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

    宫菱躺在木板床上,浑身伤痛动不了,只能睁着一双眼去看刚进来的元初。

    元初端着一杯热水,进来后先将门锁好,不紧不慢地将热水放在屋里的小桌上,然后才回到床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当然是妖,”元初答得斩钉截铁,伸手将宫菱手腕上缠着的黑珠串解了下来。“荫椒并不是什么奇难杂症,有些人一直以为是无缘无故生出的,其实这种病来自一种妖的口水。”

    这说法倒是稀奇。宫菱只知道妖法各异,比如狐妖能施展媚术,惑人心魄;蛇妖可以制造毒瘴,让人死于无形,还极少听说过有妖的口水能够引起疾疫。

    她看着元初将解下来的黑珠串放进热水中,听得一道“嘶嘶”细响,那杯口冒出的白雾气霎时间变得血红。

    “这是什么东西?”

    “祖传法宝,不可外传。”

    元初一脸神秘。

    宫菱嘴角抽了抽,“切,谁稀罕。我要喝水,给我倒杯水来。”

    或许是想起了元初当时说她刁蛮不讲理,宫菱说罢默了默,看着元初的背影,语气弱了下来,却仍有些理直气壮,“我是因为动不了,不然还不稀得让你去倒水呢。”

    她仔细瞧着元初的动静,然而元初自顾自地将珠串拿出来,绑回了腰间,似乎压根没听她说话。

    “好了,”元初转身,端着那杯冒红雾的水悠悠走来,“把这个喝了。”

    那杯子是用竹子节做的,许是常用,外面的翠绿早已擦没了,好在看起来洗得干净。不过元初递过来时,宫菱抬眼瞅了一眼杯中的水,里面居然漆黑浓稠,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喝。”

    她转头转不动,只能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以示抗议。

    元初似是习以为常,“又不苦。你若只是骨头错位,敷贴几日便好,可偏偏乱了经脉,须得内服才好得迅速。”

    “这东西乌漆嘛黑的,恶心死了。你肯定是记我的仇,怀恨在心,居心叵测,待我好了,定不会放过你。”

    “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这是救治筋骨伤断的良药,你既不愿意喝,待你好完全了,只怕也得要上个小半年。就算你愿意在这里养伤,我也没时间再等你到那个时候。”

    元初神色平常,既没有因为宫菱的抗拒而失去耐心,也没有为了让她喝下而假言恐吓。

    他的的确确没有多少时间耗在这里,就连救治荫椒都尽量赶在三天之内。

    元初看着宫菱偷偷睁眼看他,一时间没有动作,只是心中莫名生出一抹悲凉。

    算算时间,他要完成的事,应该就在不久之后。这期间若是能将恩人的恩情还了,自是极好,可若没有机会还,也只能欠下了。

    “快喝吧,今晚恐怕不会太平。”

    元初看着宫菱开了条缝的眼,语气认真。

    他们口中所谓的祭台,以猪血铺洒,悬挂四大家禽的头颅,血腥之气铺天盖地,哪是祭神,分明是祭妖。而他们砸坏了祭台,那受供奉的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这杯药,就当作是还宫菱送予馅饼之情了。

    “算了,谅你也不敢给我下毒。”

    宫菱张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倒吧。”

    元初愣住,倒是被她气笑。

    他起身坐到床头边上,将宫菱脑袋微微扶起。这一动,居然没有那么伤筋动骨的剧痛,宫菱咬咬牙,将送到嘴边的浓黑液体一饮而下。

    辛辣刺鼻,还黏着喉腔,虽说不苦,但也好喝不到哪去。宫菱喝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咂吧咂吧嘴,使劲将那些黏在舌上的液体咽下去。

    等喝了个干净,元初又将她脑袋放了下去,嘱咐她躺着不要乱动,而后拿着杯子出了房间门。

    屋内顿时安静了,宫菱嘴里的液体还微微辣着嗓子,但现在动不了,只能无聊到上下左右乱看。她摸不准时间,只是瞧着对面小窗外的天色比之前又暗了许多,约莫着是申时近酉时。

    许是喝了那杯东西,不一会儿莫名地困意就上来了。不过这里毕竟是陌生环境,不知底细,宫菱不敢闭眼睡下。

    只是这汹涌的困意岂是说抗就能抗住的。她撑了没多久,那双眼睛就不自禁地缓缓闭上了。

    与此同时,元初正在院中与小孩娘景兰交谈。

    因为警惕的缘故,景兰在一旁生火做饭,不曾看元初一眼,只是和他一来一回地做着寒暄。

    待聊上几句,元初试探着往灶台那边靠过去,边走动边观察着景兰的反应。

    “景兰姐应当不是土生土长的赤沅族人吧?”

    景兰切菜的手顿了一瞬,“不是,我娘是外地来的,我爹是本族人。”她说着,抬头看了眼元初,又道:“不知小兄弟为何这么问?”

    “因为景兰姐脸上的疮病没有其他人那么严重,想来应该血脉不纯。”

    元初说完这句话,已经到了灶台旁。他坐在柴火旁往炉子里添柴扇火,不曾注意到景兰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

    “小孩有名字吗?”

    “有,叫双滢。”

    “双滢,听起来是个女孩名字啊。”

    “是女孩。”

    景兰笑道。聊起女儿,她便连眼底都是笑意。

    元初有些意外,一想到那个肤色暗黄,声音粗哑,一头蓬松头发像炸了毛的孩子是个小女孩就不禁无奈失笑。

    “双滢从小没了爹,但不妨碍她整日在泥潭里打滚捉蚯蚓,和那帮男孩子打架也从不落下风,所以可能看起来像个男孩,让你见笑了。”

    “不会,看起来很有活力,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子。”

    谈起这些,景兰语气柔和了许多,脸上笑意盈盈,也不再那样戒备。不过两人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门边一个炸毛脑袋悄悄摸摸看向元初他们这边。

    “娘,你又讲我坏话。”

    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

    景兰转头看了一眼双滢,没有再说,一脸温柔笑意。

    元初将手中柴棍送进火中,转身对向小院门,和双滢大眼对小眼。

    “双滢,你又去玩泥巴了?”

    “没有啊,”小炸毛脑袋微微摇了摇,“我只是去了一趟大毛家。”

    “去大毛家做什么?”元初又问。

    “大毛阿姐死了,我过去看看。”

    景兰切菜的手顿住,面色略有些凝重,她看向双滢,“大毛阿姐今天死的吗?”

    “嗯,大毛叫我去的时候,他阿姐已经喘不上来气了,等我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双滢说着,走进院中,回身将门闩插上了。

    “嗐,也是个可怜姑娘。”

    景兰叹口气,将备好的菜倒入锅中翻炒。油水交合,噼里啪啦炸个没完,景兰似乎又说了句什么,然而被掩盖没了。

    元初定定坐了会儿,望着双滢,目光却没有聚焦。

    双滢歪着脑袋看了看他,瞧元初没有反应,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了转,小心翼翼地朝他走过去,双手背在身后,嘴角还带着狡黠的笑容。

    “嘿!”

    她突然大叫一声,双手从背后猛地凑到元初面前。双手半展,一双黑乎乎的小手里拢着一只丑陋的小|□□。

    元初被她微微唤回了神,顺势看向她手中的东西,登时变了脸色,竟然将那只双眼暗红的癞蛤蟆从她手中抢过,一把丢进了火中。

    一系列动作快得连双滢还没眨眼,手中的“宝贝”就这么葬身火海了。

    只听着癞蛤蟆在火里咕叽乱叫,不一会儿,灶台下居然飘出了一道黄色的薄雾。元初迅速起身去捂双滢口鼻,奈何小孩矫健,一下子窜到了景兰身后。

    双滢有些不满元初的举动,眼神中带着警惕。

    余光中黄雾逸散,元初不禁皱眉,但已经来不及解释。景兰并没有注意到二人举动,只是忽然听见耳边一声痛呼,她急急看向双滢,下一秒就见双滢疯狂甩着双手,口中呼痛,神情十分痛苦。

    “怎么了,双滢,怎么了这是?”

    “疼,好疼,娘,我的手好疼!”

    “带她到院中央去,别让她闻到这些黄烟。”元初匆忙嘱咐,从灶台旁拿起一只木碗,又将火中烧到一半的柴棍抽出来,敲下前端已经烧黑的碳段放进碗中。

    另一边,景兰也顾不上别的,看着双滢不停甩手,惊叫连连,染着哭音,她急得不行,急忙抱着双滢跑到院中木桌旁让她坐在凳子上。

    双滢的手不知是做过什么,一双瘦削的小手居然一时间变得肿胀,指尖通红,掌心一片暗黄,颜色所覆盖的地方本就布满疮疤,此刻因为肿胀而渐渐裂开,隐约可见里面的嫩肉。

    疮疤开裂,又痛又痒,掌心火辣辣的,双滢不敢挠,只能不停甩手,试图用凉风覆盖那股辣痛。

    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现象,景兰又慌又怕,大脑懵了一瞬,立马转身就要去水缸旁舀水。

    “不能用水!”

    元初赶来,忙喝住要将双滢双手按进水瓢中的景兰。他端着碗,碗中一团黑褐色的东西,有些湿润,显然不只是碳木。

    景兰没了主意,猛地听元初喝她,手吓得一哆嗦,将水瓢掉在了地上。

    瓢泼水洒,所幸元初大步一迈,将坐着的双滢拦腰抱开,速度之快,并没有让双滢被水溅到。

    迅速将双滢放在一旁,元初从碗中捏了一小团黑褐色,“把手给我。”他说着,轻轻朝双滢面上吹气。

    双滢痛痒难耐,手掌肿胀的不成样子,粗哑着嗓子不停叫痛。忽然闻着一股淡淡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掌心疼痛弱了几分,痒意也淡了许多。

    待她稍稍平静下来,元初又让她把手伸给他。双滢这回顺从了许多,将肿大了几圈的手递到元初面前,咬着牙看向他。

    一旁景兰刚好疾步过来,元初便将碗交由她拿着,自己上手拿起双滢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他并未用劲,手中那只小手仿若无骨,软绵绵的,好像一团棉花包在里面。元初将手中黑褐色物体轻轻抹到双滢掌心中,一点点覆盖住那块暗黄色。

    一只手敷完,他让双滢攥拳,然后从碗中重新捏出一团,开始敷另一只手。

    “今晚不要碰水,还有……”

    他垂眼看向双滢,警告道:“晚上睡觉时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能睁眼,记住,不可以睁眼也不可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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