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门正厅的台阶前,此刻是围的水泄不通。

    在人群的包围中间,程文元老泪纵横,他不顾仪态,躺在大理石台阶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边嚎叫道:“今日,无论如何你九华门定给我个说法。”

    环顾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程文松见状,哭喊的更加起劲。

    “我唯一的儿子啊,那可是我我苍松派的独苗啊。”

    九华门的家丁在一旁急的团团转,众人的指指点点更是让他们脸上无光。

    好言相劝良久,见程文元仍不肯配合,性子急的小厮直接上手,想拖程文元下去,可偏偏程文元像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每每将要触及衣角,人却不动声色的挪了个地方。

    就在大家束手无策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九华门的小厮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长舒一口气,仿佛见到救星一般,快步将俞不晚迎了上来,快速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娓娓道来。

    俞不晚缓步上前,偏耳细细听着,眉心微微皱起,眼底浮起疑惑。

    宋言一与莫少空隐在人群当中,莫少空的目光随着俞不晚的身影变得悠长,他低声询问宋言一:“小师叔,要不要上前帮帮俞姑娘。”

    宋言一长身玉立,浓墨重彩的双目丝毫没有离开俞不晚,他微微摇头:“不用,不晚自己足矣。”

    ”俞大小姐啊。“

    俞不晚还未靠近,程文元飞身跃起到她的面前,面色凄凄声音哀戾气:“我儿好好的那么大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九华门得给我个说法。”

    “纵然我小门小派,可九华门也不能欺辱至此。”

    人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附和声:“对,一定要给个说法。”

    话音未落,程文元突然凑近,干巴巴的额头皱起,双眼带着凶光,压低声音威胁道:“我知道你们九华门内部不太平,谁当掌门我根本不在乎,可是你们不能动我儿子,要是见不到他,我就一头撞死在九华门前,看看你们会不会让天下人耻笑。”

    对程文元的突然发难,俞不晚只身未动,她面色从容,声音轻柔,有种莫名的亲和力,柔声道:“程掌门不必着急,在我九华门发生这种事,九华门自是义不容辞。”

    见俞不晚丝毫没有推卸责任的模样,程文元稍稍心安,后退了几分。

    望着程文元安静了下来,俞不晚才问道:“敢问程掌门,是何时发现令郎不见踪影的。”

    程文元想都未想,急急说道:“从昨日傍晚起,就一直不见踪影,我寻了一整夜,都没见到他。“

    “傍晚。”俞不晚细细咀嚼着这几个字,又问道:“令郎会不会有什么急事,所以着急下山了。”

    “绝对不可能。”程文元斩钉截铁的否认了。

    他面色挣扎几分,咬了咬牙道:“他年幼时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自那时就有些痴痴傻傻,我耳提面命,事事必要向我汇报后方做决定,他绝不敢私自下山。”

    “原来如此。”俞不晚若有所思点点头。

    “程掌门。”俞不晚循循善诱道:“令郎在失踪前有说过什么话,或者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您还记得吗。”

    程文元绞尽脑汁,脑子里使劲回想昨天程回轩的一言一行,最终摇了摇头道:“并未发现又什么异常,只不过昨日总是念叨九华门的紫米糕好吃。”

    “紫米糕?”

    俞不晚的脑中有一道精光划过,她微微一笑,对着还在冥思苦想的程文元道:“程掌门放心,我或许知道令郎身处何地了。”

    月上柳梢头,只是今晚的月亮暗沉无光,格外惨淡。

    大地黑乎乎的一篇,时不时传来野兽的的嚎叫。

    西厢房的门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抱怨道:“这半夜三更还在叫,也不知道睡会觉。”

    旁边的同伴虽然困,但仍努力睁大双眼,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一边劝慰道:“忍忍吧,再过几天就好了。”

    话音还没落,一股凉飕飕的风袭来,两个人边四零八落的倒在了地上。

    房内静悄悄的,烛火安静的燃烧,蜡泪堆聚。

    “碰。”一声轻响传来,烛火跳跃挣扎了几下,随即又恢复原状。

    无声的脚步快而急促,靠近了卧房,来人急忙将纱帘扯开,俞不尘安静的躺在床榻中,竖耳仔细还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整个人仿佛陷入好梦当中。

    来人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下心来,他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只是还未靠近俞不尘,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他急忙回头。

    只见俞不晚身着一袭黑衣,躲在角落中,不仔细察看,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似乎颇为好心情的招了招手,笑着打招呼道:“晚上好啊,周管家。”

    周管家攥紧了手心,面色严肃而庄重,眼神带着锐利,他沉声道:“大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来散散步,不巧正好走到这里。”

    看着周管家骤然阴沉的面孔,俞不晚不慌不忙的眨眨眼,脸上带着讶异,她吃惊的捂捂嘴道:“哎呀,周管家也是不经意走到这的吗?那你我还真是有缘。”

    周管家的漆黑的脸,足够能挤出一团墨水,他带着怒气道:“大小姐说笑了,我只是担心少爷的病情,过来看一眼。”

    “咦。”俞不晚好奇道:“你给哥哥下毒,难道还没有把握?这还没到毒发作的时候呢,周管家这么不放心,难道是没有把握?”

    她瞅了床上一眼,啧啧称奇道:“俞不尘就是做梦也没想到,一手扶持的周管家居然这么狠心吧。”

    周管家却突然平静下来,波澜不惊道:“大小姐莫要开玩笑了。”

    “开玩笑?”俞不晚嗤笑道:“你觉得好笑吗?”

    她的面色一下子凶狠下来,锋利的眼神如同带毒利剑,见血封喉,她死死盯着周管家,一字一句道:“怎么,派众多人来杀我,也是周管家跟我开的玩笑?”

    “可惜啊。”轻飘飘的声音传来,“都是废物。”

    电光火石之间,周管家没有多余的废话,毫不犹豫的出手,直冲俞不晚的心房。

    俞不午安早有准备,飞霜剑出鞘,随着主人剑舞银龙,挡住一下接一下的进攻。

    周管家面带惊讶:“你的功夫,竟然已达到了这般境地。”

    俞不晚傲然,一袭黑衣勾勒,尽显飒沓之气。

    周管家看着意气风发的俞不晚,心中一声叹息,无不遗憾道:“你的才能,天赋都在尘儿之上,只可惜,是个女子。”

    俞不晚一挑眉:“女子怎么了。”

    周管家宽大的衣袖一摇,冷哼道:“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以后外姓子弟,岂可继承我九华门的衣钵。”

    俞不晚望着这个义正严辞,头发花白的老人,心中只觉得荒谬,一脸不可置信道:“只是因此,你就要杀了我?“

    纵然早已料到结果,可是一阵愤怒与不甘还是涌上俞不晚心头。

    就因为她是女子,她的努力只能被叹一声可惜。

    而俞不尘,什么都不用做,早就有人为他扫平了前路的障碍。

    世事何其不公!

    周管家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怪只怪,你挡了九华门的路。”

    面前的老人带着一脸的笃定,义正严辞,像是满腔都是为了九华门。

    两人真想相对,室内气压极地,到处都是剑拔弩张的感觉,只有安稳躺在床榻的俞不尘,沉睡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外界为何物。

    俞不晚只觉得好笑,她指了指床上的俞不尘,真心实意地问道:“你真的觉得他是九华门的未来。”

    周管家沉默半响,最后坚定道:“我会引他走向正道。”

    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痛了,俞不晚不再废话,拔剑向上,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突然,一把刀自门前横亘飞来,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打断了二人。

    “住手。”一道怒吼声传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二人俱是一静,齐齐向门外看去。

    俞青沐一袭黑衣,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死死盯着二人,面上浮现怒气,多年浴血江湖的杀伐之气竟显。

    在他身后,宋言一不慌不忙闲庭信步的跟在后面。

    “父亲。”俞不晚低头行礼。

    俞青沐视线扫过俞不晚头顶,落到了面前自他进门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周管家面前。

    他看着这个自小便陪在自己身边,一同浴血杀敌,一同把酒言欢的人,悠悠岁月数载,他如师如友,可如今,他却想杀他的女儿。

    “为什么?”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四目相对,俞青沐惊讶的发现,周伯眼中只有平静,没有半分事情败露的恐惧与懊悔。

    俞青沐只觉得一股愤懑之气积压在胸口,他怒喝一声喊道:“为什么!”

    周伯眼都未眨,立在殿中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半句辩解的话语,冷静的开口:“因为我知道,你动了将掌门的位置传给俞不晚的念头。”

    俞不晚惊讶地转头,却对上周伯黑漆漆的瞳孔,她张张口,还未发声,却见周伯厌恶的转过身去。

    “为了重振九华门,我们费了多大的力气。”周伯越说越激动,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籍籍无名被漠视,受尽冷眼的时候你忘了吗?我们那么多兄弟,一刀一刀拿命换来的今天你忘了吗?你答应过老掌门,要将九华门带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要站在江湖的顶端,这些誓言你都忘了吗?”

    周伯已陷入癫狂,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道:“而现在,你竟然动了要将位置传给一个女流之辈的念头,将我们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我绝对不允许。”

    他双目通红,刚刚激烈的争斗已耗尽了他大半的力气,可是周伯仍然努力挺直了腰杆,他信誓旦旦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九华门。”

    俞青沐的眼神中带着疲惫,他声音低沉:“可你知道,尘儿的天资远不如晚儿。”

    俞不尘是俞青沐自小带在身边的,四书五经,全都请了最有名的私塾老师,武艺谋略,人情世故更是由他与周伯手把手教导。

    可是俞青沐却又不得不承认,俞不尘的天资,将来守成已实属不易,而俞不晚,杀伐果断,做事游刃有余,尺度得当,更为适合做九华门的掌门人选。

    周伯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太清楚了,却又不肯承认。

    俞青沐看着冥顽不灵的周伯,叹息的闭上眼睛。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充当看客的宋言一,悄然上前几步,不疾不徐道:“周管家,程家父子已经团聚了。”

    周伯乍然一惊,脸色颓败下来。

    听完宋言一的这句话,俞青沐睁开双目去,眼底一片清明,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离开。

    俞不晚还想说什么,却见宋言一拱手作揖,行完礼,直接牵着俞不晚的手离去。

    俞不晚只觉得双颊通红,她只觉得俞青沐的眼神凝视着他们二人,交迭的双手变得滚烫,她想挣脱开来,而宋言一却紧紧握着她,不疾不徐的离开。

    夜晚凉风习习,两个人漫步在花园当中,微风拂过,只觉得惬意,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慢慢走着,双手紧握,谁都没想过要分开。

    “你说我爹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俞不晚好奇地问道。

    宋言一答:“俞掌门必不会轻飘飘地将事情揭过去的。”

    当周管家掳走程回轩的那一刻,这件事就不再单单是九华门的家事了,九华门必然要给江湖众人一个交代。

    俞不晚不禁想起了那个呆头呆脑,有些木楞的程回轩,不禁咋舌。

    “说起来,他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上次碰到我,这次更是亲眼看到了周管家在哥哥的食膳中下药。”

    “确实挺坏。”宋言一附和的点点头,补充道:“但也没那么坏。”

    还好周管家还顾忌着在九华门派中的各派人士,不敢轻易下杀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月华洒遍大地,将二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第二日,俞青沐以九华门的名义,向江湖宣告,将九华门的掌门之位传给俞不晚,自此俞青沐隐退,再也不插手九华门之事,江湖一时震惊,这场掌门之争彻底拉下了帷幕。

    当日俞不尘便悠悠转醒,当侍卫为他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只见他低头久久不语,只是听到俞不晚正式成为掌门时,双目轻颤。

    正在侍卫犹豫不决是否该自行退下时,俞不尘声音沙哑:“那周伯呢?”

    侍卫一五一十的告知:“据说周管家身体不适,多年沉疴发作,疼痛难忍,已告老去江南养伤了。”

    俞不尘喃喃道:“那就好,好就好。”

    俞不晚刚接手九华门的事务,有数不尽的大事小事等她决断,整个人不分日夜的泡在书房里,甚至傅执想见她,还是等了又等,催了又催。

    傅执翘着二郎腿躺在软塌中,瞧着笔耕不辍的俞不晚,挪揄道:“俞掌门现在可是大忙人啊,以后想来瞧您那可得先呈拜帖十封吧。”

    俞不晚懒得理他,看都未看,直接朝他扔了个果子,傅执也来者不拒,二话不说直接要了一口,赞道:“还挺脆。”

    似是终于完成,俞不晚将桌上的帖子那起来,小心翼翼吹了吹,满意地点点头。

    傅执整个人挤了过来,有些惊讶地指了指帖子:“你要广招天下女子为弟子。”

    俞不晚点头:“不错。”

    傅执面色严肃地盯着她:“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

    俞不晚神色坦然:“但总要人最先开始走。”

    傅执看着她一脸建议的模样,相处这么久,他现在也是熟知她的秉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她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四处瞧了瞧,狐疑道:“怎么不见宋言一,他可是恨不得时时刻刻待在你身边的。”

    俞不晚将印鉴方方正正盖上,随口道:“听说北地出现了碧落草,百年生一株,极为难遇,他早早赶去北地了。”

    “什么?”傅执上上下下扫视着俞不晚,诧异道:“所以你就让他去了?”

    岂不料俞不晚更是诧异:“为什么不让他去?”

    傅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好不容易你成了掌门,你们中间也再没有了阻碍和牵绊,不应该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吗?”

    “日日一起?”俞不晚眼中带上了迷惑,“那我当掌门做什么?”

    傅执被塞了了一下,哑口无言,他使劲拍了拍心口,气急道:“你们,真是两个木头。”

    索性他们两个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他多管闲事了,傅执怒喝一声:“我走了。”

    身后悠悠传来一声:“不送了。”

    书房内,俞不晚将信纸铺平,一字一句提笔写道:“言一,别后月余,殊深驰系。近日,经我深思熟虑,欲广招天下女子,凡所愿者,皆可到我九华门习艺,前路虽难,其心未悔。”

    北地。

    黄沙漫漫,呼啸的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打在脸上,钻心的疼,宋言一一行人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顶着烈风,艰难得向前行。

    莫少空看着孤身一人顶在最前的宋言一,劝道:“小师叔,北地恶劣,你何必来这,更何况你舍得俞姑娘吗,以后这种事情,你交给弟子们就好了。”

    蓦然提及俞不晚,宋言一想起她嘴边清浅的酒窝,想起她听到自己的决定,虽有眷恋,可还是满满当当为自己准备一箱子的行囊,拉着他的手坚定道:“我等你回来。”

    他知她意,她懂他愿。

    宋言一摇摇头,大声喊道:“跟紧了,不要掉队。”

    九华门前。

    一个女子怯生生的,睁大眼睛环顾着九华门,窃窃私语道:“说的是真的吗,我们,也能习武?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万一又是骗人的呢。”

    有几人已经萌生出了退意,踌躇着是否离去。

    一个黝黑瘦弱,脸上带着青紫伤痕的女子,咬着牙,恨恨道:“我是被我爹两吊钱卖了的,成亲后天天挨打,我一定要试一试。”

    “醒了被打,喝醉了也要挨打。”

    她的目光盯着门匾上遒劲有力的九华门三个字,她握紧了拳头:“等我学成,我一定要以牙还牙。”

    “掌门来了,掌门来了。”

    众女子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长衣的女子,马尾高高竖起,手上紧握一柄银色长剑,一身飒爽之气。

    众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她,而俞不晚,也坦然的接受着这群女子审视的目光。

    她们当中,有妇女,有孩童,有的饥荒饿瘦,有的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她们的眼中,有怀疑,又畏惧,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有大胆者高声喊道:“我们真的也能习武吗。”

    俞不晚坚定的点头:“能。”

    有的人眼眶含着热泪,哽咽道:“真的再也不用受欺负了吗。”

    俞不晚沉声道:“我们手中的武器,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告诉天下人,我们不是任人欺辱的可怜虫,我们女子,也有自己的力量。”

    “俞掌门,我学!”

    “我也学!”

    众人纷纷表态,她们也想拥有自己的力量,发出自己的声音。

    天上霞光万丈,红红的日头照在每个人身上,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俞不晚沐浴着暖暖的红日,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希望的脸,她今后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虽长路漫漫,可是她也会一步一个脚印,坚实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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