,不知是在找什么,却又是脚步缓缓,并不着急。

    街边各式各样的馆铺都有,无人喊卖,但仍旧是人影幢幢,热闹非凡。

    在这里什么样的都有,妖、魔、仙族混在一堆,没人将三界关系挂在嘴边,像是约定成俗,所有人如同人间凡夫俗子一般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

    极乐城,只享极乐,不谈恩仇。

    没有人会注意到巫竭和他怀中的人,来这里的人只为两件事——享乐或者求物。

    城内鱼龙混杂,各色能人异士隐于此,稀罕古怪之物更是层出不穷。在这里做生意的,不看身份,只看钱。

    待渐渐远离喧闹,脚下的青石街道一路延伸至一道隐秘的小巷。

    巫竭走到小巷口,忽然停住,头也不回道:“是想要本座拔下你剩下的两根尾巴吗?”

    他语带威胁,斜眼看向身旁街道白墙之上。

    却听一声瓦动,黑斗篷下的目光从云香脸上移开,眼中惊讶掩去,迅速翻身离开。

    待黑袍衣角消失无影,巫竭垂眼看向仍在昏睡中的云香,接着朝巷子里走去。

    与街道上不同,巷子虽不深,但行人极少,里面的铺子也不同外面一样大开着吸引人来。

    偶有人从其中一间铺子出来,却面色惨淡,神色凝重,仿佛所有的不痛快都落在了他身上。

    巫竭路过他们时,只觉那逸散着朝他扑来的怨气实在烦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陆三娘,你就帮我看看吧,这病我是治得还是治不得?”

    一年轻男子跪倒在不远处的小门外,声音凄惨,浑身上下朴素无华,若非极乐城凡人进不来,他倒像极了一个穷苦百姓。

    巫竭漠不关心,瞧也不瞧他一眼,抱着云香就往门内走。

    男子头磕在地上,听着脚步进去,竟然细声抽泣起来。

    巫竭充耳不闻,眼底却一片寒意。然而双脚刚踏进门,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喝紧接着就传了来: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巫竭眼角一抽,“陆昀,你这小馆若不想要,本座就帮你烧了。”

    “嗐呀,我说今日怎的艳阳天呢,原来是少主来了。”

    女人的声音转瞬变得轻柔。

    屋内漆黑,一抹昏黄的火光轻盈地从远处走来。

    越过黑纱,烛台火光登时明亮,将四周照了个透彻。

    “少主,前面我开玩笑呢,”女人小心解释。她一头黑发如同深水黑藻,几缕细辫编织在脑袋上,像极了虎视眈眈的蛇,而一身镂空的奇装异服尤为显眼。

    她着眼看向巫竭怀中的人,好奇道:“她谁啊?”

    巫竭不答,抱着云香走向屋中心的圆台旁。圆台约有六七尺,躺下一个人足矣,上面铺着一层薄毯,颜色黯淡,看不出是什么皮毛。

    待将云香放在圆台上,巫竭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看向女人,道:“摸清她的身份,越详细越好。”

    甘启已经指望不上了,单凭那家伙离开前的怪异反应,定然有事隐瞒。

    女人闻言持烛台走近,目光随着烛火从云香的脚一寸寸看上去。

    云香双手虚握摆在身侧,面容平静,好似睡得正香。

    女人细细打量着她,额上一道黑红花瓣印记像是一只眼睛,闪着微光。

    忽然,她沉声念了几句,黏黏糊糊,听不清也听不懂。念罢,她垂眼看向圆台,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巫竭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云香身下的圆台,并未瞧见有什么反应。

    他不禁眼角一挑,眼中的质疑毫不掩盖。

    女人对上他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立马咧嘴笑道:“可能坏、坏了,我再试试别的。”

    说罢,小走几步来到云香脑袋边上,伸手拿起一撮发尾,手指轻捻,发尾断开,被她捏在手中。

    另一只手上举着的烛台烛火猛地变大,张牙舞爪,像是要吃下女人拿在手心里轻飘飘的发丝。女人看了看手心里的黑发,面色略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似是在考虑,过了片刻她才将头发攥着拿到烛火上。火焰瞬间包裹了她的手,然而她却没有一点疼痛,只是当她将拳头张开,头发落入火焰之中,只听一阵噼啪作响,很快,一道绿色火光直扑面门。

    巫竭并没有意外,瞧着变色的烛火,他抬眼看向女人,等她解释。

    “少主,你这人从哪带来的?”

    女人声音低沉。

    巫竭不言,等她说下去。

    将滚烫的绿焰吹灭,女人重新弹指点起烛火,才呼出一口气,继续道:

    “人反正是死了,只剩魂胎还在。”

    “本座不关心这个。”

    “那我也没办法了,”看着巫竭含着压迫的眼神,女人无奈叹气,“她的命格定然是被刻意改过,不可能是这个早夭婴孩的格,甚至,我怀疑这个命格根本不是她的。”

    巫竭看向云香,眉眼淡漠:“所以你看不出她是什么人?”

    “嗯……陆昀能力不足,望少主见谅。”

    女人跪在地上,声音却是不卑不亢。

    巫竭睨了她一眼,起身走到圆台旁,将云香重新抱入怀中。

    “你既已脱离魔族,有些话本座就不再多说,你自己好自为之。”

    这番话,显然不是在谈论云香。

    女人身子微颤,头低了几分,挡下眼中的惊慌。

    “多谢少主提醒,陆昀从不敢忘。”

    话落,随着一道冷哼,她再抬头时,已不见巫竭身影。

    许是想起了什么,她起身,烛台落在一旁,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

    原先跪在门前的男子不知是何原因瘫倒在地上,面色苍白中带着青黑。

    女人上前两步,这才看清他脖颈上的一圈紫黑印迹。

    行至巷口,巫竭抬眼看天,唤道:“白图。”

    一道巨大阴影迅速压来,巨尺飞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落在巫竭身前。

    巫竭扫过它嘴边的残渣,边走上它的背颈边莫名道:“扣你三十年伙食。”

    下一秒,这只庞然大物居然轻声哼唧了两声。

    “走吧,去找那两个人。”

    “主上,”白图犹豫着道:“云门关了,恐怕今日无法出去。”

    闻言,巫竭抬眼朝云门方向远远望去,面露沉思。

    并非他不敢闯出去,只是闯进来倒还好,若要闯出去,必然会惊起骚动,引来巡游神,届时若是被魔族中人发觉,他倒是不好脱身。

    而那巡游神,并非为神,是琉荒主驯养的一群精怪,在这极乐城中,既有一双千里眼,也生一对顺风耳。

    它们经常隐匿于城中,寻常不见,但一旦有违极乐城的规矩,它们就会出现,不仅法力高,还难缠得紧,同样不好对付。

    云香袖中那片乌云,怕的正是这巡游神。

    巫竭垂眼看向云香,怀中的人还闭着双眼,即便再怎样吵闹折腾也不见她醒来。许是做了个好梦,以往总是一副挣扎难过、不得安宁的神情,如今这样一直安静睡着的模样,倒是很少在她脸上瞧见过。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巫竭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他转手从腰间将那木头兰花摘下,捏在手中。

    “她若是恢复记忆,你能否感知到?”

    二十五睡得正迷糊,叶子轻轻揉着眼睛,想也不想道:“你管她恢不恢复呢。”

    空气凝结,兰花脑袋缓缓上抬,待对上面前男人不太友善的目光,二十五忙咳两声,试图掩盖。

    “这个、这个我不清楚啊,不过你放心,目前应该是恢复不了的。”

    它板着个脸,故作镇定。正要双叶叉腰,眼前一晃,又被挂回了巫竭腰间。

    “走吧,去寻个宿处。”

    巫竭拍了拍白图背颈,语气莫名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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