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恒这个事情让我一段时间都有些心情不好，加上又没有找到另外的工作，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心情更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突然接到一个家长的电话，有可能是我和她联系过，我自己不记得了。
家长说自己是浙江大学的老师，女儿刘楚楚在杭州2中读高三。
“老师你知道杭州2中是杭州最好的学校，她们的语文老师是北大的硕士，很有水平。不过这次月考孩子语文只考了75分，太低了。我们的目标是北大，语文这一科就把孩子总分完全拖下来了，上北大肯定没戏，我和她爸都很着急，就想给她请个家教补习一下。”家长说，
“那家长你最好请孩子自己的老师呀，她最了解情况，孩子又最信任她，效果一定超过在外面请的呀。”
我是出于真心才给家长说的。
“是呀，我和她爸最初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们老师没有时间呀，这是她的第一届毕业生，她要全力保全班呀，她没有时间做家教呀，所以也只有从外面找呀。”
家长说，
“钱我们不太在意，真的好我们一晚上开600。”
家长可能觉得这个钱算开得很高了。如果是十月份以前，我完全不了解杭州的行情，我也会觉得蛮高的。但我后来打听过新东方，精锐，学而思等机构的收费，高三一对一，最低是720元一次，一般是800，860，甚至1200一次的都有。所以当家长说开600一次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就有多高，当然我没有反驳家长。
“不过，老师我女儿有些挑老师，这个我要跟你说一下。”
家长继续道。这样一说，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教书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被学生瞧不起过，我就不信拿不下来。我原本想给自己说，再想想，不要再出现像带子恒那样的情况，可家长一说，我竟有些冲动，我接受了这份挑战。
周六的晚上我去了孩子家，他们家在西湖大厦背后的一个巷子里，很旧的一个楼房，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要走上楼还要费些劲。浙大老师就住这里？我心里漂过一丝疑惑。上课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有打，那孩子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老师别整没有用的，你直接讲如何涨分，知识方面我没有问题。”
孩子的语气很冲，让人很不舒服，当然我不会生气，这个没有必要。
我说：“那你觉得如何才能涨分？”
孩子没有回答，而是说：“直说吧，我要看看你的水平。”
孩子说我们同时写作文，20分钟，题目她出。我点点头。二十分钟后，我们交换。
“你给我打多少分？”
我没有说话，在她作文上画了一个零。
“你知道是谁的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高考作文每年都有一条：不得抄袭，你的作文全文抄袭，没有一个字是你的，所以给你零分是恰当的。”
我准备要走了，
“至于唐家三少，我不否认他很有市场，也有不少人喜欢他，不过他不能帮助你高考涨分。”
“那你知道我给你打多少分吗？”
我笑了，
“等你考进了北大，北大硕士毕业后再来打分吧。”
孩子的自以为是让我不大舒服，这样的家教不做也罢。我走出了屋子，对家长说：“家长不好意思，恕我直言，孩子现在首先是心态问题，如果不能够端正心态，花钱补习也是白花钱，没有用。”
在家长的错愕神情中我下了楼，我不是演戏给家长和孩子看，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孩子心态不正，不能够面对自己的问题，一味去找灵丹妙药，想走捷径，投机取巧。很难有成绩。仅仅考75分，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知识方面没有问题，这骗外行还差不多。我摇摇头，放弃也罢。再说，她耽误了我二十分钟，害我来回浪费四五个小时，白跑一趟，地铁公交费用都要花十来块钱，我没有算她钱，已经是够尊重他们了，以后我不能够白跑。我来前一定要问清楚，说清楚，我不能够太好说话了，不能够把姿态放得太低，这样我太委屈自己了。我是老师，我当然要讲情怀，但也要讲生存呀。我50岁了，我来杭州，首先是求生存。
我告诉自己下不为例。
我以为这个家教泡汤了。没有想到家长跟我打电话了，
“老师呀，你这周还是按照原来时间过来吧，孩子把你的文章拿给他们老师看了，他们老师很欣赏，说可以打满分，老师不瞒你说，孩子已经试过几个老师，有些老师根本就不敢下笔写，有些虽然写了，可文章水平真的不敢恭维，也不是挑剔老师，事实就是这样。”
家长说，这周六孩子想完整地试一次课，如果感觉好呢，我们就定下来，一直就补到高考前。家长说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他爸在浙大的食堂工作，我呢还只是在那里打零工的，收入还是有限。但是为孩子，为了她能够考北大，我们豁出去了。
我想家长现在是说了实话，我上次就看出他们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家长的话打动了我，我原本是准备一口拒绝的——不可能再试课，周六我来可以，但我不可以白跑一趟，无论结果如何，家长得开钱。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心软了。我说行，我来。一者，家长的这种情况，出点钱也不容易，有犹豫狐疑可以理解。二者，我自己的倔强劲儿起来了——教了这么多年书，就拿不下你，笑话。
周六准时到了孩子家，和孩子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两人那亲密的样子就像姐妹。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米老师。”
孩子说，哇，这老师长了一张娃娃脸，显得特别年轻，和孩子在一起就是姐妹，我真的一点没有看出来。不仅如此，这米老师还漂亮性感。
“我这个女儿，”
那老师搂了一下孩子，那孩子往她怀里靠了靠，
“一定要我来帮她把把关，老师你不至于不敢让我听课吧？我们是老师，都要对孩子负责。”
米老师的眼神充满挑衅！这是一个突然袭击，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老师拿出一沓卷子，
“我们三人一起做。”
不容商量，那老师的眼神里有种：“怎么？不敢比一比吗？怕丢脸吗？”这样的意思，我原本应该拂袖而去，可她这样的眼神刺激了我，我一句话不说，闷头写了起来，在她们只做完一套题的时候，我已经把整个一套卷子的答案都写了出来。我让她们把手机拿出来，请她们搜09年全国卷2，
“你们可以对证一下，看看我的是不是标准答案。”
我静静地等她们查证，屋里很安静，可以听到电流的声音，大概是什么电器老化了吧。
“起码有八年时间，我年年带高三，”我说，我注意到米老师有些脸红了。
“我的题库里至少有两万套题，最近20年全国各地的高考题，模拟考试题，我都用过考过，也讲评过，我的学生跟你的程度差不多，或者更差一些。”
我望着那孩子，
“为了让她们出成绩，我每次作文都要下水，搞出一个范文来让她们模仿着写。所以，我才能够在二十分钟里写八百字。”
我站起了身，“美女，”我对那老师道，“会做题，会考试，会写下水作文，不见得就是个好老师。特级教师于漪，你肯定听说过，如果说做题，考试，她肯定不如你们，但她不是好老师吗？他没有学问没有水平吗？”
我走了两步，离她们大概一米多，背靠着门，“
如果再推远一点，解放前的朱自清，冰心，叶圣陶，闻一多，鲁迅，要说考试，她们没有一个人考得过你们，可他们哪一个不是让人敬仰的大师？”
我退出了屋子，我找到了家长，我说我讲三个意思。“一，孩子主要是心态问题，孩子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没有用。二，孩子和她老师关系非常好，我看老师也有时间，你们该请她。三，上次和这次加起来一共1个小时，家长愿意开钱，我表示感谢，家长不愿意给钱，我理解，没有埋怨，因为事前没有说清楚这个。怪我自己，我就算白跑两趟吧。”把钱的问题说出来，在这之前，我会觉得很难看，现在这样说了后，心理竟然好受不少。看来这些话，并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我觉得我应该理直气壮。
家长当然没有给钱。我不怪她，是我自己没有坚持。
没有想到家长又打电话了，我有些烦了。
“老师，我们和她爸商量好了，不管楚楚怎样，我们还是请你。”
家长说，不瞒老师，我们从高二的时候，就请她们老师，一直到现在就这个样子，我们觉得应该换人，是女儿固执，说她们老师绝对在全杭州都数一数二，成绩不好，不怪老师，是她自己发挥不好。唉，怎么可能每次都是发挥不好……我们不是说她们老师没有水平，人家是北大的硕士，怎么可能没有水平，我和她爸是觉得，她们老师没有把精力放在钻研教学钻研高考上。她一心要从政，她原来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现在已经提成了学校办公室主任，她没有心思来管孩子们，她现在上课就是发卷子，做题，然后就是发答案，基本不讲，这样子怎么行呀？程度好的，对着答案可能搞得清楚为什么对为什么错，像我女儿这样层次的，哪里搞得明白呀，我女儿又死不承认，还说自己知识没有问题，怎么可能没有问题，老师你说得对……”
家长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通，我知道家长到现在才跟我说了实话，我叹了口气，我说我想一下。能够做这个家教当然能够缓解我的经济压力，我愿意做，但明显的家长不爽快，我必须跟她说清楚，我告诉家长，我可以做，但是孩子上我的课，就要听我的，跟着我的指挥棒转。这是一，其二，孩子的进步有个过程，不能够指望三五次课就解决问题，就算是进步了，那也是假象。三，工资一次一结，以前的就算了，从下次开始。我讲这个，一是因为我现在需要这笔钱来开生活，第二，我想就算家长无赖，我大不了损失一次收入，我不能像带子恒事件那样被人家捏在手心，人家要耍无赖，我还没有办法。我不能够当傻瓜。“四，孩子程度差，一周至少做两次。”
“当然，”
我最后说，
“如果孩子或者家长不满意，这个课可以随时停。”
家长闷了一下说，她和女儿的爸爸商量一下，晚上回答。晚上的时候家长打来电话说，可以，就麻烦老师了，多给女儿费点心。我刚要挂断电话，家长马上说，哦，老师，最后一个小问题，老师肯定也理解，我们家庭那么困难，还跟孩子补课，我们肯定是需要成绩的。这样，我们每次结四百元，留200元等高考成绩出来了，女儿确实考进了北大，我们结给你。家长的话一出来，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累呀，上点课，还要跟家长“斗智斗勇”。
我想了一下跟家长说，我理解，孩子能不能进北大，这个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能保证语文这一科。我问家长孩子现在75分，孩子考到多少才可能进北大？135分，我说135分是做梦，孩子没有那样的天分。家长闷了一下，125，我说这是最高目标，我说我可以承诺最低105分，达不到这个目标，我退钱，分钱不要，我说分三档来给报酬，达到最低105，一次四百。达到中等110，一次六百，可以留200元高考成绩出来再结，超过115分，每次800元，可以留四百元高考成绩出来再结。我说，当然我不可能为了出成绩把学生的时间全部占完，孩子还有其他科，这个我懂，但是孩子必须听我的，具体说来就是完全不听学校老师的安排，课可以不听，可以不用学校的资料，上语文课就做我安排的事，我要求孩子每天在语文上花半个小时，我留的作业不会超过每天半个小时，如果我发现孩子没有按照我要求做，我马上不上这个课。我说我把协议拟好，家长可以好好商量，行，我们就做，不行，那就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了。
家长大概是和孩子，也自己老公商量了很久，打电话说，“老师，其他都还好，我们也觉得信得过老师，就是完全不管她们老师的安排这个……”我有点无语，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很耐心地跟家长说，
“家长可以想想，孩子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起色。如果还是按照她们老师这个路子走，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呢？家长也可以想想，你说她们老师基本不讲，就是做题发答案，这样的课对孩子有什么用呢？上这样的课就是浪费时间。孩子还有多少时间来浪费呢？”
我顿了一下，我要给时间让家长自己想想，我最后跟家长斩钉截铁地强调道：“家长我说真话，这个问题解决不下来，没有必要花钱请任何家教。”我不说了，我背上都汗湿了，尽管天气进入越来越凉的秋天，我觉得这比上课更累。家长后来打电话，求我跟孩子做做工作，说孩子固执得很。
“我们都要急死了。”
家长说这次那怕我就是呆几分钟，我们也开一次的钱。我感觉到了家长的诚意。是的，如果再让我白跑，那绝对不可以，有一，有二，不可再三。这不尊重人，我是家教老师，不是来要饭的。见到孩子的时候，我开口就说：
“我说几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在理，我走人，我们的师生缘分就缘尽于此，我不会再来讨你嫌。”
我直视着孩子，一字一顿地说，
“有两个基本事实，你得承认，一，你只考了75分，我虽然没有看过你的卷子，但是这个分数的学生，不可能在知识上没有问题。二，就你妈妈告诉我的，你补课是从高二开始的，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起色，你得承认这是白花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我第一次穿过杂物堆爬到你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都是普通人家，你爸妈的钱来得不容易。我想你得承认你们老师这一套，你们学校的这一套，至少对你没有什么作用。”
孩子想说话，我阻止了她
，“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考北大，那是白日做梦。我相信没有任何一科能够弥补几十分的差距。而且你自己算算，你还有多少时间来浪费。”
我不说了，我们之间出现了可怕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我问：
“要我离开吗？”
孩子抬头直视着我问道：“老师，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站起来走人呢？”
我笑了。
“因为我累得慌。”
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问：
“那你给我讲什么呢？”
这是我来杭州后真正的第三份工作，这分工作至少让我不必让家里打钱过来，如果真那样，恐怕老婆会喊离婚的。
突然接到一个家长的电话，有可能是我和她联系过，我自己不记得了。
家长说自己是浙江大学的老师，女儿刘楚楚在杭州2中读高三。
“老师你知道杭州2中是杭州最好的学校，她们的语文老师是北大的硕士，很有水平。不过这次月考孩子语文只考了75分，太低了。我们的目标是北大，语文这一科就把孩子总分完全拖下来了，上北大肯定没戏，我和她爸都很着急，就想给她请个家教补习一下。”家长说，
“那家长你最好请孩子自己的老师呀，她最了解情况，孩子又最信任她，效果一定超过在外面请的呀。”
我是出于真心才给家长说的。
“是呀，我和她爸最初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们老师没有时间呀，这是她的第一届毕业生，她要全力保全班呀，她没有时间做家教呀，所以也只有从外面找呀。”
家长说，
“钱我们不太在意，真的好我们一晚上开600。”
家长可能觉得这个钱算开得很高了。如果是十月份以前，我完全不了解杭州的行情，我也会觉得蛮高的。但我后来打听过新东方，精锐，学而思等机构的收费，高三一对一，最低是720元一次，一般是800，860，甚至1200一次的都有。所以当家长说开600一次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就有多高，当然我没有反驳家长。
“不过，老师我女儿有些挑老师，这个我要跟你说一下。”
家长继续道。这样一说，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教书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被学生瞧不起过，我就不信拿不下来。我原本想给自己说，再想想，不要再出现像带子恒那样的情况，可家长一说，我竟有些冲动，我接受了这份挑战。
周六的晚上我去了孩子家，他们家在西湖大厦背后的一个巷子里，很旧的一个楼房，楼道里堆满了杂物，要走上楼还要费些劲。浙大老师就住这里？我心里漂过一丝疑惑。上课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有打，那孩子先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老师别整没有用的，你直接讲如何涨分，知识方面我没有问题。”
孩子的语气很冲，让人很不舒服，当然我不会生气，这个没有必要。
我说：“那你觉得如何才能涨分？”
孩子没有回答，而是说：“直说吧，我要看看你的水平。”
孩子说我们同时写作文，20分钟，题目她出。我点点头。二十分钟后，我们交换。
“你给我打多少分？”
我没有说话，在她作文上画了一个零。
“你知道是谁的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高考作文每年都有一条：不得抄袭，你的作文全文抄袭，没有一个字是你的，所以给你零分是恰当的。”
我准备要走了，
“至于唐家三少，我不否认他很有市场，也有不少人喜欢他，不过他不能帮助你高考涨分。”
“那你知道我给你打多少分吗？”
我笑了，
“等你考进了北大，北大硕士毕业后再来打分吧。”
孩子的自以为是让我不大舒服，这样的家教不做也罢。我走出了屋子，对家长说：“家长不好意思，恕我直言，孩子现在首先是心态问题，如果不能够端正心态，花钱补习也是白花钱，没有用。”
在家长的错愕神情中我下了楼，我不是演戏给家长和孩子看，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孩子心态不正，不能够面对自己的问题，一味去找灵丹妙药，想走捷径，投机取巧。很难有成绩。仅仅考75分，就敢大言不惭，说自己知识方面没有问题，这骗外行还差不多。我摇摇头，放弃也罢。再说，她耽误了我二十分钟，害我来回浪费四五个小时，白跑一趟，地铁公交费用都要花十来块钱，我没有算她钱，已经是够尊重他们了，以后我不能够白跑。我来前一定要问清楚，说清楚，我不能够太好说话了，不能够把姿态放得太低，这样我太委屈自己了。我是老师，我当然要讲情怀，但也要讲生存呀。我50岁了，我来杭州，首先是求生存。
我告诉自己下不为例。
我以为这个家教泡汤了。没有想到家长跟我打电话了，
“老师呀，你这周还是按照原来时间过来吧，孩子把你的文章拿给他们老师看了，他们老师很欣赏，说可以打满分，老师不瞒你说，孩子已经试过几个老师，有些老师根本就不敢下笔写，有些虽然写了，可文章水平真的不敢恭维，也不是挑剔老师，事实就是这样。”
家长说，这周六孩子想完整地试一次课，如果感觉好呢，我们就定下来，一直就补到高考前。家长说我们也只是普通的工薪家庭，他爸在浙大的食堂工作，我呢还只是在那里打零工的，收入还是有限。但是为孩子，为了她能够考北大，我们豁出去了。
我想家长现在是说了实话，我上次就看出他们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家长的话打动了我，我原本是准备一口拒绝的——不可能再试课，周六我来可以，但我不可以白跑一趟，无论结果如何，家长得开钱。可后来想了一下，还是心软了。我说行，我来。一者，家长的这种情况，出点钱也不容易，有犹豫狐疑可以理解。二者，我自己的倔强劲儿起来了——教了这么多年书，就拿不下你，笑话。
周六准时到了孩子家，和孩子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两人那亲密的样子就像姐妹。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米老师。”
孩子说，哇，这老师长了一张娃娃脸，显得特别年轻，和孩子在一起就是姐妹，我真的一点没有看出来。不仅如此，这米老师还漂亮性感。
“我这个女儿，”
那老师搂了一下孩子，那孩子往她怀里靠了靠，
“一定要我来帮她把把关，老师你不至于不敢让我听课吧？我们是老师，都要对孩子负责。”
米老师的眼神充满挑衅！这是一个突然袭击，没有等我反应过来，老师拿出一沓卷子，
“我们三人一起做。”
不容商量，那老师的眼神里有种：“怎么？不敢比一比吗？怕丢脸吗？”这样的意思，我原本应该拂袖而去，可她这样的眼神刺激了我，我一句话不说，闷头写了起来，在她们只做完一套题的时候，我已经把整个一套卷子的答案都写了出来。我让她们把手机拿出来，请她们搜09年全国卷2，
“你们可以对证一下，看看我的是不是标准答案。”
我静静地等她们查证，屋里很安静，可以听到电流的声音，大概是什么电器老化了吧。
“起码有八年时间，我年年带高三，”我说，我注意到米老师有些脸红了。
“我的题库里至少有两万套题，最近20年全国各地的高考题，模拟考试题，我都用过考过，也讲评过，我的学生跟你的程度差不多，或者更差一些。”
我望着那孩子，
“为了让她们出成绩，我每次作文都要下水，搞出一个范文来让她们模仿着写。所以，我才能够在二十分钟里写八百字。”
我站起了身，“美女，”我对那老师道，“会做题，会考试，会写下水作文，不见得就是个好老师。特级教师于漪，你肯定听说过，如果说做题，考试，她肯定不如你们，但她不是好老师吗？他没有学问没有水平吗？”
我走了两步，离她们大概一米多，背靠着门，“
如果再推远一点，解放前的朱自清，冰心，叶圣陶，闻一多，鲁迅，要说考试，她们没有一个人考得过你们，可他们哪一个不是让人敬仰的大师？”
我退出了屋子，我找到了家长，我说我讲三个意思。“一，孩子主要是心态问题，孩子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没有用。二，孩子和她老师关系非常好，我看老师也有时间，你们该请她。三，上次和这次加起来一共1个小时，家长愿意开钱，我表示感谢，家长不愿意给钱，我理解，没有埋怨，因为事前没有说清楚这个。怪我自己，我就算白跑两趟吧。”把钱的问题说出来，在这之前，我会觉得很难看，现在这样说了后，心理竟然好受不少。看来这些话，并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我觉得我应该理直气壮。
家长当然没有给钱。我不怪她，是我自己没有坚持。
没有想到家长又打电话了，我有些烦了。
“老师，我们和她爸商量好了，不管楚楚怎样，我们还是请你。”
家长说，不瞒老师，我们从高二的时候，就请她们老师，一直到现在就这个样子，我们觉得应该换人，是女儿固执，说她们老师绝对在全杭州都数一数二，成绩不好，不怪老师，是她自己发挥不好。唉，怎么可能每次都是发挥不好……我们不是说她们老师没有水平，人家是北大的硕士，怎么可能没有水平，我和她爸是觉得，她们老师没有把精力放在钻研教学钻研高考上。她一心要从政，她原来是学校的团支部书记，现在已经提成了学校办公室主任，她没有心思来管孩子们，她现在上课就是发卷子，做题，然后就是发答案，基本不讲，这样子怎么行呀？程度好的，对着答案可能搞得清楚为什么对为什么错，像我女儿这样层次的，哪里搞得明白呀，我女儿又死不承认，还说自己知识没有问题，怎么可能没有问题，老师你说得对……”
家长杂七杂八地说了一大通，我知道家长到现在才跟我说了实话，我叹了口气，我说我想一下。能够做这个家教当然能够缓解我的经济压力，我愿意做，但明显的家长不爽快，我必须跟她说清楚，我告诉家长，我可以做，但是孩子上我的课，就要听我的，跟着我的指挥棒转。这是一，其二，孩子的进步有个过程，不能够指望三五次课就解决问题，就算是进步了，那也是假象。三，工资一次一结，以前的就算了，从下次开始。我讲这个，一是因为我现在需要这笔钱来开生活，第二，我想就算家长无赖，我大不了损失一次收入，我不能像带子恒事件那样被人家捏在手心，人家要耍无赖，我还没有办法。我不能够当傻瓜。“四，孩子程度差，一周至少做两次。”
“当然，”
我最后说，
“如果孩子或者家长不满意，这个课可以随时停。”
家长闷了一下说，她和女儿的爸爸商量一下，晚上回答。晚上的时候家长打来电话说，可以，就麻烦老师了，多给女儿费点心。我刚要挂断电话，家长马上说，哦，老师，最后一个小问题，老师肯定也理解，我们家庭那么困难，还跟孩子补课，我们肯定是需要成绩的。这样，我们每次结四百元，留200元等高考成绩出来了，女儿确实考进了北大，我们结给你。家长的话一出来，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累呀，上点课，还要跟家长“斗智斗勇”。
我想了一下跟家长说，我理解，孩子能不能进北大，这个不是我能够决定的，我只能保证语文这一科。我问家长孩子现在75分，孩子考到多少才可能进北大？135分，我说135分是做梦，孩子没有那样的天分。家长闷了一下，125，我说这是最高目标，我说我可以承诺最低105分，达不到这个目标，我退钱，分钱不要，我说分三档来给报酬，达到最低105，一次四百。达到中等110，一次六百，可以留200元高考成绩出来再结，超过115分，每次800元，可以留四百元高考成绩出来再结。我说，当然我不可能为了出成绩把学生的时间全部占完，孩子还有其他科，这个我懂，但是孩子必须听我的，具体说来就是完全不听学校老师的安排，课可以不听，可以不用学校的资料，上语文课就做我安排的事，我要求孩子每天在语文上花半个小时，我留的作业不会超过每天半个小时，如果我发现孩子没有按照我要求做，我马上不上这个课。我说我把协议拟好，家长可以好好商量，行，我们就做，不行，那就算了。不用那么麻烦了。
家长大概是和孩子，也自己老公商量了很久，打电话说，“老师，其他都还好，我们也觉得信得过老师，就是完全不管她们老师的安排这个……”我有点无语，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很耐心地跟家长说，
“家长可以想想，孩子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什么起色。如果还是按照她们老师这个路子走，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呢？家长也可以想想，你说她们老师基本不讲，就是做题发答案，这样的课对孩子有什么用呢？上这样的课就是浪费时间。孩子还有多少时间来浪费呢？”
我顿了一下，我要给时间让家长自己想想，我最后跟家长斩钉截铁地强调道：“家长我说真话，这个问题解决不下来，没有必要花钱请任何家教。”我不说了，我背上都汗湿了，尽管天气进入越来越凉的秋天，我觉得这比上课更累。家长后来打电话，求我跟孩子做做工作，说孩子固执得很。
“我们都要急死了。”
家长说这次那怕我就是呆几分钟，我们也开一次的钱。我感觉到了家长的诚意。是的，如果再让我白跑，那绝对不可以，有一，有二，不可再三。这不尊重人，我是家教老师，不是来要饭的。见到孩子的时候，我开口就说：
“我说几句话，如果你觉得我说得不在理，我走人，我们的师生缘分就缘尽于此，我不会再来讨你嫌。”
我直视着孩子，一字一顿地说，
“有两个基本事实，你得承认，一，你只考了75分，我虽然没有看过你的卷子，但是这个分数的学生，不可能在知识上没有问题。二，就你妈妈告诉我的，你补课是从高二开始的，这么长时间，你没有起色，你得承认这是白花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当我第一次穿过杂物堆爬到你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都是普通人家，你爸妈的钱来得不容易。我想你得承认你们老师这一套，你们学校的这一套，至少对你没有什么作用。”
孩子想说话，我阻止了她
，“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考北大，那是白日做梦。我相信没有任何一科能够弥补几十分的差距。而且你自己算算，你还有多少时间来浪费。”
我不说了，我们之间出现了可怕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我问：
“要我离开吗？”
孩子抬头直视着我问道：“老师，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站起来走人呢？”
我笑了。
“因为我累得慌。”
孩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问：
“那你给我讲什么呢？”
这是我来杭州后真正的第三份工作，这分工作至少让我不必让家里打钱过来，如果真那样，恐怕老婆会喊离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