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睿讨厌被粗鲁对待后的关心。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人召之即来呼之则去的狗。

    可这一次,他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情绪,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有求于上官应昭。

    为了不让态度转变得太刻意,他起初仍旧用冷脸回应:

    “你多吃点,我不稀罕。”

    “乖儿子,老爸也只是想帮你树立威信而已。”上官应昭可怜兮兮的说:

    “元洲早晚都得是你的,你说我幸苦经营,图啥呢?”

    “你敢说你沉迷女色,让他们们拿性命打拳以娱乐自己,是为了元洲?”

    “历代君王都有点癖好,等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

    上官应昭的脸渐渐阴沉:

    “子承父业是老前辈留下来的规矩,不是你能胡来的!”

    上官睿小心翼翼地往书桌方向瞥了一眼,发现李绍琛正端着茶杯在看自己。

    “你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李绍琛通过特定频率,只把话传给了上官睿。

    “你到底是人是鬼?”上官睿在心里问。

    “别管,先跟他说晚上的事。”

    “未必能成功,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在重建。”

    “晚会地点定在你家不行?”

    上官睿把岛上有脸面的人都想了一遍,才十几个人,确实一楼客厅就能装得下。

    他叹了口气,表现出一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才勉强想通的乏力模样:

    “可岛上的人我都还没认全,真让我来当事,我肯定会搞砸的。”

    “哎呦,早说嘛傻儿子,”上官应昭捧着碗大笑了起来,

    “因为害怕而扭捏不安是最好解决的。”

    上官睿“嗐”一声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

    “根本就没法解决。”

    上官应昭把碗递给随身保镖,紧接着轻拍被子:

    “找个时间,我把岛上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全部喊来,让你见一面。”

    “刚经历台风,他们都很忙,肯定抽不开身。”

    “忙?忙个屁!就今天晚上了,我把他们都喊来家里。”

    “再等等吧。”

    “有什么好等的,你早点接手,我早点退休。”

    说着,上官应昭兴冲冲的站起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保镖则赶忙将碗放在桌上,提醒两句后便往外追。

    待门关上,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绍琛已经变成了巴以。

    而桌上的碗也在眨眼的时间里见了底,甚至连一滴汤都没剩下。

    仍有一张纸条压在下面:

    狗帮忙看着,药丸记得吃,晚上见。

    上官睿将纸揉成团,用力扔了出去,没料想纸团撞在墙上,正好落进了垃圾桶。

    他扭过头去,只见巴以乖乖坐在椅子上,正对着面前的碗咽口水。

    “没事的巴以,我马上让人再给你煮一碗。”

    巴以静静听着,在上官睿的抚摸下频频闭眼。

    “都怪你的贪吃主人,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一口也不给你留!”

    上官睿又补了一句。

    李绍琛听见了,但他此刻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巴以的主人格正控制着身体。

    否则他肯定得吠两声。

    *

    正午,上官应昭带着百余名士兵来到邮轮下。

    他把昨日夜里前来偷袭的那些人,整齐的罗列成了一排。

    不等叫喊,甲板上戏耍的孩童就发现了他们。

    “海盗来啦,海盗来啦——”

    孩子们几声吆喝,让那些躺在长椅上晒太阳,或者品茶看书的大人,全都紧张了起来。

    “什么,他们又来干嘛?”

    “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看又是来要东西的。”

    ……

    大人们众说纷纭。

    可当他们看见地上的尸体,却又都开启了禁言模式。

    很快安邢年推着老爷子出现了,身后跟着赵延和安娜。

    他们都知道上官应昭会来挑事,因而看见这一幕,也就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应。

    “老先生,你最近可睡得安稳啊?”

    上官应昭让人带了一把躺椅,此刻正平躺着,双手枕着脑袋,大声喊道。

    “还算安稳。”老爷子回道。

    “不会想他们吗?”

    “想谁?”

    “老先生对待自己的兵,这般铁石心肠?”

    “劳烦上官先生明说,我的脑袋已经不灵光了。”

    上官应昭哼哼冷笑两声:

    “你派的这些人虽然没能杀掉我,倒也算衷心。我敬重他们,特地来送他们回家。”

    老爷子静静坐着,脸色沉稳不见任何波澜。

    他既知对方此行的目的,也就懒得多费口舌去解释。

    “你若是非要把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安老老子不紧不慢地说:

    “我一个老头子,除了接着还能怎么办?”

    上官应昭大笑着坐了起来,他连忙解释:

    “我呢,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想借这次机会,邀请你们落地生活。”

    话音刚落,刚主动禁言的众人又喧闹了起来。

    “上官应昭邀请我们落地生活?真他妈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明面上是邀请,背地里没准是奴隶不够用了,想把我们骗下去杀!”

    “行了,先安静听着吧。”

    “……”

    “可我们的资源实在匮乏,没法和您等价交换。”

    老爷子示弱以打探对方的真实想法。

    上官应昭在随从的帮助下点燃了雪茄。

    他砸吧吸了一口,吞云吐雾间说道:

    “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只需要老先生像我将土地无私分享给你们那样,把邮轮的使用权给我一半。”

    这话像一把利剑插在了甲板上所有人的心上。

    元洲本就是安家的,被抢走后,安家不仅得翘盼着对方能够将东西借给自己,还得再搭上自己的新东西……

    多么讽刺啊。

    “邮轮永远不可能成为交换条件。”老爷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误信他人,害得亲友吃苦的事我只能做一次。”

    上官应昭没有马上接话,而是不紧不慢地品鉴着手中的雪茄。

    待它燃去大半,他才缓缓抬头看向邮轮,眼神中渐显杀意。

    “谈和不行,那我就只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了。”

    上官应昭站起身,抖落披在肩上的西装,而后咬着烟从身旁随从的手中抢过燃油。

    总共耗去三大桶油,才把地上的人全都淋了一遍。

    他举着雪茄不停吹气,在火星最旺的时候点燃了一张纸,并将其扔到地上。

    瞬间,熊熊烈火便燃了起来。

    上官应昭知道这些人与安家无关,他做这个举动,单纯是让还未死透的那些个演一出戏。

    他们被火烧得越惨,嚎叫得越大声,给安家的警示便越强烈。

    人一旦产生恐惧,信念就极容易动摇。

    邮轮与陆地被这熊熊烈火隔开,蛋白质燃烧的恶心气味刺激着在场的所有人。

    面对不时叫喊着翻滚的火浪,他们无不紧蹙眉头。

    直到浓烟散尽,上官应昭才再次开口:

    “给你们两天时间,离开我的视线,否则,我让你们也在火海里洗个澡。”

    赵延将安娜护在身后,紧紧拉着她的手。

    他不时扭头用眼神向她示意:不怕,有我在。

    老爷子没接话,控制着轮椅调转方向,默默走了。

    安邢年则咬着牙在与上官应昭对视。

    尽管胸中堆积着无数句脏话,可他还是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他碾灭脚底的烟头,迈着大步去追老爷子。

    甲板上的围观者也陆续散去,最后只剩下赵延和安娜。

    上官应昭认得赵延,几年前的元洲争夺战中,他有七个兄弟死在了他手里。

    而且还都是一枪毙命。

    只可惜他空有枪法和满脑子的学问,却没有任何为人处事、治国理家的天赋。

    因此半点不受安家器重。

    若非安家千金喜欢,他根本进不去安家。

    上官应昭又坐到了躺椅上。他一边欣赏着未燃尽的“篝火”,一边把余光分给赵延一些。

    很快赵延就开口了。

    “这些人不是安家的。”他说:

    “也许是龙巢派来离间我们两家的,也许是其它未知的组织,你这样妄下……”

    上官应昭摆手打断赵延的话,他皱着眉反问:“所以呢?”

    “若是幸存者都像他们一样,倒不足为惧,可要是科技强于你,你有想过如何应对吗?”

    “海盗从不畏惧。”

    “别装了,你想用邮轮,无非就是像想窃用我们的科研成果。”

    “嗯?”

    “我们负责研发,你负责提供原料,研制出来的所有武器,大家对半分。”

    “你觉得自己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同样给你两天时间,在我们远航之前,你还有机会。”

    说完,赵延拉起安娜的手,转身走了。

    独留上官应昭在风中攥紧拳头咬着牙愤怒。

    “毛头小子也敢教我做事?”

    他气冲冲地站了起来,然后一脚揣倒躺椅,恨恨地往回走。

    *

    另一边,上官睿正抱着谢持的脖子在失声痛哭。

    谢持在意识模糊的状态下,还不停强笑着安慰上官睿:

    “真的没事,养几天就好了。”

    上官睿不听,仍旧抱着他哭。

    “我本来就热,你这样抱着我,我会闷死的!”

    上官睿听到死这个字,哭得更大声了。

    谢持慢慢闭上眼睛,可在哭声的牵引下又不得不被迫睁开。

    他此刻真的很虚弱,真的很需要休息。

    可他实在没办法搞定爱哭的上官睿。

    更何况,若是被上官应昭发现上官睿偷偷来这里,他真的会死。

    而且还是死无全尸的那种。

    谢持有点害怕,于是换了种不太温柔的语气,想试着说动上官睿:

    “睿子,水果我吃了,药你也给我换了,赶紧拿着这些东西走吧!”

    见没有回应,迟疑片刻后谢持又说:“我没有力气再说话了,等我好了,咱们再聊好吗?”

    “你别赶我走!”上官睿更用力地抱紧谢持。

    谢持的伤口被碰到了。

    犹如被电流击中,他忍不住斯哈一声,险些疼得晕过去。

    上官睿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松开了谢持。

    那些陷入肉里的鞭痕,让他不敢直视,只能捂着嘴看向别处。

    他又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而谢持的厌烦情绪已逐渐来到了顶峰,恐惧和烦躁让他很想破口大骂。

    他确实很感谢上官睿来看望自己,可处在这种境地,

    无用的关心只会让他陷入更糟糕的处境。

    “麻烦你收一收你幼稚的爱,赶紧从我面前滚好吗!”

    这句话几乎到了谢持的嘴边,可最终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两分钟后,上官睿突然调整好情绪,拿着他带来的全部东西,径直走了出去。

    谢持被这突然的举措弄蒙了,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厌恶情绪伤到了他。

    “睿啊,我没想赶你,只是现在的情况很特殊……”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上官睿回过头来,带笑说道:

    “好好养伤,有合适的机会我还会来。”

    “谢谢你。”

    “走了。”

    回去的路上,上官睿全程都像是在做贼,眼睛不停地东张西望。

    他一直在跑,还特意绕远以防撞见正好回来的上官应昭。

    万幸的是,他推开门时家里还没有人。

    *

    晚上,上官家的大厅。

    岛上负责军队、教育、生产、科研等多个领域的领头人,共计十三人,全都在七点之前聚齐在了上官家。

    客厅正中间放置着一张长十米的木桌,桌上摆满山珍海味。

    受邀之人则对称着坐在左右两侧。

    上官应昭独一人坐在桌子的顶部。

    少有人敢正眼去瞧主位,对于那个位置,他们心中都有恐惧。

    只有军事基地的负责人吴衮,他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军人无所畏惧的风度。

    上官应昭要创新,他不用科研队的扶持,自己就搞定了基础武器的研发。

    并且还制定了一套相当严厉且高效的军规,这直接奠定了上官家在元洲的霸主地位。

    而吴衮又是上官应昭出生入死的兄弟,在岛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自是无所畏惧。

    众人沉默间,他先开了口:

    “大哥,兄弟们都齐了,您说话吧!”

    上官应昭提起酒杯,露出标志性的假笑:

    “这段时间多亏你们的付出,才维持住了元洲的繁荣,我先提一个。”

    “都是岛主领导有方!”除去吴衮,所有人都如此应和道。

    上官应昭哼哼笑了两声:“总之幸苦各位了,我先干为敬。”

    “岛主客气。”又是一阵如苍蝇抢食般的嗡嗡附和声。

    上官应昭带着大家喝过三杯后,又吃了几口菜,就在气氛渐渐融洽之际,他突然放下了筷子。

    五秒内,另外十三双筷子也接连落在了筷架上。

    “你们都是跟着我流过血的,”上官应昭双手交叉,两根大拇指托举着下巴:

    “都很能干,也都很衷心,元洲交托在你们手里,我一万个放心。”

    众人面面相觑,费解之际,吴衮问说:

    “大哥,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上官应昭笑着说,

    “我最近总觉得劳累,我儿子又正当好年纪,我就想把位置让给他坐,反正有你们在前头领路,我也放心。”

    几人一听理由是这,心里都笑开了花。

    那上官睿他们都熟悉,除了摆弄花花草草,也就只会躺在阳台上看书。

    且不说能力如何,至少脾性会比上官应昭好百倍。

    一旦上官应昭退居幕后,只消几人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这元洲岛迟早会被瓦解。

    春天就要来了。

    “大哥,阿睿这孩子啥也不懂,你得言传身教先带着他干几年才行啊!”吴衮说:

    “而且眼下正是给元洲打地基的时候,你躲不得!”

    阴着不说话的那几人互相看了看,刚才还喜上眉梢呢,此刻又都蔫了。

    吴衮不比上官应昭好对付,他俩只要有一个守在前线,元洲岛就还会是上官家的。

    上官应昭冲吴衮闭了闭眼,然后笑呵呵的站起身。他望着几人说道:

    “阿睿在房间看书,我去把他喊下来。”

    说着,他就要往楼上去。

    可没料想那三杯酒后劲十足,他勉强上到一半,忽地直直向后倒了下去。

    更离谱的是,地上似是放着一把锋利的刀。

    他摔倒的同时,整个身体随即被分割成了两部分。

    甚至看不见伤口,只有淡淡的灰白色液体流出,夹杂着逐渐泛滥的红。

    客厅瞬间砸开了锅。

    桌上的那些个,全都慌忙退向门口。

    “你们,全都给我老实待着。”吴衮立即拔出□□,指着欲要破门而出的人群吼道:

    “真相未明之前,你们哪也不能去。”

    说着,吴衮三步并作两步,颤颤悠悠的来到上官应昭面前。

    看着还面带微笑的上官应昭,绝望让吴衮的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不知该落向何处。

    与此同时,上官睿闻声来到了走廊。

    嘈杂的声音以及慌乱的人群让他来不及多想,飞速跑了起来。

    “别动,”吴衮猛地抬头,举起手制止道:

    “别下来阿睿,这里很危险,别下来!”

    上官睿刚要落在楼梯上的脚旋即收了回去。

    他看着地板上面积越来越大的血泊,悲伤也随即蔓延开来。

    “我爸怎么了?”上官睿不禁后退了两步,“他还好吗?”

    常年在刀口上饮血的吴衮,此时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

    若非此刻躺在地上的上官应昭曾经替他挡过子弹,他也许连这短暂的难过都不会有。

    吴衮没有接话,他慢慢弯下身子,眼睛死死盯着踏步。

    果然,他在两侧扶手之间发现了一根紧绷的,且被血染红的铁丝线。

    这是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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