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拍桌子,让两人把手铐放上来。然而二人的手死活不同步,一个要抬一个不动,前一个放下去时后一个终于不情不愿地抬了起来,拖拖搡搡一阵才并排着摔在桌上。

    “这确实是纽约警局的内部用品,”警探认识手铐的制式,甚至在手铐外缘找到了一串警用识别码,输入系统时却查不到归属人,只能聚焦于手铐上烫印的另一个标识,“G·S,这是哪位警官的名字吗,你们从他手上偷来了这副手铐?”

    她父亲的名字也是G开头?还是她后来在手铐上刻下了自己的缩写?迈尔斯不想管与她有关的任何事,奈何警探的问话透露的细节该死地溜不出他的耳朵。

    “是Google Scholar。我以前旁听过犯罪学研讨会,会后有个知识竞答,全答对的人有资格获得特殊纪念礼品,一副由做过前警官的学者捐献的手铐。”格温张口就来。

    警探将一段铁丝伸进钥匙孔,闻言努了努嘴,额头上的抬头纹叠起三重:“说得通,我倒挺想见见那位学者了。”

    看起来压根没信。

    迈尔斯感受着从手铐内部传来的轻微机栝滑动,那警探捉着手铐中端的锁扣,仿佛像在给二人做皮试。时间如同秒针卡住不走了一样漫长。

    警探拨动着锁扣内部的金属片,将参差的卡齿从前往后转到正确的位置。这需要点时间,毕竟很少有哪位警察出勤的时候会忘记带自己的钥匙,拿铁丝捅手铐孔她也是第一次做。气氛太过于死气沉沉,她有心说点什么,但像极了亲戚聚会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烦人长辈:“对了,其实我有权通知你们的家长。”

    虽然两个高中生挺会克制情绪,但她还是满意地听到了呼吸一滞的细微声响。

    “但还没有,严格来讲你们并没有违法,在学校外面偷偷摸摸拉个手亲个嘴什么的,我也经历过,年轻气盛忍不住对不对,”她撇了下嘴,手里的工作毫不含糊,说出的下一句话却更令人警觉,“更何况我认识你。”

    “迈尔斯·G·莫拉莱斯,”她抬眼打量着面前的非裔少年,对方在听见她的话后转走了目光,并不想接受她的审视,“莫拉莱斯警长虽然不在我们分局,但毕竟曾经也算同事。他是一位好警察,我很敬佩他。葬礼的那天我也去献了花,不过你大概不记得我。”

    一旁的少女眼神微动。

    “我知道很难,孩子。这或许是我们的错,”审讯室灯光幽幽,警探的声音低落下去,“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不够多,才会失去那些好警察,才让邪恶六人组如此猖獗。”

    “那些逮到你们的夜间巡逻警员并非多管闲事,布鲁克林高中最近出了奇怪的事,整个街区都变成了警戒区域。如果世道好一点,我们也不用彻夜出勤草木皆兵了……虽然现在是有所谓的徘徊者之流站出来和他们对抗,但那并非就意味着正义。这份责任是我们的。”

    迈尔斯太久没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我并不觉得光靠警察的力量能抵御一切。”

    警探摇摇头,却不置可否:“我理解你的失望。”

    手铐咔地一声松了,锯齿卡扣向外划开,被长时间束缚在一起的两只手终于解脱出来。

    “谢谢。”格温想收回那只手铐,结果警探先一步按住了它。

    “这个没收了,以防你们下次又把自己玩进警局,”她把手铐从桌面上拖过来,拎在手中转了转,“这么晚了,你们要么联系监护人来接,要么我找辆警车把你们送回家,自己选。”

    那位负责的警探还有公务要忙,她将警局里的夜咖啡匀了两杯塞进审讯室,交代两个未成年人不许在可靠的监护人来接之前溜之大吉。

    格温自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监护人可联系。她格外安静地听迈尔斯给艾伦叔叔打电话,打算假模假样地蹭着艾伦的面离开警局再和迈尔斯分道扬镳——幸亏还有艾伦,她都想象不出如果半夜接到电话的是瑞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她摸着咖啡纸杯上的冷凝水,这些水很快就打湿了牛皮纸杯托。但她不喝只是摸着玩:“我不是故意要听她和你的对话的。”

    “但是不信任他们,也不被他们信任的命运,我想我有资格说感同身受。”

    收起那些假好心吧。迈尔斯转了转桌前的纸杯,本想让她闭上嘴离他的事远点,但看到她盯着纸杯若有所思、温和又空洞的眼神时,意识到这样的表达于她极为少见。他那些带刺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于是他举起咖啡杯挡住唇,吮了一口,冰得他头脑为之一振:“Google Scholar?你借口编得挺烂。”

    “那你来编,下次我说手铐是你的东西,你编去呗,”格温不服输地把话扔回来,目光仍然专注地盯着咖啡杯面,警局的纸杯上有些浮尘,“乔治·史黛西(G·S),我父亲的名字。他也曾是一位很好的警察,正直、敬业又……无私,会把抢指向自己的女儿的那样无私。我恨他无私到连自己的女儿成为嫌犯时他也不多给一点信任,渴望他的拥抱而不是‘米兰达警告’,希望他不要再对蜘蛛侠穷追不舍。但他是个好警察,一个好警察是不会容忍与蒙面的义警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无处可去,恰好米格尔和杰丝为我开了一扇去其他宇宙的传送门,所以我想那不如逃走好了。”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半趴在审讯室的桌子上,摇摇晃晃地把自己杯子里的咖啡倒进迈尔斯的杯子里:“爱喝就别浪费,我睡觉都争分夺秒的,用不着这个。”

    粉色的发尾垂坠在桌面和她的手臂上,她抬手勾到耳后:“那段时间……与其说我相信了米格尔说的蛛网事件,相信那些失去挚亲挚爱、失去警长的故事必定发生,不如说只是逃避而已。不想面对父亲,又害怕真的失去父亲。有几次我在霍比的宇宙从梦中惊醒,问他是不是又有人往他的窗户里扔催泪瓦斯了,他告诉我‘你只是想家了温蒂’。”

    “我连自己的故事都没捋清,更别说有权告诉蜘蛛迈该如何去做……如果不是因为他和莫拉莱斯警长,我是说1610宇宙的那位莫拉莱斯警长,”她转过身来直视着迈尔斯的眼,澄澈的蓝色瞳孔能一望到底,“我或许还在逃避,就会失去我的史黛西警长。”

    迈尔斯手中的纸杯捏得变了形。他失去了自己的莫拉莱斯警长,所以绝不忍另一个迈尔斯也失去他的,不管它出于蜘蛛联盟多么精密的计算又有着多么堂皇的理由。他有些艳羡那个幸福的迈尔斯,艳羡到有些隐秘的嫉妒,但又不希望迈尔斯变成……像他一样。

    蜘蛛迈是他自爱自厌的外化,所以他才那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蜘蛛侠,包括她。

    “所以很抱歉迈尔斯,不论是对你还是1610宇宙的迈尔斯,我那个时候做得有够差劲的。”

    审讯室里似乎真的出现了一场剖白,坦荡又诚恳,比遭遇神秘客的那个夜晚少了许多惶惑。甚至,迈尔斯注意到了她眼睫细微的颤动,她在紧张。

    他没想逼她说这些的。

    “……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迈尔斯喝光了她倒进自己杯子里的咖啡。

    她睡着了。

    在等待艾伦赶到的小小时间里,两杯冰美式下肚的迈尔斯眼睛亮得能在暗夜里发光,肾上腺素刺激了他的心率,与之鲜明对比的是身边的人脑门抵着审讯桌面,呼吸缓慢又平稳。

    迈尔斯前段时间就注意到,她似乎在哪里都能睡着。这是一种长年累月的战斗模式下训练出的作息习惯,当身边的环境短暂地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她就能立马两眼一闭强制性休眠,不论是在学校安保人员训话的办公室里,还是在一所忙碌警局的空闲审讯室中,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她的时候远远比用不上她的时候多。

    这样应该睡不安稳。迈尔斯蹙眉看着那个脑门冰凉的睡觉姿势,闻到了似有似无的山茶花香。

    艾伦推开审讯室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自己的侄子正襟危坐在一条塑料椅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身旁的同龄女生反穿着侄子的充棉长外套,安稳地倒在桌面睡大觉。

    艾伦搭着门把手,盯着那头剃掉了半鬓的金粉色头发,耐人寻味地问:“跟她不熟哈?”

    艾伦骑了辆新组装的摩托车来,毕竟接起侄子的求助电话时,他可没预料自己会买一赠一,得载两个人。

    “艾伦!”女生从桌上一弹而起,脑门上一块睡出来的红印,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她门牙间的小豁口,“久闻大名!”

    除了额头还是红的,根本不像刚睡醒的模样。

    “我以为你会叫我戴维斯先生,”艾伦同她握手,“对大多数我这代人来讲,直呼其名好像有点太快了。不过我不介意。”

    “Gotcha!”格温单眼眨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放心,我不用坐你的车,只需要一起出警局的门就行。”

    警探在艾伦身后敲了敲开着的门,意味深长地看着迈尔斯:“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到我们分局来,我会庆幸自己帮得上忙。”

    说罢她又指着房间里的两个高中生,对艾伦含蓄道:“记得跟他们做做亲密关系教育,年轻人还是克制一点比较好,冲动是魔鬼。”

    “所以摇滚妹把你当罪犯铐了起来?”艾伦把摩托推到离警局稍远的地方,话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笑。而忙碌的蜘蛛侠还有事要做,临别了才想起要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人家。

    “他没有穿徘徊者的战衣,行迹又很可疑,我以为他书读腻了要翻进围墙里炸学校来着。”少女理直气壮,顺带把外套翻回正面递过来。

    “冲动是魔鬼。”艾伦活学活用。

    说起这个就头痛。

    迈尔斯头上青筋跳,不知是不是过量咖啡因作祟:“最近每次任务遭遇变数,好像都是因为你。”

    蜘蛛侠和徘徊者各司其职,不仅在阻止和打击街头暴力犯罪上业务有所重叠,似乎二者都有更为要紧的事自奔忙。

    “这正是我想说的,”格温的神色凝重下来,“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总是在互相干扰。我们需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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