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珍家里走失的那个弟弟,真的至今都毫无下落吗?”

    “至少从表面上看,确实一直杳无音信,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家认过亲。”

    陆经年家里,他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和对面正襟危坐的纪雪城说话。

    工作性质所致,他的作息从来不跟着正常放假走,直到昨天,都一直忙于片子拍摄,八个小时前才归抵家中,睡了没多久,就被纪雪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惊扰了美梦。

    “有宋珍入院之后的探视记录吗?”纪雪城又问。

    “唔……暂时没有,”陆经年摸着下巴,“要点时间,这不还假期嘛。”

    陆经年不傻,虽然纪雪城没明白说过宋珍的来历,但结合对方的年纪、样貌,再联系纪雪城本人的态度,他大致能猜到,这位宋珍是个什么来头。

    纪雪城轻轻叹出一口气,“我总觉得这事有古怪。”

    肖一明是宋哲阳的前老板,哪怕单从商业的角度来说,他俩私下见面,也有些不妥,毕竟明兴生科大小算是嘉泰的竞争者之一。

    而再看他们两人相处时的细节,纪雪城更是微妙地感到一丝不同。

    宋哲阳当时的神态动作,并不像面对普通朋友那样松弛有余,也不像面对领导那样沉着谨慎,反倒像是……

    面对家中长辈。

    纪雪城盯着手机相册里那张清晰的双人照片,陷入了沉思。

    陆经年没有让纪雪城失望,隔天的节后复工首日,就给纪雪城发过来一份文档,附言道:【宋珍入院以来的所有探视记录。】

    纪雪城环视一圈,周围的同事大多低头各忙各的,无人注意她的角落。

    她这才放心点开。

    宋珍在新川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至今已经将近五年,而所有的探视记录加起来,也不过三页。

    刚开始时,宋哲阳前去探望的频次还算规律,基本维持在每周一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一月一次,甚至三四个月才去看望一次。

    去年一整年,宋哲阳只见了宋珍两面。

    在探视人登记姓名的一栏里,满满一列的“宋哲阳”中,却夹杂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名字——肖一明。

    时间是前年的六月五日,下午三点到四点。

    即便早就有所猜测,纪雪城的震惊并未减少半分。而紧接着姓名之后所填写的“与患者关系”里,则未勾选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项,仅仅是在备注里填了“其他”。

    纪雪城从未想到,这两个字也能如此意味深长。

    诚然,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就是肖一明与宋珍确实非亲非故,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百忙之中拨冗前去探望。

    但这种可能有多低,不言而喻。

    下班回家后,晏泊看她心事重重,只担心又是工作上的不顺,随口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噢……”纪雪城收回思绪,半真半假道,“算是有一些眉目。”

    晏泊:“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一定和我说。否则整天看你着急,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纪雪城的眼神闪了闪。

    不知为何,面对朋友陆经年,她可以全无负担地拜托他调查宋珍的种种,哪怕深知对方可能借此猜到自己家中的复杂情况;而面对晏泊,一切忽然变得那么难以启齿。

    明明,根本不是她的错。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早就吃完了晚餐,晏泊启动了洗碗机,正在台前洗手。

    没什么意义的杂音汇入耳朵,却像有了温度,暖流涓涓涌进心田。

    她走上前,从背后抱住晏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晏泊一愣,随即笑出声:“这么个吸法,把我当成猫了?”

    纪雪城不说话,闷在他的衣服里,贪婪地呼吸。

    他的身上全是她熟悉的味道,像是从头到脚都被打上了她的独属标记,不免让纪雪城深感满意,过了许久才抬头唱反调:“小猫比人可爱多了。”

    晏泊擦干净手,转了个身,把人结结实实地压在自己怀里,“怎么还踩一捧一呢……我可要伤心了啊。”

    纪雪城靠在他身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手指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衣角,“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也许你能帮上忙。”

    “什么事?”

    “你在市二院,有没有熟人?无所谓哪个科室,熟悉他们近期采购招标的最好。”

    晏泊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如果是这方面的信息……”他倒是真想起来一位人物,“我妈认识市二院的老院长,她退休没多久,要想打听的话,应该能问到。”

    纪雪城的眼神亮起来:“真的假的?你不早说,我差点就舍近求远了。”

    她立刻松了手,准备去给周景仟打电话。

    “哎哎哎,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的,”晏泊一把将她捞回来,压着眉头不满道,“不行,我反悔,我要收报酬。”

    纪雪城稀奇道:“什么报酬?”

    她话音刚落,晏泊的呼吸就逼近,紧接着,唇上落下来温热的触感,像柔软的漩涡,一圈一圈摹画她的唇形,吸引她逐渐沉溺其中。

    晏泊半闭着眼睛,含混不清地说:“这是预付款。”

    这不算长吻,两人分开时,明显能感觉到彼此的仍有余力。纪雪城伸手在晏泊的唇角点了点,沿胡茬的粗粝直直向下,来到他脖颈正中的凸起。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回本金?”她微微用力,很轻易地察觉到手下皮肤筋骨的颤栗。

    晏泊望进她那双眼睛,恍惚间竟有些失神。

    身边没有纪雪城的时候,他对恋爱和结婚的想象乏善可陈,并不觉得那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世界那么广阔,情情爱爱的占比,再大又能大到哪去呢。

    但是直到遇见纪雪城,他才明白,纵然天高地阔,总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超越所有,成为最重要的存在。

    他托住纪雪城的手,没有说话,只是以另一个轻柔到无以复加的吻覆盖其手背,抬起眼帘,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即便天天都能看见这张脸,面对此情此景,纪雪城的自控力还是差点下了线。

    这种无辜又蛊惑的表情……

    犯规,太犯规。

    *

    等到纪雪城真正有时间给周景仟打电话,已经是数小时之后。

    听到纪雪城的请求,周景仟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问了一句是否着急。

    到了这种关头,纪雪城虽知不太客气,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确实挺着急。”

    “好,我知道了。争取……明天之内,给你答复。”

    大医院的设备采购绝非小事,各个流程环节都有信息公示,哪怕业务规模如嘉泰,当初亦是照章办事。

    但纸面上的流程是一回事,口头上的流程又是一回事,总有人想抢占先机走捷径,在招标的初始阶段就忙于疏通活络关系。

    上次同事拜访未果,对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大概是人走茶凉,也忘了把好口风,就差明说已经找好下家。

    虽说徐楷明事件里,这看似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但纪雪城内心的焦急,已经不容许她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突破点。

    周景仟和市二院的老院长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老院长退休已将近半年,虽说时间不算短,但到底为医院鞠躬尽瘁了这么些年,要打听点消息,倒也不难。

    经由周景仟之口,纪雪城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原来那天先她们一步,和采购科的人相谈甚欢的,不是别人,正是明兴生科的肖一明。

    此外,同行另有一人,自称是肖一明的下属,据说姓宋。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足,纪雪城听着周景仟的详述,背后渐渐起了一层冷汗。

    宋哲阳和肖一明走得那么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看向宋哲阳的工位,他本人正在电脑前工作,神情与平时无异,尚未察觉到纪雪城的定定地目光。

    部门里进来有风声,说是林淑容离职后,某主管接任她职位,空出来的位置,大概率会从年轻一批的同事里提拔。

    流言传来传去,最后不知怎么的,落在了宋哲阳身上。

    他象征性地解释了几句,在众人心里,反倒是欲盖弥彰。

    林淑容端着茶水,从远处款款而来,陪同在她身边的,正是人事部的经理。

    远远地看见纪雪城,人事经理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一片键鼠敲击的白噪音里,纪雪城却听见了急促的警报。

    她蹭地站起来,想也不想地冲进电梯间,按下顶层的按键。

    十几下的敲击毫无反应。

    她这才想起来,这部办公区的普通电梯,并无通向顶层的权限。

    电梯里的显示屏,照例循环播放公司的宣传片。

    纪雪城靠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颤着手指按下一楼,开门之后,直奔另一部电梯。

    “纪小姐,抱歉,董事长现在不在办公室。”顶楼的走廊里,董助拦住了她。

    “他在哪里?”

    “董事长今日出席市里的企业家代表大会。”

    纪雪城暗自叹了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对纪文康的行程一般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无论公私,他们之间基本上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无甚差别。

    “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董助公事公办地答。

    纪雪城波澜不惊:“嗯,知道了。”

    她没有犹豫,回身进了电梯。

    回到一楼,纪雪城没有再急着上楼。

    她原本的打算是,梳理出事件全貌之后,再将来龙去脉告知纪文康。既能打个措手不及,也能防止对方放出什么烟雾弹。

    但就现在的形势来看……

    她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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