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教授让我闻了闻九份疥疮药水,让我评价一下有没有问题。如果有问题的话,问题出在哪儿。

    从我的角度来看,毫无疑问,每一份都有问题——不论是纯净度、反应彻底程度、浓度、洁净度,就没有一份与标准药剂一致。但是问题出在哪儿,换句话说,造成药剂变成这个样子的操作失误是出在哪一个步骤,我就很难判断了——原因很简单,我没犯过这种错。

    有一分纯净度特别差,浓度也很低的药,我猜测是蛇牙碾磨不够充分。

    有两份浓度基本达到要求,但是反应不不太彻底的药剂,我猜测是蒸煮鼻涕虫的时候火候过了。新手又往往怕烫,不敢在状态比较完美的时候就把材料进行混合。

    有一分药剂纯净度还不错的药剂,我仔细一看药剂的颜色并闻了一下,这份药里的豪猪刺分量大约只有要求的十分之一,我猜称量药材的同学看错了小数点。

    还有一瓶接近深绿色泥状物的魔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法,把好端端的液体药剂“改良”成泥浆的。

    还剩下的四瓶药剂看起来还勉勉强强合格,就是这份混进去一点药渣,那份里竟然不知哪儿掉进去一根头发。

    我有些犹犹豫豫的与教授讨论了我的观点。斯内普教授皱着眉听着,没有反驳一个字,也没有评价一个词。

    “说完了?”在我停下话头的时候,教授终于出声。“你今天的分析有对的,也有不对的。我先不告诉你。下节魔药课你就只有一个任务,看着你的同学们做魔药,把他们出的错全部记下来。然后根据他们所有人的错误,写一份报告给我。”。

    “行。”我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在何处。

    “佐伊。”斯内普教授收走了面前稀奇古怪的一堆药剂。

    “嗯?”我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听到斯内普教授喊我的名字。

    “你,还有卡莱尔,都属于天赋型选手,走的弯路很少,几乎没有经历过失败的毒打。尤其是你,从小能力强,查尔斯家能够给你的资源也让你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赋。坦诚地说,你们轻而易举能拿到的资源,我曾在一段时间里非常羡慕。”

    “我能独立完成一份教科书式的缓和剂是在三年级暑假,但是药剂的改良,是我在教了两年学生之后完成的。真正调整和计算的工作,没超过三周。但是改良它的灵感,是学生给我的。”

    斯内普教授把学生作业存档到柜子里——在柜子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了满满一柜装满各种药剂的瓶子,其中绝大部分都超出了我的认知——套用著名小说家的一句话,那就是:正确的魔药都是相似的,出问题的魔药各有各的问题。

    教授拉过学生名册,把每个小组的成绩登记了上去,我看着他的笔尖一行一行下移,毫不迟疑的在每一个名字后面打上分数。看到他把我的这一栏空出了,我皱了皱眉。

    “我不会给你打分,把你和这群连银片刀和钢制三德刀都分不清楚的崽子们放在一起,是对你们彼此的不尊重。”教授可能是看到了我的表情,在合上名册之前补充了一句。

    “我没在想课堂成绩的事情。我在想前面那句话。”我收拾好了课本,把散乱的方子以夹进没写完的草稿纸里。“您是想说……在此处的错误,可能是别处的良方!学校的教室是收集数据最好的试验田!”

    斯内普教授有些惊讶的抬起眼看了我一下,“你这句话的确是,令我震惊了。”

    教授的表情佐证了我的思路方向没错。

    我腾一下站起来,窜到标本架前,脑子里一下子涌上很多细枝末节的回忆。我来回疾走几步,几乎想抄起所有的资料恶狠狠拍桌子,大声尖叫,甚至是摔几个标本来发泄心里突然涌起的激荡的情绪,但是最终我只是背靠着标本架的门,把整个人的分量都压了上去,我听到架子嘎吱摇了一下,又重新站稳了。我深吸了两口气,“类似的事情发生过,我调配错了龙粪复合肥,烧死了一株百花凤仙,但是同样的错误,在面对龙血藤的时候表现惊喜极了……”

    斯内普教授说的一点都不错,在家里做魔药的时候,卡莱尔和我的操作几乎没有出过大的纰漏,妈妈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给我们打了很好的基础,每次看新药方,如果不追求极致,只是要求“喝不死,凑活能用”的及格分,几乎每个方子都是一条过。

    制作药剂,对我们最大的障碍往往就是手还不够快,有一些操作不够熟练,有一些罕见材料还缺乏处理经验——比如普氏三号,二十几种药要在六分半的时间里全部以各自预处理好的状态丢进反应釜,其中又有两种药材必须现用现处理,稍稍与氧气多接触一段时间马上就要改性,这是我没有解锁这一种药剂的核心原因。当然,我和卡莱尔也一直有一些火候和温度方面的问题。但是这都是拿分析纯级别药剂来讨论研发的时候才会遇见的事。

    我们学的太顺了,以至于我很少能够意识到,犯错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在激烈的情绪消散之后,我有些发楞,有一种奇怪的后悔一直在心里回荡——不是说我真的不犯错,在很多细枝末节和思维方式上,我也走弯路,但是我总经常把错误卷一卷就抛之脑后,这太浪费了。

    斯内普教授挥灭了教室里的主照明,只留下照亮标本柜的洗墙灯。

    “走吧。”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见我没什么反应,抬手拍了拍我的肩,“去礼堂吃饭了。马上要七点了。”

    明明是五点一刻下课的魔药课,被生生拖到七点钟,等于是教授陪着我多上了一节大课。我吐了吐舌头,提起自己的书包跟上教授的脚步,脑子还在不断反思自己根据控制变量方法排列组合的各种试验。

    我想起来妈妈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很有融会贯通的能力,但是不够有灵气,我所有的结果都是在大量数据和试验、或者是严密计算的支撑下达成的,很少有灵光一现的灵感。哥哥也评价我说,做个研究员绰绰有余,做个主导研究的带头人还差很远。就连父亲也对我说过:“但是现阶段你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很多人的想象了,但是灵气这个东西是求不来也是教不会的。所有的灵光一现,一边是数量积累,一边是思维活跃,你的数量积累一直没问题,思维方面,经过各学科系统培训以后会有质的提升,这也是我和你妈妈要求你必须去学校系统学习的原因。”

    我思路开着小差,跟在斯内普教授身后迈着步子,笔直走到拉文克劳长桌的尽头。教授突然刹车停下了脚步,我没反应过来,一脚踩到了教授的后脚跟,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撞上了教授的后背,“哎哟。”我忍不住揉了揉被撞疼的鼻子。心底里却弥漫出一股接近卡莱尔拥抱我时候的暖流——我这一摔,闯进了教授毫无防备的魔力场,浑身泛起一种被哥哥的大手揉了一下头的温暖感。

    “啧。”教授伸手把我扶稳,口气里有点不耐烦“看路,你差点跟着我往教授席走了。”

    紧接着我双脚突然腾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被放下了。在我迷蒙的那个瞬间,教授就像提小动物后脖颈子似的,把我拎起来塞进了学院长桌的长条凳里坐下。然后呼噜猫咪一般,把捏皱了的后袍子给我顺直了。“你好好吃饭,别想东想西,日子还长着。”

    我发现这个教授特别喜欢提我后脖子。

    如果教授有值班答疑,晚课是从七点钟开始的。礼堂的晚饭提供到七点半,超过这个时间的话,如果想吃东西,就只能去敲厨房的门了。我们离开教室的时候已经接近七点,到达礼堂的时候,整个礼堂里的学生只剩下小猫小狗三只两只,教授席上也只剩下邓布利多教授和费力维教授一边吃着甜布丁一边闲聊着什么。

    我偷偷看了看四周,好像没有学生注意到我被一个教授抱起来塞进椅子,于是捏了捏眉心,伸手给自己拿了一个米饭布丁,顺便刮走了面前餐盘里最后一份蔬果色拉。

    一个装着热腾腾拿铁的蓝色马克杯突然出现在我手边,我盘子里也多了一份刚刚烤热的面包丁、一份培根肉、一小份糖渍板栗,以及一大勺奶油炒蛋。我对着盘子悄声说了谢谢,我猜小精灵只是隐身了呆在附近。

    端起马克杯舒舒服服喝了一口热饮料,我抬头看了一眼教授席。

    斯内普教授没有坐到他开学晚宴坐的位置,而是坐在了费力维教授边上,从他用勺子吃东西的状态看,他盘子里的东西应该跟我盘子里的差不多。他一边快速吃东西,一边跟费力维教授说话,主位上的邓布利多教授也时不时放下吃甜布丁的勺子,和他们一起聊上几句。费力维教授甚至转了转头,往拉文克劳桌上看了一下。我赶紧埋头喝饮料,假装自己没有关注过教授们的举动。

    ——

    我穿过城堡主楼的连廊回拉文克劳塔楼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我能判断出来霍格沃茨所在的位置比我家维度更北。因为这里的天色暗得比家所在的城市要早一些。

    我能隐隐约约见到禁林附近猎场看守海格的小屋那儿散发着篝火的光芒。有一些学生围在那边,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可能是在烤火,或是看火蜥蜴繁殖——这正是火蜥蜴分外活跃的季节,户外的火堆经常可以吸引火蜥蜴到访,经过一整个冬天的孵化之后,明年春天就可以看到一窝一窝的火蜥蜴往外爬了。

    户外的大草坪上也有一些学生在玩闹,魁地奇球场上杵着的几根杆子中间,也有穿着运动袍的人骑着扫帚穿梭,他们在互相抛打鬼飞球。嘻嘻哈哈的尖笑声传出很远。我靠在连廊边的窗户上看了一会儿风景,城堡以及周围的森林都很美,黑湖像个镜面一样反射着暗蓝色的天光,可能有些发光水生物在岸边集合,我能隐隐约约见到几缕类似于水波纹的光芒一闪而过——就像海里的蓝眼泪一样。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手已经伸进口袋,摸了摸EDC的盒子,很想冲到湖边去捞一点作为标本,或者至少是去看看湖。但是很快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我还不想被庞弗雷夫人以及斯内普教授关怀的过于密切,尤其是早上才刚从庞弗雷夫人的地盘上离开。

    散着步回到拉文克劳塔楼,鹰环问我: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三观被砸的稀碎。”我说,“一直坚持着,以为很好的工作和学习的方式,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

    鹰似乎砸吧了一下嘴,然后就把我放了进去。

    我没在休息室里找到另外三个小伙伴,他们可能抱团去了图书馆。休息室中央的下沉式阶梯教室里今天有活动,好像是魔咒和变形术的高级班在安排学习计划,学长和学姐们正在讨论两周一次的组会分别由谁来主讲。

    开学第一天早上见到的学长就正站在阶梯教室的入口填写这个阶梯教室的预约时间表。

    预约表分单周与双周,白天的部分,上午下午各两个档期,与学生们的课表时间一致。晚上则开放两个预约时段,七点到八点半一档,八点半到十点是第二档。周六也可以约,但是周日好像统一休息。我粗略瞄了一眼,一整个学年周二的夜晚都被这个学长给约满了。单周写的都是魔咒讨论会,双周写的是变形术分享会——每一场都是占满两个档期的那种超长会议。联想到今天斯内普教授与我说的话,我克制了一下与陌生人闲聊的恐惧感,主动开口搭话,“学长,这个交流讨论会,低年级可以旁听吗?”

    “欢迎。”但是说实在的,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欢迎的意思。

    就在我嗯嗯啊啊努力给自己找点词儿来社交的时候,这个学长突然转过头,“你就是那个与简一个宿舍,开学第一天晚上就被送去医疗翼的小朋友?我凌晨看到的那个人好像也是你对吧。”

    我的脚尴尬的就快在鞋子里抠出一个城堡了。“我会尽力不麻烦你们的,我就是有点想试试看听听你们的活动。”

    “我没有不欢迎的意思,”学长突然轻轻笑了一下,“简今年也要考Owls,你和她一起过来就行。”

    “谢谢。”我松了口气,“我是普林斯,请问学长怎么称呼?”

    “理查德,理查德-佳木。”

    就在我想与理查德学长告别的时候,学长复制了两份讨论会的安排表给我,“记得拿一份给简。”

    我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然的与学长道了别。

    休息室里坐了半满,好在几乎所有人都在专心于自己的事情。我们的对话没有人注意。我悄悄松了口气,摸回了宿舍。简在洗漱间里洗澡,我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她一边淋浴一边哼歌的声音。

    我把手上讨论会的安排表放了一份在简的桌子上,然后转身拿出变形学的课本。我不想去公共休息室看书了,就呆在宿舍里挺合适的——我抽出魔杖,试着把一支从餐桌上顺回来的吸管变成一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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