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宴席从天都山离开之后,米禽牧北一言不发。他只是偶尔用深邃的眼神看着赵简,似乎在等她先开口。赵简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思路混乱,只能先藏在心里慢慢咀嚼。等回到凤鸣阁的时候天色已晚,米禽牧北安顿好她便要离开,赵简这时才把他叫住。

    “我们得谈谈。”赵简把米禽牧北叫到书房,双手抱在胸前,神情十分严肃。

    “好。”米禽牧北没有任何多余的话,乖乖地跟了过来,却始终温柔如水痴痴地盯着她。

    对上他的眼神,赵简心里一个激灵。这眼神她去邠州驿馆找他的时候也见过,但那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现在,一看到这眼神她就想起今天他在天都山说的那些话,顿时心乱如麻。

    “不要这样看着我。”她很不自然地转过头去。

    米禽牧北颔首微微一笑,“有什么想谈的,你说吧。”

    “宁令哥不知道刺杀元昊的计划?”

    “没错。”米禽牧北平静地回答。

    赵简一愣,他居然这么干脆就承认了,倒显得自己之前想得太复杂。

    “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这个必要。”

    “没必要?”赵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要篡位的是他,他居然不知道?”

    米禽牧北侧过身去,似乎在看窗外的月光,“黑暗里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赵简顿时警觉起来,“那你在邠州做的事,他也不知道?”

    “没错。他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即便计划败露,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等等……”赵简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也就是说,重燃战火,杀元昊,帮宁令哥夺权篡位,所有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主张?这就是你所谓的效忠?”

    “元昊残暴多疑,荒淫无度。他杀了皇后的兄长,还跟她的嫂嫂通奸羞辱于她,现在又对太子苦苦相逼。太子仁慈宽厚,体恤下臣百姓,与邻为善。你们宋不也看上他这点了吗?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助太子夺权。”

    “可你有问过宁令哥想要的是什么吗?你这样擅作主张,就不怕有一天会害了他?”

    “太子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害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得到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米禽牧北仰起头,似乎在看向一个自己憧憬的未来。

    赵简猛然想起在牢城营里,丁二突然一脸痴狂地问她:“要不要我帮你解决你爹?”还说什么要报恩。现在看来,他不但对自己如此,连对宁令哥也是这种方式。

    这人简直就是个疯子!

    赵简歪着头看向他,进一步试探到,“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告诉宁令哥?”

    米禽牧北缓缓朝赵简走过来,逐渐露出阴冷的笑意,“你要怎么跟他说呢?说你是宋的奸细,故意接近我引诱我,为的就是把你带到夏,杀元昊?你觉得他是会相信你的话,还是会更相信这个版本?”

    赵简不禁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就被逼到墙角,“这么无耻的谎话你也编得出来?”

    米禽牧北收起眼中的阴狠,瞬间又变得异常柔和,“我也是没办法。赵姑娘,你在夏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有一点,我跟太子之间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你在威胁我?”

    “不,我是在请求你。你们秘阁不是有句话叫做,‘从黑暗中托起光明’?如果我身处黑暗,太子就是我要托起的光明。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米禽牧北望着她,目光诚挚而恳切。

    这话让赵简想起了陆观年,可她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陆观年被万箭穿心扶着大宋军旗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赵简冷冷地哼了一声,无不讽刺地说道:“真是大言不惭。你也配说这种话?”

    ***

    当天夜里,赵简便身着夜行衣溜出了凤鸣阁。情况紧急,不能再耽搁了。

    她摸到兴庆府郊外一个废弃的农庄。七斋暂时找到的落脚点,便在此处。

    “斋长回来啦!”

    七斋众人已经睡下。被赵简悄悄叫醒的裴景,兴奋地跑去敲男生们住的大屋。四个人一听,顿时睡意全无,飞快地穿好衣服,把赵简请进了屋,围着茶桌坐了下来。

    看着他们衣冠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赵简忍俊不禁。韦衙内却头一个开口抱怨:“斋长,这来夏都多少天了,你才来看我们,太不够义气了!你看元仲辛他都……”

    一听到元仲辛的名字,赵简就收起了笑容。趴在桌子另一头的元仲辛,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你们两个……不会真的闹别扭了吧?”衙内来回看着两人,想起前一天晚上元仲辛和王宽去找赵简,结果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他还以为元仲辛只是想念赵简呢。他突然眼珠子一转,“不会是米禽牧北对斋长做了什么吧……”

    “你别瞎猜!”赵简狠狠瞪了他一眼,元仲辛也龇着牙看向衙内,吓得他赶紧闭嘴。

    “时间紧迫,我们说正事儿!”赵简立刻转移了话题。众人也认真地把头凑得更近。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赵简接着说道,“刺杀元昊的计划,宁令哥并不知情。”

    “啊?”几人同时叫出口。

    “所以,跟官家提议并策划这件事,都是米禽牧北单方面的行为?他也并未告知宁令哥?”王宽问道。

    “是的。”赵简确认道。

    元仲辛皱起眉头,“那米禽牧北究竟是什么目的?我们还能再跟他合作吗?”

    赵简答道:“不管跟不跟他合作,助宁令哥杀元昊都是官家的意思。而想要实现这个计划,几乎绕不过米禽牧北。”

    “那我们要不要把这个计划透露给宁令哥,这样也好有个万全的准备?”元仲辛提议道。

    “对啊,万一米禽牧北杀元昊不是为了宁令哥,而是为了他自己篡位呢?”衙内此言一出,薛映和小景就投来赞许的目光。他也挺了挺胸,为自己一针见血的机智感到骄傲。

    “这个可能性不大。”王宽却泼来一瓢冷水,“以米禽牧北现在的实力,他就算杀了元昊,甚至杀了宁令哥,都很难篡位,毕竟主要的军方大权并不掌握在他手上。”

    小景这次看向王宽的目光就不仅仅是赞许,而是崇拜了。薛映也跟着点点头。这两人这么快就叛变了,衙内不服地哼了一声。

    “王宽说得有道理。”赵简也赞同道,“我也感觉米禽牧北想杀元昊确实是为了宁令哥。不过,这背后有没有夹杂着其他目的,或者他又会用到什么手段,都很难说。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清楚,赵简所说的“危险”,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这几日赵简所见识到的米禽牧北,几乎每一个侧面都在刷新她的认知。她不知道这个人还带着多少层面具,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又包含了多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所有的战场,都被阴谋跟谎言笼罩着。在幻想中寻真实,才是求胜的唯一法宝。”

    一想起来米禽牧北在邠州驿馆里说的那句话,赵简心里就一紧。米禽牧北布好了这个局,他们只能一步一步跟着走下去,才有机会揭穿真相,看透他真正的目的。

    “至于要不要告诉宁令哥,”赵简接着说道,“我认为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如果宁令哥那边生出什么枝节,反而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米禽牧北威胁她的话说出来。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薛映问道。

    “做我们该做的事。”赵简站起来,开始布置任务,“大宋暗兵处在兴庆府的据点,你们有联系上吗?”

    元仲辛点点头,“我们昨天去接上了头。”

    “很好。”赵简看向他,努力不带出任何情绪,“元仲辛,那你就继续负责衔接大宋暗兵处,并摸清整个兴庆府的信息网络,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接近元昊。宁令哥那边也需要有人盯着。只是他身在皇宫中,不容易接近,但我们可以从他的准太子妃没移芝兰着手。”

    一听没移芝兰的名字,韦衙内的眼睛就亮了,“我听说这个准太子妃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啊。”

    “没错,我今天刚见过,名副其实。”赵简斜眼看着衙内,显然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只见衙内一拍桌,“这么艰巨的任务,本衙内就当仁不让啦!”

    薛映“切”了一声,“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去盯着准太子妃,就不怕夏太子找人把你剁了?”

    “有你保护我啊!”衙内拉着薛映的肩膀说。

    “行了你们别扯了。”赵简打断了他们,“衙内,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

    衙内转过头来,恢复到认真听话的神态。

    “既然七斋此次来夏的名头是经商,那我们就要把商铺开起来。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最好能继续跟没藏宝历搭上线,这样可以看看能不能从他那边找到突破口。”

    衙内听完兴奋地搓搓手,“太好了,我这个商业奇才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他见薛映又在旁边翻白眼,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薛映,你也有开铺子的经验,就来当我的助手吧!”

    这时,裴景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有些怯生生地说道:“赵姐姐,准太子妃那里,就让我去吧。”

    没等赵简回答,王宽便抓住裴景的手说:“小景,这是有危险的。”

    裴景对着王宽甜甜地笑了笑,“没事。我也是七斋的一员,就该为七斋做出自己的贡献。既然这个任务男生不好做,赵姐姐又脱不开身,我去做就最合适不过了。”

    “也好。”赵简弯下腰头来,捧着裴景胖乎乎的脸蛋亲切地说,“我相信小景,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王宽也点点头,轻抚了一下裴景发鬓上的吊坠,“既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那我就一定全力支持。你放心,有我在你背后,你就大胆去做吧。”

    安排完任务,赵简长舒一口气,“好了,那我就继续盯着米禽牧北,再寻找刺杀元昊的机会。不过我们都得加快速度,完成刺杀的期限,只有三个月。”

    “三个月?”众人再次惊讶。

    “对,就三个月。”赵简若无其事地答道,“我想速战速决早点回大宋。”

    她当然不敢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否则元仲辛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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