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斋的店铺提前打烊,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向来都是最镇定的王宽,此时却红着眼眶,紧捏着颤抖的双拳,在屋子里来回疾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裴景失踪了。

    她和王宽一大早例行出门采购。因为清明将至,他们又无法回大宋祭祖,小景就想买一些绢花回来点缀一下。为了节约时间,王宽就让小景一人挑选绢花,自己去旁边买生活补给。毕竟这片集市他们都很熟悉了,街坊大多也认识,王宽就没太在意。谁知道,他跟小景分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等他回去接她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集市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人注意到小景究竟去了哪儿。王宽焦急地四处打听,才问出来有人最后见到小景的时候,似乎还看到了几个军户,看着装像是右厢军的。

    “右厢军?”赵简闻讯急匆匆地赶来,听到这个线索之后大吃一惊。

    “肯定又是米禽牧北!”元仲辛不假思索地说道。每次出了什么坏事,怀疑米禽牧北总没错,他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可赵简这次还是对元仲辛的判断提出质疑,“可他抓小景干嘛?”

    “我看他就是报复!”衙内在一旁声援元仲辛,“他陷害没移芝兰的事,就是因为被小景发现才暴露的。他肯定一直对小景怀恨在心!”

    “真要报复的话,也应该报复整个七斋啊。再说,他有必要让自己手下大白天跑到集市上去抓小景吗?”赵简觉得此事十分蹊跷,很不像米禽牧北的风格。

    “你怎么又向着他?”元仲辛面露愠色。

    “我觉得赵简说得有道理。”没想到急得两眼发红的王宽此时却显得比元仲辛更冷静,“不过,此事跟右厢军脱不了干系。赵简,你熟悉右厢军的情况,能不能从你那边找一些线索?”

    赵简点点头,“我正想说这个。虽然此事不像是米禽牧北做的,但我还得去找他。只有他有权力搜查右厢军的人。”

    “我跟你一起去!”王宽立即说道。

    “我们也去!”元仲辛衙内都附和道。

    “这么多人一起去他府上,也太招摇过市了吧……”赵简迟疑道。

    “他还没洗清嫌疑呢。”元仲辛坚持道,“万一他又在搞什么阴谋,你一个人怎么应付?”

    赵简知道如果不带元仲辛他肯定会死缠烂打,便捏着下巴想了想,“办法倒是有一个……”

    ***

    书房的铃铛响起来的时候,米禽牧北就知道是赵简来了,顿时心花怒放。可当他打开密道口的门时,却发现来的可不止赵简一人。

    “你们七斋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米禽牧北抱着手靠在门框上,皱起眉头奚落道。

    “我们有急事……”

    赵简还没来得及解释,元仲辛就在她身后喊道:“米禽牧北,把人交出来!”

    “人?谁啊?”米禽牧北一头雾水。

    “小景不见了。”赵简急切地说道,“而且她很可能是被右厢军的人抓走的。”

    “小景?”米禽牧北歪着头想了想,“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谁能跟她有仇呢?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我可不想管。”

    他不耐烦地转过头去想关门,却被赵简上前一把揪住手臂,“人是被你的兵带走的,你不管?”

    “哎呀疼疼疼!”米禽牧北赶紧求饶。赵简放手后他摸着被揪得生疼的胳膊,委屈地说:“你也是右厢军的参军啊,干嘛非得找我?”

    “我要你下令排查右厢军所有可疑的人!”赵简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就为了一个小姑娘?”米禽牧北还是不情不愿。

    赵简正想继续施压,却见王宽从后面大步冲了过来。

    “米禽牧北!”王宽喘着粗气,双目圆睁,“无论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无论这背后有什么目的,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小景,保她平安,就算付出天大的代价,我也愿意承担!”

    如此不淡定的王宽米禽牧北还是头一回见,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王公子真的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看来你对这小姑娘的感情不一般啊。我倒想看看你这位麒麟子究竟愿意为她付出些什么。”

    说完他悠然一笑,让出半个身位,把手往前一摊,“请吧。”

    米禽牧北把七斋众人带进书房,立刻吩咐山鸮取来一本右厢军的名册。

    右厢军常驻军营的所有将领,如果有事要离开军营,都必须向米禽牧北报备。那本名册上,记录着近期所有离开朝顺军司回兴庆府的各级将领的名单。

    米禽牧北捧着名册查看,赵简也跟在一旁仔细审视。突然,他们的目光不谋而合地落在了同一个名字上:

    细封月。

    细封月一向很少离开朝顺军营,却在两天前刚刚回到了兴庆府。

    赵简抬起头,像是猛地记起来什么。“糟了!争夺车行炮图纸的时候,夏军暗探见过小景!”

    米禽咕噜地转了一下眼珠子,忍住笑小声自言自语道:“呵,这就有意思了。”

    “你还幸灾乐祸?”显然那句话没有逃过赵简的耳朵。

    米禽牧北赶紧无辜地眨了眨眼,“没有啊!”

    旁边几人听到赵简刚才的话,错愕地面面相觑。赵简之前并没有把细封月和细封云的关系告诉他们,现在不得不一边解释一边自责。她原以为只要七斋的身份不暴露,他们就会相安无事,可却没想到有人认出了小景。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王宽听赵简讲完原委,心里越发沉重。“细封云的死,我确实有责任。没想到,现在还害了小景!”

    他抬起头,对米禽牧北说道:“我现在只求你把我带到细封月那里,用我交换小景。剩下的,我自己来面对。”

    “王宽……”七斋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要劝他另想办法,却被他抬手示意阻止。

    米禽牧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悠悠地说道:“细封月心里的仇恨有多深,我可是知道的。你就不怕她杀了你?”

    “我说过,只要能救小景,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王宽厚重的嗓音掷地有声,不容半点质疑。

    ***

    细封月跪在自家的祠堂里,面前摆放着她大哥细封云的灵位。

    细封一族这些年来起起落落,可无论男女大多都在战场上立下过军功。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双双战死疆场,是大哥把她一手拉扯大。后来为了安身立命,承袭祖业,她刚到及笄之年就从了军,那时她大哥已经去大宋做了暗探。细封月对射术和机械的天赋极高,很快便得到米禽牧北的赏识。米禽牧北向野利遇乞力荐,专门为她组建了一支麻魁□□,负责改进神臂弓,训练射手。眼看她就要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终于能把大哥接回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可没想到却传来了大哥客死他乡的噩耗。逃回来的夏军暗探告诉她,她大哥是被大宋的暗探使诡计捉住,严刑拷打,后来又残忍地杀害。她因此发下毒誓,与宋人不共戴天,定要为大哥报此血仇。

    这一年来,她一直托人在大宋打听仇人的消息,可始终一无所获。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仇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就在几天前,一个参加过车行炮任务的夏军暗探告诉她,他在兴庆府的街上竟然见到了当时假扮成芸娘的那个女子。细封月立刻告假赶回了兴庆府,派手下去把那个女子抓了来。她本想通过那女子问出她的同谋和杀害自己哥哥的凶手,可那小姑娘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哭。细封月见她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楚楚可怜,就没狠下心对她用刑,只是把她绑在祠堂里的一张椅子上,时不时还喂她一点茶水糕点。

    问不出话来,细封月现在只能守株待兔,等着那小姑娘的同伙上门救她。

    就在这时,手下来报,米禽牧北来了。

    细封月一惊。她赶紧到大门口迎接,却见米禽牧北和赵简都来了。

    “大将军,参军大人……你们……怎么来了?”细封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米禽牧北也不跟她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抓了一个大宋客商?”

    细封月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虽然她不知道米禽牧北如何知晓了此事,又为何要插手此事。

    她也不加掩饰,只是跪下来恳切地请求道:“大将军,此人是属下为兄报仇的关键,还望将军成全属下的心愿。”

    “人呢?”米禽牧北不置可否,严肃地问道。

    “将军如果想让属下放人,那就请恕属下实难从命!”细封月俯身道。

    “你敢违抗我的军令?”米禽牧北越发严厉起来。

    “属下发过毒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就算将军要治属下死罪,也请让属下先为兄长报仇!”

    米禽牧北轻轻叹了口气,转头对赵简耸了耸肩,一副“没办法,我可尽力了”的表情。

    赵简瞪了他一眼,只得自己亲自出马。她把细封月扶起来,柔声说道:“细封月,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其实……你抓的人……是我的朋友。”

    细封月略为惊惶地看了一眼赵简,却又退后一步,双手搭在胸前深深鞠了一个躬。

    “参军大人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就算以命相报也在所不辞。但属下为兄报仇之心,九死不换,更不会为任何情面所动,还望参军大人体谅!”

    此言诚恳又尖锐,如磐石般坚硬不可动摇。赵简万般无奈,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早说过,没用。”米禽牧北凑到她耳边轻飘飘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聆听的王宽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想拦他没拦住的元仲辛、衙内和薛映。

    “你要找的人是我。放了小景!”王宽对细封月直截了当地说道。

    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四个陌生男子,细封月如临大敌,立刻拔出佩剑,架在了王宽的肩上。

    “细封月!”赵简忍不住惊叫出来。

    王宽面不改色,直视细封月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你就是杀害我大哥的凶手?”细封月怒问道。

    “细封云的死,确实与我有关。但此事是我一人自作主张,与他人无关。请你立刻放了你抓的人!”王宽字字铿锵地说道。

    “很好。”细封月咬牙笑道,“清明快到了,就让我拿你的人头来祭奠我的兄长!”

    眼看细封月的剑就要抹向王宽的脖子,赵简心急如焚,再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身份。“细封月!你大哥的死并非他一人所为!其实……我也有份!”

    “你说什么?”细封月拿着剑的手一抖,大惊失色地看向赵简,“你跟他们……是一伙的?难道你也是……”

    “没错,我也是大宋暗探。”赵简的声音低沉下来。

    细封月立刻看向米禽牧北,却见他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将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米禽牧北有些窘迫地答道:“这件事……容我稍后再跟你解释。”

    细封月垂下手中的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早有预谋,故意让我欠赵参军一命!”她看向赵简,悲愤难当,“亏我还为你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原来只是为了报答你的虚情假意!你明知道你是我的杀兄仇人,却还假惺惺地替我求情,难道就是想看我的笑话,让我进退两难,生不如死吗?”

    “不是的……”赵简揪心地说道,“我是真心想要救你!因为你兄长的死,确实让我们于心有愧。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为难!”

    “罢了,说这么多也没用。”细封月惨淡地一笑,“看来这个仇,我是没法儿报了。你们不是要人吗?跟我来。”

    赵简和王宽对视了一下,紧绷的弦瞬间放松了不少。但他们心里仍惴惴不安,都觉得细封月放弃得似乎有些太轻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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