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神明相携陨落,终究还是引起了神明域中不小的动荡。尤其送载仪式结束后,神君紧随闭宫。

    诸神唯恐域内是真的出了乱子,不敢擅自叨扰行周,便都变着法地踏破了四神宫。

    金神早早不知跑到何处躲了清闲,朱神对此亦不挂心,便只剩下个平日担不起事的青神独挑大梁,每每汗流浃背地送出一位又一位。

    行周闭宫第三个月,青神擦了擦额汗,又劝走一批神心不安的大神们。

    这神君闭宫时日一长,诸神真是越来越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还有清闲日子可过吗?

    方定了神坐下,余光瞥见一袍衣角,一口气又提起来,怎么还落下一位?

    “小神宽心便可,神君说了……”

    近日说了百遍的说辞脱口就来,只是还没说完,青神看清眼前神容模样,忽而又窘又乐地笑了,“一时紧张,竟忘了玉神你还留在我殿中。”

    青神身旁坐着的,正是前不久被行周亲手挑进四神宫的玉神。

    幸好四神宫里还来了这位,这几日他在青神身边帮衬不少,正感慨玉神宛如及时雨,又想起是神君将其送来,转而又在心里念起神君的好。

    “不碍事。只是双神陨落此事可大可小,神君他,不该此时闭宫的。”

    玉神嗓音温温,看向青神时,笑意却不达眼底。

    青神又转身坐回椅上,没能看到玉神眼里的深意,他思绪迟钝,也没能听出玉神话里的暗怨。

    “是啊,华君与星君陨落过于离奇,难免惹诸神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测,此事只要神君出面说上一句,便也不会叫我等这般辛苦。”

    “哦对了,持阳乌君昨日来过,他说命我等且停了盛会,巡游和百徕两方都要停了。”

    青神思绪一松,昨日持阳吩咐的事这才想了起来,接着说道。

    忽然扯到盛会之事,玉神神色一顿,“乌君何时来过?”

    话一时说得快了,隐隐露出些许不该有的心急,他见青神看过来的眼神有异,又换了口气,道:“我是想问,怎么突然要中止盛会?可是神君授意?我虽来此不久,但也知道盛会对神君来说,意义颇深。”

    盛会兹事体大,且得过神君严令三年不止,闹出这许多事来,这时候持阳偷偷叫停,谁能保证是真是假、后果又如何?

    “你是想说,此事是乌君独断?”

    青神又看他一眼,悠悠问道。

    短短数月相处,玉神虽知他是个草包,但也不能真的拿他做个傻子来待,于是缓了缓语气,道:“我只是想提醒青神,免得成了替罪羔羊。”

    终止盛会真假一事,昨日持阳偷偷来寻他时,青神也曾有过怀疑,于是为了防止稀里糊涂被出卖,他已然同持阳问了清楚。

    此事是神君秘密吩咐,虽想不通原因,但既然有了神君亲令,他便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自然,也不能轻易说漏了嘴,于是青神装作所思,点了点头,道:“此事真假我来留意,你且先去终止盛会一应琐事。”

    话已至此,玉神要是再行阻挠,肯定落不下好,他暗自咬了咬牙,也只能作罢,“我这就去办。”

    有问题。

    有很大的问题。

    青神盯着玉神挥袖而去的背影,眯了眯眼。

    烬宫。

    行周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送载仪式之后,应知得他坦白,知晓了行周的过往。

    也偶然窥探了,即便如今神明域中的诸神、也未曾见过的缘起缘灭。

    云床上神明双眸紧闭,安静的如同不复存在,应知坐在床边,伸手抚上他的眼睫。

    她不敢用力,点指轻轻碰过,她知道,行周感受得到。

    手下羽睫轻颤,应知展颜,俯身亲了上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玉神之事,我调查出了一个大概,多亏了持阳帮忙。”她说着,垂眸又想起另一副神容,“还有一位,我也要同他说声谢谢。”

    -

    一个月前,乙殿之外。

    应知一袭盛装猫进某个角落,营造独自出来透气的假象。

    光影斑驳明暗分割在面部,她一双滢眸隐在黑暗处,却仍旧明亮的、像在等待什么。

    自长艾根下揭了前尘,应知便顺同行周想法,多多出面尝试寻找自身的唤生神明。

    白日里在各处神居溜达,到了傍晚,便借由安抚出面盛会,虽然诸神并未受用。

    可算上今日,应知已经接连在盛会出席了整整两个月,并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感应。

    “神灵子与其唤生之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无法自控,但这种体现往往会在唤生一方更为显著,所以你在感应唤生时,需要花费更多的心神。”

    “如若你真的很难感受到你们之间的牵绊,那便好好运用眼睛,去发现那个热衷于靠近的神明。”

    “他一定忍不住的。”

    想起行周交代过的话,应知无声叹了口气,按耐下浮躁,继续静静等着。

    眸光不显,却处处不落、事无巨细地关注着。

    一簇云头飘在月光前。

    应知觉得出来的时候太久了,该回去了。

    她转眸又扫了一圈周围,暗淡的月光悄悄流淌,别无异样。

    正当她要失望而归时,身后突兀响起一阵悉索的脚步声。

    “谁?”

    应知敏锐地转身,而后眼中光芒一沉,“持阳?”

    自从上次持阳将执算和思罗死讯带去烬宫、吵闹了一番后,应知就再没见过他。

    “你……不生气了?”

    现下他主动现身,应知一时面对无法,心里总会有些发虚,那么要好的三君,终究只余下他一个。

    持阳一双火瞳不似以往奕奕,他眼角泛着红痕,像是在某夜某处,偷偷流过泪了一样。

    “我是来帮你的。”

    微哑的嗓音顿起,语气里分明透着不甘愿。

    应知默不作声,想安慰、或是想让他不必勉强,动了动嘴,又觉得没有必要。

    对持阳来说,他从未在乎过、神明与人之间是如何云泥之别,他该做什么,是神君有令,更是因为执算、思罗,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还有姜荷,他是真心喜欢,所以待她百般好,神明性情寡淡,持阳却很在意身旁的陪伴。

    他比之他神,更多情。

    既如此,持阳为执算、思罗而心痛,他便可以不顾一切发泄在行周面前,甚至有可能会发狠立誓,再也不管这神明域,再也不听神君的话了。

    可也因此,持阳会在某天回过神来,为了执算和思罗的牺牲,他也想要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便劝服自己松了这口气、去帮神君破了这个局。

    姜荷会陪着他、抚摸他,但不会劝他、鼓动他,于是持阳抱着这具温暖的身体,纵然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最后还是哽着喉头,找到应知,对她说“我帮你”。

    应知看着眼前挺直脊背的持阳,她知道,多说无益,也无需多言。

    “神君他……还好吗?”

    对视半晌,持阳忽然咕哝出一句关怀,应知惊喜交加,没太敢表露出来,“嗯,尚且没出什么要命的事儿,只是比以往更能睡了。”

    又静了片刻,持阳不自然地抬起下巴,凉声道:“我是怕他死了,执算会埋怨我。”思罗反正都不会放过他了,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应知抿了抿嘴,不敢真笑,忙转话道:“正好我有事要拜托你,四神宫里那位玉神,我见他神容熟悉,想请你帮我查探查探,他与百徕有无联系?”

    持阳“嗯”了一声,快步走了。

    应知站在原地目送良久,忽而心下一阵感伤,执算为了溃破神君命格不惜搭进一条命,而思罗自发抛却一身神力想要挽留。

    结局他注定救不了他,所以宁愿不要他本有的生机。

    一个为了稳固神明域的秘密,在毫无知觉中,吞没了两个神明。

    一只手下的神明域,真的会如愿不生动荡、永久安稳吗?

    回到席间,应知执盏独饮,全然没了留意唤生的心思。

    头脑渐渐昏沉,她起身想走,殿内东南角靠后的桌案霎时咣当倒了一片。

    “怎么回事?”

    应知蹙眉,挤出残存的理智,从高座上下来、走了过去。

    她走近才发现,是两位大神双眼猩红、扭打在一起所致,两位架势狠戾,待诸神从看戏的心境里反应过来时,局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或跑或躲了一大片,两神打斗的空间骤然扩大,这才手脚无眼的、撞倒了许多桌案,被应知发觉。

    “住手!还愣着干嘛?把他们分开!”

    应知自身神力不济,定是分不开他们,于是转头冲着躲起来的几位喊了两声。

    显然,应知喊不动。

    并不是她的话没什么份量,时至今日,诸神虽然不待见她,但碍于神君给足了面子,表面上他们还是会做一番功夫的。

    只是眼下两位神明豁出命来打斗,谁也不敢贸然上去,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误伤,那可不是简单地养养神就能恢复的。

    “怂包!”

    见没谁敢动,应知情绪上头,颇为嫌弃地骂了一声。

    两位大神越斗越狠,眼看着要把这乙殿给掀个底儿朝天,两位身上也破烂不堪,应知实在看不下去,动了动神力试图从中阻拦。

    但根本没用。

    她这点神力,还不如挠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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