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比翼纷飞连理死,绵绵恨无尽止。”

    台上戏子唱着,台下看客屏息凝气,停住手中筷子仔细听着。

    “止”字刚落音,场下便瞬间沸腾。

    鼓掌声吆喝声连成一片,更有看客直接站起来叫好。

    而正对戏台十米左右,靠近厨房的那张饭桌却静得诡异。

    桌上四人相对而坐。

    坐在席口下位的是个眼镜男,他自顾拿着筷子大快朵颐,看起来悠然自得,实则如坐针毡。

    因为他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另外三人的如火目光、在自己身上燃了又燃。

    偶然抬头对上那几双炽热到欲要将自己焚烧成灰的眼睛,他也只是尬笑两声,随即又不停的往嘴里送菜。

    八个菜已经快被他吃光仨了。

    饭馆内短暂的热闹后,台上的戏子又唱了起来,顿时周遭又都静了下去。

    刚唱到“今年八月十五日夜”,一小子忽地拍桌而起,破口大骂道:

    “狗娘养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这一声粗混有力的叫骂,不禁喝止住了戏子,更是把所有看客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原来是眼镜男那桌吵了起来。

    众多看客之中,有些个是常混迹于茶馆的富家子弟,对于镇上的热闹事几乎都了然于胸。

    那四人是何人物,因何事聚集在此,多少都听到过一些门道。

    所以在那虎背熊腰的小子踩着板凳继续面目狰狞的咒骂时,就有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肯定是跟孙老师亲弟弟的死有关。”

    “我也听说了,好像还死得很难看,莫非这几个小子又知道内幕?”

    “他们知道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整天像老鼠一样在龙巢四处游荡,有些事情啊,他们不想听,不想看,都难。”

    “三个靠救济长大的孤儿,怎么还当上私家侦探了,这龙巢的包容性那么高吗?”

    “不是你想啊,那三天两头的逃课打架寻衅滋事,都把派出所当旅舍了,所里哪个警察不认识他们仨啊,一伙人都快熟成亲戚了,肯定……是吧,要进编制就很简单。”

    “你这意思是做坏事还能牟好利?”

    “我可没这么说,”

    那踩在椅子上的男人骂了很久,眼镜男愣是一声不吭,急得他端起茶杯就要往人脸上泼。

    幸亏坐在主位的女孩儿眼疾手快,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膝盖上,让他踉跄了两步,这才没让茶水泼到眼镜男脸上,而是全洒在了女孩儿鞋上。

    女孩儿倒也不生气,一边拿纸擦拭皮鞋,一边讲道理:

    “老胡啊,蔡猛可是专门警告过你的,再进局子他就不放你了,这事可别忘了。”

    胡庇煌还在恶狠狠的瞪着眼镜男,他越看越来气,越看越想打人。

    可蔡猛的名字确实叫他怂了。他不情愿的放下茶杯,坐下后指着眼睛男恐吓道:

    “姓孙的,这钱你要是少一分,老子让你也……”

    “咳咳咳,”陈夕连连咳嗽,她假装咳得厉害,身体前倾时,随即很是用力地将筷子扣在了桌上,这才打断了胡庇煌的话。

    她给胡庇煌碗里夹了个花蛤,笑道:“来,吃肉,吃完记得把壳合上。”

    胡庇煌在充满杀气的注视下低下了脑袋。

    他红着脸把花蛤送进嘴里嗦,完事还真就把花蛤壳给合上了,然后才放到桌上。

    陈夕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拿起桌上的烟往嘴里递了一根,点燃后端着梅菜扣肉直接站了起来。

    她把碟子放到孙志恒面前,趴在他肩膀上说:

    “孙老师,您也吃啊,我看你好像挺喜欢吃肉的。”

    说完,她偏头向后,与喜欢看热闹的人都来了个眼神碰撞。

    那些底气不足的立马就都低下了头,或者又把视线还给了戏子。

    人都爱看热闹,但更怕惹事。

    “我已经吃饱了。”孙志恒坐着一动不动,腿已经抖了起来。

    陈夕咬着烟,提起茶壶就要给给人倒茶:

    “吃饱了就行,那您再喝几口茶?”

    话音刚落,孙志恒便识趣的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茶杯,一边点头一边说谢谢。

    茶水很烫,陈夕故意倒的很急,水溢满后就全都流到了孙志恒的手上。

    高温让他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孙老师,”陈夕道歉的同时,还不忘不紧不慢的抽两口烟,这才拿起纸巾要给人擦手:

    “我真是太粗心了,没烫伤您吧?”

    孙志恒此时已经完全怒了,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被两个刚二十出头的毛小孩堵着羞辱,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用力地把陈夕推开,拿起桌上的钥匙就要走:“咱们警察局见。”

    可陈夕就是在逼孙志恒动手,现在鱼上钩了,她怎么可能让鱼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呢?

    她借着孙志恒的力,向后踉跄两步后,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只眨眼功夫便没了意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高瘦男人,慌忙将地上的陈夕拥进了怀里。

    他抱着她不停摇晃,眼泪像是决堤了的洪水,倾泻着落下。

    “打人啦,老师打人啦!”他边哭边喊,声音盖过了戏台上的所有戏子。

    紧接着胡庇煌大骂一声“他娘的”,朝着孙志恒的侧腰就是一脚。

    孙志恒一个文弱书生,哪能扛得住彪形大汉的踢踹。

    他直接就瘫坐在了陈夕面前。

    “还他妈想跑?”胡庇煌一脚踩在孙志恒的胸口上,怒目瞪着他:

    “你弄出人命来了你知道吗?”

    孙志恒还在奋力挣扎,却在一声轻呕之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陈夕的胸口位置已经被鲜血给浸湿了。

    “欠钱不给,现在又动手打人。”胡庇煌从后背取出小刀。

    拔刀的动作直接让在场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老子今天就跟你拼了。”说时,胡庇煌将刀举过头顶,朝着孙志恒的胸口就要刺下去。

    他叫得很大声,孙志恒因为恐惧也叫得很大声。

    其他人受到了惊吓,也都在叫。

    “别做傻事,”李绍琛赶忙放下陈夕,他站了起来,夺过胡庇煌手里的刀,理智的分析道:

    “先把阿夕送去医院,至于之后是要判孙志恒的罪还是要怎样,交给警察吧。”

    这下孙志恒彻底老实了。

    他很害怕在警局留下档案,因为那样他会失去所有的就业机会。

    没有工作,他一家三口都会饿死。

    “钱,我给你们钱,”孙志恒崩溃的大声喊叫,“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

    “医疗费加上给你办事没结的尾款,”胡庇煌立马把脚从孙志恒的胸口上挪开,刀也装进了背后的腰包里。他把孙志恒扶了起来,拍打着对方身上的灰尘:

    “三个贡献点,再加一千块。”

    “我一整年才赚这些啊!”孙志恒委屈巴巴的说。

    胡庇煌身子前倾,贴着孙志恒的耳朵说:

    “那照你这么说,你弟死后留下的财产,够你赚二十年咯?”

    孙志恒慌了,他没再想着讨价还价,而是十分爽快的把钱和贡献点都给了胡庇煌。

    这时警察来了。

    为首的那个光头,络腮胡,长得挺欧美的肌肉男,就是蔡猛。

    胡庇煌还数着钱呢,见陈夕突然站了起来,他嘲笑道:

    “你怎么越来越没有职业操守了,人孙志恒都还没走呢,你等我的信儿再醒呗!”

    “蔡猛来了。”陈夕咬着牙说。

    胡庇煌头都没抬,这种骗人的小把戏他根本就信不了一点。他咧着嘴不屑地说道:

    “今天就是熊温站在我面前,我也得把钱数完。”

    话音刚落,一双强有力的手直接呼在了他的脑袋上。

    胡庇煌大喊一句“他妈的”,抬起头发现是蔡猛的大脸,立马就怂得笑开了。

    “老蔡,你怎么来啦?”

    蔡猛夹住雪茄指了指胡庇煌,随即视线穿过他落在了孙志恒身上:

    “你是孙志恒?”

    “是的警长。”孙志恒连连点头。

    “行,跟我回警局吧。”

    “不是警长,我没犯事啊!”

    “有人举报你谋杀孙志久。”

    “冤枉啊,孙志久是我亲弟弟,我怎么可能杀他啊!”

    “带走吧,”蔡猛抬起手,旁边两位警察便立马把孙志恒给架了起来。

    “现在该你们仨了。”他坐了下去,鹰一般的眼睛在三人身上迅速游走,

    “给我站成一排,快点!”

    三人没敢怠慢,忙并排站好了。

    “让你们去调查真相,你们倒招摇撞骗用上私刑了?”蔡猛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呵斥道:

    “流氓气还敢用到这种事情上?”

    胡庇煌站在中间左右张望着,他现在急得很,生怕钱会被充公。

    但蔡猛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责怪他们,毕竟每次镇上出现案子他们都能帮上忙。

    办法邪不邪的他压根就不在乎,只是今天,这几个小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骗钱,他要是不教育,当真会给警局抹黑。

    “现在去给我跑十公里。”蔡猛说,“跑完后把孙志恒给你们的钱,全都上交到局里来,”

    “可我们还没吃饱啊老蔡。”胡庇煌看着一桌美食,他恨死了。

    干嘛不先吃饱再骗钱啊!

    “行,吃完变十五公里。”蔡猛站起身,他拍了拍胡庇煌的肩膀,大声说道:

    “你吃得多,你二十公里。”

    说着,蔡猛在前头领路,径直破开人群朝着出口走去。

    他们还未走远,馆内就又热闹了起来。

    “没想到,是孙老师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目前还只是猜测,没定罪呢!”

    “蔡猛都亲自出马了,我看啊就是这么回事……”

    讨论间,一个鹤发童颜,身着长袍,俨然仙人模样的老者,背着手从李绍琛身旁走过。

    只见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轻捋胡须,慢悠悠地朝着后门走去,口中还念着戏子将要唱的台词: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章节目录

雾海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零丁洋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零丁洋里并收藏雾海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