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乎谢袅的事,小明是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的,毕竟说来话长又满是误会。

    在最初招魂至鬼国时,他确实惊慌失措以为自己办砸了差事,寻错了命定的人,还害得应该活下去的人身死。

    他只得死马当活马医,让陆时微替自己办事,姑且继续下去。

    “我本对这桩事也有很多疑虑,但现在大致可以一一解释清楚了。”小明对于犯下的错难以启齿,说得含混不清。

    祝向榆的本体是神鸟重明鸟,不知因何缘由堕入凡尘,全身的灵力和为神时的记忆尽被封住,在世时只是个普通人。

    而她身死之后,即使记忆回笼,也因不舍昔日种种,不惜以灵魂住入江予淮的眼中。

    最终祝向榆又以献祭一双神眼为代价助他,奉献出全心全意的爱,但也因此灵魂崩落,不能再做孤魂野鬼,停留于世间。

    如若恶鬼占身,只会吞食江予淮全部的理智和灵魂,让他生生世世都不复存在。

    因她妄用神力,定然会引发其他各界的注意,兴许祝向榆没有前去转世的几百年,是在躲避着什么危机。而之后再度转世为人,正是成了小骗子陆时微。

    封印分明已有松动,陆时微却仍旧是个全然没有灵力且没有仙缘的凡人。

    数月的点滴累积,小明厘清了来龙去脉,明白自己并没有找错人。

    是祝向榆将灵力寄予一只眼中,抛入凡尘,机缘巧合得天地灵气化身为精怪谢袅,但因为终归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是要回归本体的。

    也就是说,在她们相逢的那一日,谢袅便一定不会再活着了。

    话已至此,陆时微恍然,“所以,我即是谢袅?”

    她从前有过鸠占鹊巢的羞愧,总觉占据了他人应有的人生,如今竟告诉她,她们属于同一个灵魂。

    “小明,你才该叫骗子吧。你都骗过我多少回了?装着不知道谢袅的身份,累不累啊你?”她都懒得再和小明计较,冷笑着问。

    小明答得冠冕堂皇:“说了实话,于你也没什么益处。此事我是有错处,但勿要再细究了。”

    “哦?既然你有错,那我亏欠的功德呢?还要还吗?”她一下子抓住重点,干脆想着不如尽快坐化重归神身,让她也美滋滋地呼风唤雨一回。

    小明犹豫片刻,仍是铁面无私地回答:“自然要的,毕竟您做陆时微时,确实做了不少亏心事吧。”

    原来做神也不能随心所欲?岂不是无趣。她想得意兴阑珊。

    也不知重明神鸟的灵魂究竟有多少份,能经得起这样翻来覆去的折腾。

    她转生后,幼年能视死气和鬼魂,大抵源于谢袅体内灵力的日渐觉醒。

    她莫名为谢袅感到悲哀,虽然严格来说不过是她本体分出的一缕魂,生出的小小精怪,不足挂齿。

    可谢袅也曾在滚滚红尘里经历过爱恨嗔痴,与沈临熙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甚至凭执念都得以滞留在人间,是一个那样鲜活的生命。

    可现在小明不痛不痒地告诉她,谢袅从出现到离世,都是必然。

    一只倔强长大的小鸟,只不过是为了迎接她的归来而生。从前的那一点存在,没有一丝一毫是值得记在心上的。

    细细回想一番,残念里的谢袅和她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说话声是冷冷的,摆出的姿态亦是高傲的。虽曾为爱折腰,但谢袅有自己想要追寻的大道,青春年少而亡,实属太短暂的一生。

    难怪单单是抽骨铸的箭能有此等惊天动地的威慑力。

    “可是谢袅的记忆,对我来说很稀薄。她留下的恨太强烈,诸多事情都是在怨恨沈临熙。她是我的一部分,我也该知道那些过往吧?”

    陆时微尤其拧巴这一桩事,试图询问如何找寻记忆。

    “反正再跳一回湖是没用的了。”小明声音里带着些机械性的漠然,开解道:

    “前尘往事不过二十余载,哪有神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漫漫神生而言,这都是沧海一粟罢了。”

    “我为陆时微时,只活了十七岁。后入幻境,又活了十几年,再加上重生修炼的这些日子,我对人间的印象也只有几十年。对我而言,二十年已经足够久了,不该随意舍弃。”

    她振振有词,执拗得很。

    “这事儿不是当务之急。”小明转移话题的速度飞快,问:“你真的是吗?看起来不太像啊......千年前我见过的神君,真真是能被称作谪仙人。”

    小明虽是跪得飞快,观她不靠谱的模样,仍是有些不放心。

    果然,今生落魄。

    “我算不算抱上大腿了?”陆小煦眼睛亮闪闪的,抓着她的胳膊,恨不能整张脸在她手臂上滚一圈,沾沾神气,眉开眼笑地说:

    “时微姐姐,重明鸟呀!那可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神,民间都用画像贴来辟邪呢,你怎么这么会投胎?”

    她面无表情地抽出胳膊,严肃道:“会投胎的话,我觉得做棵草就不错,身负重任,我的小肩膀承受不住吧。”

    “不不不,你一定可以,时微姐姐!”陆小煦定然是更适合做个狗腿子的。

    她倒是不理谄媚,捉住九罗的大脑袋,上下摩挲。九罗伤势渐好,然而仍是郁郁寡欢,没有太多起色。

    前些日子,九罗除却体力不支伤重不起外,还一直是一脸的忧郁愁苦,她也没找到机会问它的伤心事。

    如今想来疑点甚多,九罗天生九首,在雍州城现身两次后,被仙门合力斩杀,只剩下三颗头颅。

    但它缩小后,只有一颗头,十足古怪。她本以为是妖兽便于行的障眼法术,但照料这么些时日,也不见它的体型有多大变化。

    “看来一时半会它做不了你的坐骑了。”小明凉凉地开口:

    “我估摸着它的头肯定是被沈临熙夺走炼化,如果不是寻机化小逃生,大概也该去鬼国重新投胎了。它现在的灵力......你去摸摸看,我猜至多只有一百岁。”

    “不用再摸了,我捡它回来的时候就知道对我构不成威胁。”她答。

    “九罗,你是不是智商很低?”她瞟了蔫巴巴的小妖怪好几眼,虽觉同情,但仍是忍不住扎它心道:

    “你说说,活了有千年,也算老妖怪了吧。你还能为人驱使到这种境地,捡条命回来都算是不错了,沈临熙到底是怎么诱惑你和它结契的?”

    九罗晃动着脑袋,示意道:“身份。”

    是假话。

    小煦善识人心,毫不留情地戳破说:“胡说,在扶风城楼那儿我就知道了,你明明是嫉妒沈临熙。”

    它爱上了温渺。

    那个神色温柔的纤弱少女,言笑晏晏地邀请它结契,它才会甘愿为人驱策,盼望借机修得人形。

    感天动地。

    陆时微实在不敢再告诉它,所谓的温渺,其实是沈临熙未斩净的下尸彭矫而已,它真正爱上的,大概算得上是沈临熙?

    恐怕它若是知道真相,只会当下气绝而亡。

    “温渺已死,和沈临熙脱不了干系。你想为她报仇吗?”她循循善诱着问。

    九罗浑浊的小眼睛里在刹那间燃起怒火,但又很快熄灭,委屈巴巴地闭上眼小憩。

    听了长长的故事,顿感疲累的小煦拎起九罗,窝到榻上打起盹来。

    一时得到的信息太多,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生,其实共属同一个灵魂。

    陆时微呆愣地枯坐许久,摸出镜子来,手掌一遍遍地擦拭着镜面上张开的眼睛,喃喃说:“我该怎么把你拿回来呢?我也想看看,这天上的神明,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这鬼镜不能解开,沈临熙大概就等着你把镜子破了,放出里面锁住的魂。”小明急急劝阻。

    她疑惑,“鬼镜?这镜子都不完整。”

    小明道:“确实奇怪,我听闻鬼国至宝鬼镜有三面,可封印天下亡魂。镜与镜之间应当是有所感应的,但这镜子并没有啊,好生奇怪。”

    “九罗说沈临熙去鬼国有大阴谋,他会做什么啊?”她拄着下巴,愁眉不展。

    “时微,你是应当想想如何去鬼国阻挡住沈临熙,绝不能让他为祸人间!”小明的论调忽地慷慨激昂起来。

    “啊?”少女澄澈的眼睛瞪大,极为不情愿地问:“为什么?鬼国就没有鬼帝什么的吗?还得我去?我现在这点本事,哪里够用,我的瞳孔都不知道在哪里!”

    “重明鸟本就是守护人间太平的神鸟,九罗能在此时点破你的身份,也是天意如此。不要抗拒自己的使命。”小明分外有耐性地劝导她,而后忧愁地说:

    “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鬼国似乎的确出过大乱子,酆都鬼帝已经消失许久了。”

    她闻言更为不满,埋怨道:“一个不见了,还不能新推选一个鬼帝吗?再说了,你一口一个神明,既为神,受人供奉,你们没能管人间的事,这鬼国的事也不管?”

    她越想越气急败坏,重重一拍桌子,“还寄希望于我这一只可怜巴巴的小鸟?我现在还是只雉鸡!最低等的精怪!”

    忽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怎么办?

    小明头痛。

    争执不下时,陆时微突然捂住心口,身形如落叶般晃了晃,呕出一口血来。

    心上悬着的一根丝弦扣动,颤动得她只觉心脏都被人捏紧。

    江予淮的小命,危在旦夕。

    情牵一线,命亦如是。

    “时微姐姐,你怎么了?太高兴了?”小煦还没睡着,见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大惊失色。

    她尚不能开口,摆在桌案上的碎镜陡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只见镜面上浮出两个仓皇奔逃的人影。

    纵然模糊,亦是她能一眼认清的人。

    是本该好生待在扶风郡的江予淮和纪轻舟。

    画面戛然而止,再无更多讯息。

    而镜面上风云变幻,慢慢地排开一行血色字迹。

    “鬼国苍山,静候神君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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