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酒吧就各回各家了。周刻把从院子里摘的火龙果一股脑都塞裴岚怀里,也不管她说沉。

    他知道回去的路,裴岚则是特意选了一条跟他相反的方向。夏季高温难耐,夜风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吹风不仅没醒酒,反倒是更醉了。

    可能是因为快要离开,裴岚竟有些不想回酒店,在这里转一转,去广场看一看,去路边摊坐一坐,再多融入南海市民的生活,多一秒也好。

    但旅途总有结束的时候。

    她的机票是受到刺激后冲动买的,毕竟这件事一发生,她就想躲回家。她自嘲地笑笑,别人怎么想无所谓,但她得跟陈听说一声。

    陈听这个忙着谈恋爱的竟然秒回了她的微信,只说你既然是下午的飞机,那明天上午得空出来和她吃饭。

    裴岚自然得答应。

    她把手机揣回包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才拿出手机打车回酒店。

    前台还有人值班,她走上前报了自己的房号,表示明天不续住,又请酒店帮忙联系去机场的车。

    前台明显认识她,出于职业素养,她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问不该打听的。

    裴岚道完谢就上去了。

    如果可以,她现在只想缩在自己的小窝里。

    那个她在申城租的小房子。

    她有了新家之后,如果生病了,感冒发烧之类的,妈妈会照看她。如果再严重一点,她就只想待在那个人的身边。

    毕竟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

    院长说,他们两个是同一天捡回来的。工作人员一开始怀疑是不是谁家双胞胎,可检测过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只是巧合而已。

    裴岚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窗帘角落里。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乱了位置,自己被某种剧烈的情绪所淹没,头也越来越痛,眼前视线模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这情绪名为思念。

    一直想着他也没意思。身边不止有一个人和她说过,你们又没有谈恋爱,直到他死的那年还是普通朋友,还能为了他就不错了!他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你快乐活下去的云云。

    但裴岚一直觉得,如果他有愿望,他一定最想活着。

    他只活了18年,是短暂又短暂的一生。什么也没留下。

    生活的无形力量缓缓将一切指针拨正,他也越来越少被人提起,后来连自己也只在午夜梦回时才想起他。日子越来越忙,这段记忆也像自己生出了灵智般,躲到沉默的冰川下,藏在最底层,就没有人听见他的低语,也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他是被浪卷走的。那天在场的朋友几乎都海生出了恐惧,裴岚却没有,她旱鸭子当了18年,上大学选体育课时,硬是选了游泳课。

    因为当年说要教她游泳的人不在了。

    小岚,你不要挑食,怎么又一口青菜都不吃。

    你再不吃我就告诉张院长。

    小岚,你不要调皮,作业写完了吗?

    小岚,是不是糖吃多了牙疼,不要仗着阿姨对你好,就肆无忌惮的吃糖,自己好好刷牙……

    真奇怪,明明也不知道谁大谁小,怎么就以哥哥自居。

    真奇怪,明明也没在一起过,怎么还是分开了。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从膝盖里抽出自己的脸,不清楚这个时间段谁会来找自己。

    刚一打开,她就被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是他。

    抱住她的那一瞬间,崔邵净脖子上落下一大滴眼泪,他被烫了一下。

    哭了。

    他没动弹,也什么都不说,就是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

    半晌后裴岚才开口:“你怎么突然来了?”

    崔邵净:“申城那边的事忙完了,本来想歇一晚,结果你要退房,我只能改签机票回来找你。”

    他指腹拭去裴岚的泪,“哭什么,舍不得就别走。”

    裴岚不想看到他的脸。

    崔邵净误以为她想要安慰就轻轻地抱着她,过一会又哄她,“去洗把脸好不好。”

    “妆都哭花了,你看你假睫毛都掉了,小花猫,谁惹你了?”

    裴岚推开了他,心中某个压抑不住的念头在她脑子里叫嚣,逼她说出来。

    她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吗?”

    这话给崔邵净问懵了,他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我长得合你的胃口?”

    裴岚没否认,说出来的话却是晴天霹雳,“因为你长得像他,崔邵净,因为你像他。”

    因为你像他。

    这五个字,一字一顿,扎在崔邵净心上。

    他一下松了手。

    裴岚也顺势离开了他的怀抱,深吸一口气。

    “他是我去世的前男友,也不算前男友吧,就是暗恋的人。如果他活着我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她低着头说完这些,崔邵净试图从她泛着泪光的眼里找出一点真情。却只听到她说:“谢谢你圆了我一个梦。”

    这梦该醒了。

    她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却又在出口时顿住了,她这辈子就没和男人说过这句话。

    空气凝滞似的冻结,空调像是不听使唤,暑气窒闷紧紧地缠在他们四周。

    崔邵净看了她许久,一手去抚她的肩膀:“所以一直以来是我在自作多情。”

    “裴岚你现在说哪怕你有一点喜欢我,你看我的眼神有一次看向的是我,我都……”

    裴岚打断他,“没有,你走吧。”

    崔邵净后退一步:“你真的会气我。”

    他转身推门,临走的时候回头说:“我现在真希望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只是请你喝了杯咖啡。”

    门被重重关上。

    裴岚说出来之后,倒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凉飕飕的。被排斥的情绪随着制冷的空调风一起钻进去,和这具身体相处了很多年,记忆第一次归位。

    她整理好心情,走进浴室,卸妆洗澡。

    洗好后,吹干头发开始收拾行李,一蹲下突然发现脚上的拖鞋还是周刻给的那双,自己的鞋背在他的包里。

    她呆愣了片刻。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她一看是陈听的消息。

    陈听:明天十点下楼,吃完饭我送你去机场。

    怎么走这么急,还没跟你待够呢。

    裴岚给她拨了电话。

    一接通,她直接说:“我跟崔邵净说了。”

    陈听显然认为崔公子已经是过去式了,疑惑地“啊”了一声。

    “他怎么又去找你了,你就这么跟他说了!他没打你吧!”

    裴岚:“没有,想哪去了,他就是生气了。”

    陈听:“这不是废话吗,哪个大男人知道自己被当成替身还能乐呵呵地说求你爱我,你单独跟他说不怕被他报复!”

    裴岚叹一口气:“伤心一阵就过去了,反正感情基础也不深,嘶……也谈不上伤心,他应该更气愤多一点。”

    她挂掉电话,“好了,我要收拾行李了,你不要太想我,我冬天就带我妈来这过冬。”

    陈听:“好好好,一定招待好阿姨,顺便跟阿姨避雷这个酒店。”

    第二天吃晚饭,裴岚没让陈听送到机场,在饭店外面就道了别。

    她在排队办理值机的时候,不经意一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裴岚苦笑一下,有意思吗,崔邵净。

    她办完了托运和值机,才拉着小箱子过去,“我没想到你会来。”

    崔邵净没回答她,“你家在申城?”

    裴岚仰起头问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说:“来确认一些事情。”

    裴岚似是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我的航班的?”

    崔邵净笑了一下,似是自嘲,“我问的你朋友,陈听。”

    裴岚觉得她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们认识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你一直没说过,你住在申城。就连我说我去申城出差,你也表现得和那里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他慢慢走上前,“我怕你要走,紧赶慢赶,最后还是只能在机场匆匆看你一眼。”

    裴岚打断他,“在旅行里发生的事最好在其中结束。”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邵净也没再说别的,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拉出她的手,直接挂在她手腕上。

    裴岚懵了一会才低下头看,“这是什么?”

    她打开一看,是三明治和一些游乐场里拍得照片。

    崔邵净避重就轻地说:“我自己做的,不准说难吃。”

    裴岚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声谢谢。

    又愣了一会儿说:“我该走了”

    她转身的瞬间,崔邵净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了怀里。

    裴岚的第一反应是挣脱。

    崔邵净拍了拍她后背说,“就一分钟,让我抱抱你。”

    我总觉得,我不会再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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