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需要在零点之前赶到纽约城东的一处办公楼。按照掮客透露的地点,封锁着卡沃尔警探案所有秘密的保险箱就放置在皇后区郊外的一栋FBI特殊办事处内,她想到达那里需要先坐到牙买加区再换成长岛铁路,几乎都快到肯尼迪机场了。

    天气不太好。白天时就不见日光,建筑车流与人都像套了一层蓝绿色的滤镜,到了晚上的时候天色更理所当然地阴沉。她背着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走下地铁站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浓厚的云层因为城市的灯照与霓虹而显现出深紫色,看起来快下雨了。

    12月初纽约的夜温逼近零度,那将会是很冷的雨。

    格温进站前看了眼站台上的电子挂钟。FBI建筑内的特勤人员每六个小时会迎来一次换班,最近的那趟就是零点。如果一路上交通顺利,她大概赶得及……

    “嘿小妞,这么大的包里装着什么好宝贝?”几个醉醺醺的人对着这个在深夜孤身出行的少女吹口哨。他们注意到这个女生上身只穿了件羽绒短夹克,下半身是类似瑜伽裤的黑色紧身长裤,单薄又过于贴身了。于是男人们用你我皆知的眼神互相看了几眼,笑成一团:“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眼,是不是比我们的宝贝更大?”其中有个人应声掏了掏裆,做了个下流的手势。

    即便金发少女对他们的秽语和戏弄充耳不闻,他们依旧缀在了她身后等车,刻意谈论起的话题充斥着健身房里女学员的臀和腿,说她们紧身的运动服下永远裹着放荡的内心和欲拒还迎的渴求,穿了更似没穿。地铁迟迟不来,而他们的嬉闹声却越来越大,嘴里咕哝着听不清楚的黄色谐音笑话。躺在站台长椅上的流浪者被吵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醉汉的体格,决定拢紧外套和报纸继续睡。

    ……这个时候还是很怀念蛛丝的。格温翻了个白眼,平时以蜘蛛侠的身份出没时也常有人盯着她的紧身战衣开不堪入耳的玩笑,她赶时间把那些嗡嗡的嘴堵上就好。在蜘蛛联盟时她甚至就这个议题找其他蜘蛛侠聊过,蜘蛛女们甚至无需开口就能捕捉到对方深有同感的眼神,而大部分男蜘蛛侠们则会吃惊地说“哦我还从来没想过这方面!”或者“市民们很欣赏我的翘/臀”。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人因此放弃她们的战衣——“这种战衣能把在城市间穿梭时的风阻降到最小,爬行时几乎没有摩擦,还方便藏在便服里,凭什么不穿?至少不能仅仅因为他们的目光就改变我们的战衣,”杰西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分娩,紧身的红黑色连体衣忠实地勾勒出她隆起的腹部,她拍拍躁动不安的肚子,“有更好的设计,可以换。但我看多数情况下该换的是他们愚蠢的脑子。”

    格温径直走去了两个车厢距离外的地方。那群醉汉跟了过来,嘴里嬉笑念叨着“那边等不到车这边好等”,互相推搡时手臂还会有意无意打到前面的人。

    “别这样,你会把小妞推下站台的,”挂着假金链子的男人作势拦住同伴,对着少女挤眉弄眼,话音却还朝着同伴们,“这妞看起来轻飘飘的,你以为只是一碰,谁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你倒是推试试看啊。”

    “What……”

    “你推试试,”那个女生侧过了头,她之前从没搭理他们,所以这时才让人看见她的两颗眉钉,“就怕你不敢。”

    “所有乘客请注意,由于地铁系统临时调整,所有途经牙买加区的地铁都暂时停运……”

    “Oh man!”久等落空的乘客叹气搓手,纷纷爬上出站的台阶。

    那个睡在长椅上的流浪者睁开了眼睛。他之前听到了几名醉汉纠缠一个高中女生的声音,但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所以他只是用报纸蒙住了头。后来发生的事情他听得并不清楚,只知道那个妞和醉汉们起了冲突,紧接着就是几声惨叫,一片骂声,闷闷的重击,清脆的拳响,敦实的踢打,沉重的拖行声。

    命运悲惨的小妞,他想,他得起来检查一下那些醉汉到底把人拖去了哪,他不想明天一早被NYPD叫醒告知说“昨晚有人跳轨了,你是唯一的在场证人”。

    于是流浪者掀开了报纸,翻身看向他以为的惨案现场。

    惨确实惨,一地鼻青脸肿的醉汉。

    被揍晕的男人们离月台边缘最近的也有四五米远。那个制服了他们的功夫天才(流浪汉猜想大概是哪个东亚移民见义勇为救了女生)还贴心地将战场从危险地带拉远了,以防醉汉们醒来时一翻身掉下去葬身铁轨。

    外面果然下雨了。格温用衣角擦掉拳面上的血,扣上了兜帽,在冷风冷雨中疾跑。她放弃了换乘去同一方向的公交,毕竟从地铁站中扫兴而出的人们大多做的都是同样的打算。

    她不该拿蛛丝发射器作赌注的……否则跨越恶劣的交通堵塞区只是几个摆荡之间的事。不过如果当初她拿出的不是蛛丝发射器,大概也别想从迈尔斯手里换来同等价值的拳套。

    她还在生气。

    这种无名的愤怒已经很久没有成为她困扰的心事了。

    最开始成为蜘蛛侠的那段时间,她其实像每一个彼得帕克那样为自己的能力而雀跃狂喜过——她的父亲就是警察,她想替整日晚归的父亲分担些工作压力,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那个戴上面具打击犯罪的义警。在命悬一线中成功脱身太多次,她就误以为再没有任何攻击能真正伤害到她。

    但蜘蛛侠的能力并不能解决她的所有问题,甚至解决不了她生活中的那些顽疾。在少女苦闷而寻求释放的青春期里,有人看到她进酒吧表演就说她便宜,因为她玩乐队就说头脑空空,在玩笑里友善地告诉她太有野心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不是好事,在科学竞赛队选拔时拿着她的成绩问答题的人到底是彼得还是哈利。哪怕是蜘蛛侠也会有尴尬的时刻,即便被蜘蛛咬过以后生理期疼痛不再那么明显,她仍然需要在阻止犯罪的间隙找地方换棉条。鼻子灵敏又窥私欲极强的人得意地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他们根据蛛丝马迹推测的蜘蛛女的生理周期,其钻研之决心令那些急于搞清蜘蛛女身份的警探们都自愧弗如。她甚至刷到过有人分享蜘蛛女主题的色/情/片,他们用她的身体建了模或用AI换了脸做出臣服姿态,平日里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另一种性/幻/想对象。

    戴上面具时她无所不能,脱下面具之后她烦躁郁郁苦闷。蜘蛛感应甚至放大了环境里一切隐隐而无法明确阐释的恶意,她空有被锻造得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力量,却不知向何处挥出那一拳,也无论如何都打不碎身边的那堵无形之墙。

    太多痛苦并不会因为出现了超能力就迎刃而解。她可以用拳头让那些当面调笑的人闭嘴,但问题还在原地。大家都是玻璃罐子里的飞蛾,她只是飞得高一些的那一只。

    格温赶到那栋FBI所属的特殊办事处时,距离换班还剩下五分钟。

    那是栋很突兀的办公楼,不仅远离住宅区也远离一切便利设施,连周边的树都光秃秃的。附近其他的建筑稀疏又低矮,多数是物流公司的仓库,偶尔有卡车驶入附近的仓库区,敞开空空的肚子,向里装填一棵棵用绳子捆成了火箭状的小云杉树,然后再运向城市的各个市场,让尚有余兴又有闲钱的家庭买走,用彩灯和泡沫球装点成圣诞树。

    格温熟练地避开了建筑附近隐蔽的监控,她之前来踩过点,几乎摸清楚了每一个看似寻常又埋藏着报警系统的角落。装着液氮的便携压缩瓶在登山包里撞出窸窣的响声,她已经用它喷废了几个红外探头——这些红外探头本身就容易受到温度影响而失灵,因此就算坏掉几个,FBI也不一定将它视作紧迫的入侵信号。

    她从建筑的墙根向上爬。这栋建筑只有少数窗户还亮着灯,据她上次探查的经验看,这个特勤处类似于FBI在曼哈顿总部之外的档案库,存储着一些总部缺乏空间安置、又短时间内缺少启用需求的文件,与掮客透露的信息相吻合。

    在挨个试了每一层的窗锁后,她总算找到了一扇没有被扣紧的窗,进入了办公楼内部。格温把羽绒短外套塞进了包里,那件衣服湿得能拧出两磅水,还是冰水。幸好这栋办公楼的安保看起来没有章鱼博士公司的多,只有储存了档案的楼层部署了严密的执勤人员,她还来得及去洗手间用纸擦一擦发梢上的雨滴。

    总的来说一切相当顺利。

    她甚至从艾伦给的那堆小工具里发现了一张万能门禁卡,只需要在有权限的卡上贴一下就能复制出同等级别的权限。

    “徘徊者哪来这么多好用的道具?”格温趁执勤人员换班的空隙躲在监控死角想,一边拂过了一位执勤人员下班脱下来的外套,成功刷新了权限,“回去之后就赖账,反正迈尔斯还能再做一张。”

    “但是这个就算了,不喜欢。”她用□□喷雾撂倒了剩下几位无法避开的执勤人员,嫌弃地将喷雾扔回包里。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喷雾时还是有回和徘徊者撞上两个帮派黑吃黑,其中一个帮派埋伏了不少帮手,所以他们最好得先安静处理掉伏兵再制服剩下的犯罪分子。当她将自己负责的那半伏兵用蛛丝封完口后转头一看,才发现徘徊者那半居然都是用□□药晕的。

    “你这样活该被人当成反派,”她还记得自己对化学手段的不赞成,“用□□跟拐卖犯有什么区别!”

    而迈尔斯当时回复是:“我没说过自己是正派人物。”

    现在她离“不正派人物”的保险箱已经很近了。

    档案区保险箱堆叠成了几十面宽阔的墙,如同宏伟的图书馆资料架,每个锁扣下都关着一个不为民众所知的秘密。而她对其他都不感兴趣,目光锁定在最显眼的那个保险箱上——所有的保险箱都制式统一,只以编号标明区分,唯独一堵墙正中镶嵌的那只保险箱上,赫然布着两道交叉的巨大爪痕,犹如其中的秘密曾经试图冲出牢笼。

    那只保险箱虽然外层铁皮翻卷,但开锁面板是新的,一切都和掮客透露的分毫不差。

    格温把拳套戴上时,甚至觉得这个秘密来得有些太轻易,担忧她费尽心思换来的钥匙会不会临到头来开不了锁。然而接下来的步骤也无比顺畅,她将握紧的拳面靠近了那块面板,死气沉沉的保险箱似乎感应到秘钥的靠近,面板显示屏滴地一声发出了淡绿色的微光。

    锁就这样开了,不费吹灰之力。

    保险箱门松开的缝隙里泄出了来自两年前的陈旧空气,如同憋了太久的真相即将被倾吐而出。

    她向保险箱内的文件袋伸出手,然而就当徘徊者的爪套即将触碰到文件袋时,她感受到了自暗处破空而来的风。

    一根蛛丝死死缠住了她的手,令她无法再往前。

    “我就知道,”迈尔斯站在档案室的出口,冷冷地看着她,“赌局、断掉的腕带、酒后谈心、对撞机原理,你循循善诱的每一刻都不是真心的……为了让我愧疚,好揭开这个秘密?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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