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禽岚邵垮台后这半年,米禽牧北成天忙着清理他父亲的余党,扶持宁令哥的势力。赵简发现他交给自己打理的事务越来越少,还经常好几天都见不到人,似乎有意在很多事情上回避自己。按理说现在是宁令哥夺权的最后准备阶段,他们应该合作得更紧密才对,这样的反差让她隐隐感到不安。李谅祚遇险,更让她怀疑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米禽牧北瞒着七斋下的手,可阻止他的人又是谁呢?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她好几天都频繁地往七斋的店铺跑。

    这日黄昏,赵简又偷偷从后院溜进来,径直走到前铺跟其他几人碰面。此时衙内和薛映正在打烊关门。

    突然,眼看就要合上的门缝里伸进来一只手掌,卡住了他们的店门。衙内吓得大叫了一声,薛映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

    笨重的木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个中年男子昂着头走了进来。此人虽是一身大宋商旅打扮,神色中却端着一副达官显宦的架子。

    “我们已经打烊了,要买什么明天再来!”衙内被这人傲慢的态度弄得很不舒服。

    “我不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那人轻蔑地一笑,“叫你们斋长来见我。”

    衙内和薛映顿时紧张地对视了一眼,“你是谁?”

    就在这时,王宽从铺子后面快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弟子王宽见过魏掌院!”

    “掌院?”其他人都惊讶地喊了出来。

    说起来,七斋当初在邠州接到秘阁重开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夏,前后两任秘阁新掌院他们都还没机会见面。只是魏竦跟王曾关系很好,以前常去王家拜访,所以王宽认得他。

    大宋总管调兵权的枢密使,堂堂秘阁掌院,竟然亲自乔装打扮潜入夏。这么大架势,难不成是为了云安亲王的事来兴师问罪的?

    赵简跟在王宽后面行了礼,心里犯着嘀咕。不过她倒是不慌,在大辽所做的一切,她都问心无愧,就像两年前阻止韩断章挑起宋辽战争时一样。当初他们是如何面对陆观年的,今天就如何面对魏竦。

    果然不出所料,魏竦的态度很不友好。七斋众人礼数周到地把他迎进接待贵宾的茶室,他却不入座,而是高高在上地冷眼打量着每一个人。

    “王宽,”他先向自己最熟识的人开口道,“你爹托我给你捎个话:户部许侍郎的千金小姐还在闺中等着你回去跟她完婚。你出来了这么久,也该收收心了。”

    王宽没想到魏竦千里迢迢跑到夏来最先提到的竟然是这件事!当初他是为了逃婚才带着小景到邠州找赵简,一晃两年过去了,他父亲竟然还不肯罢休!

    “魏掌院,也请您回去转告我父亲和许大人,”王宽神色坚定,“我两年前就已经拒绝了许家的婚事,而且拿走了我自己的生辰帖,所以这门亲事不能算数。今生今世,我王宽非小景不娶。还请许大人另做打算,不要耽误了许姑娘的青春年华。”说完他转过头,紧紧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小景的手。

    “王宽!”魏竦看眼前这对恩爱鸳鸯十分不顺眼,“就算你不想娶许小姐,也不能娶裴景!你爹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娶一个渤海人的!”

    “渤海人怎么了?有哪条礼法规定异族不得通婚?”王宽毅然反驳道,“更何况,小景生在大宋,长在大宋,为大宋而战,她本就是宋人,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她是渤海人呢?”

    “你父亲自有他的道理!你熟读圣贤书,应该很清楚,婚姻大事,都需遵从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你敢违逆父命,就是大不孝!不用多说了,等你们在夏的任务结束,你就立刻回开封与许小姐完婚。否则,别怪我行使掌院职权,将你强行调遣回去!”

    魏竦蛮不讲理的态度让王宽对他怒目而视。小景两只白嫩的小手紧紧抓住王宽骨节分明的手指,眼眶渐渐发红,没想到魏竦竟还要刁难她。

    “裴景,你可知道当初陆观年为什么让你进秘阁?”魏竦走到她跟前,投下令人压抑的阴影。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联系大辽的渤海族人。”小景忍住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双眸眼泪汪汪却透着不服输。

    “没错!可现在你联系上了渤海人,却不能为大宋所用。你又无一技之长,留在秘阁还有什么意义呢?”魏竦带着威胁的口气说道。

    “掌院是要把我开除出秘阁吗?”小景顿时慌了,其他人也同样震惊。

    王宽上前一步,把小景护在身后,对魏竦怒斥道:“小景为秘阁出生入死,立下过无数功劳,掌院岂可赏罚无度,因私废公?”

    “因私?你以为我只是针对她吗?”魏竦冷笑一声,却又走向衙内,“韦原,你知道你爹当初为了让你进秘阁,给陆观年塞了多少钱吗?”

    “你……你这是诬陷,是诽谤!”衙内大叫起来。但他也没多少底气,毕竟他知道这样的事他爹做得出来。

    魏竦没跟他争论,而是继续说道:“你爹之所以会成为车行炮图纸一案的牺牲品,正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败坏朝纲,连官家都看不下去了。给他这样一个台阶下,还能留一条命,官家已经很仁慈了。你一介纨绔,又有这样一个见不得人的爹,还有什么资格在秘阁立足?”

    “你胡说!我爹虽然贪了点,但他为了大宋献出了一切,他是个大英雄!”比起在秘阁立足,衙内似乎更在乎为他父亲正名。

    魏竦没再理会他,而是把目光移向了旁边对他横眉竖目的薛映。他似乎是要挨个数落七斋的每一个人。

    “还有你,薛映,不过就是仗着有些武学底子才入的秘阁。可你是兵户出身,本就低贱,还是逃兵的儿子,让你这样的人待在秘阁就是让秘阁蒙羞!”

    魏竦说话越来越过分,元仲辛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狗屁掌院!只会拿出身来贬低人。秘阁交到你这样的人手上才是耻辱!”

    魏竦转过头,对他鄙夷道:“最没有资格进秘阁的就是你,元仲辛!你不但有个出身下贱的亲娘,还有个叛国通敌的亲哥。当初陆观年让你进秘阁,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母亲和大哥是元仲辛最不能被触碰的死穴,现在居然被魏竦如此侮辱!他瞬间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魏竦的领襟就要揍他。赵简和王宽赶紧一人一边把他拉了回来。

    魏竦抖了抖肩整理了一下衣襟,却面不改色,看着对他咬牙切齿的元仲辛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陆观年当初为什么要软硬皆施费那么大的周章把你招进秘阁?你不会真以为是你有天大的本事,让他非招你不可吧?”

    魏竦这一问,倒让元仲辛止住了找他拼命的冲动,被赵简和王宽抓住的两只手也不再挣扎。

    陆观年为什么非要让他加入秘阁?这个问题元仲辛当然想过。当初陆观年说服他时用的理由是进入秘阁可以帮助元伯鳍脱困,还说元伯鳍会闯祸,并且陆观年跟他做了一年之约,一年之后,是否离开秘阁由他自己决定。那时元仲辛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隐隐觉得陆观年知道些什么。后来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七斋的一员,也早就忘了那个一年之约。现在想想,从他加入秘阁算起,一年之后,正好是祁川寨战役三年祭,也正好是元伯鳍出事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巧?

    魏竦见元仲辛露出紧张的神态,越发得意地说道:“我整理秘阁档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元伯鳍在祁川寨兵败之后就被米禽牧北收买了,而陆观年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还知道他们有个什么三年之约。陆观年一定是怕当年他出卖宋军的事暴露,让元伯鳍对他和大宋不利,所以才把你招进秘阁,目的就是为了用你牵制你哥,防止他做出祸国殃民的事。”

    “你胡说!我哥对大宋从来都忠心不二,陆观年心里清楚得很!”元仲辛驳斥道。

    “哼,陆观年当初就是对你哥太仁慈,才酿成大错,自食其果丢了性命!他早就该快刀斩乱麻除掉元伯鳍,而不是放虎归山,留下后患。你哥是否忠于大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通敌的对象是米禽牧北!无论你哥多忠诚,多聪明,最后都会被米禽牧北变成他自己的一把刀!”魏竦的神色越来越严峻,“所有这后来的一切,都源自于你哥私通米禽牧北。元仲辛,你还觉得你哥是什么忠臣良将吗?”

    元仲辛被魏竦的一番话气得七窍生烟,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紧紧攥着拳头,额头上爆出青筋,脑子却嗡嗡作响,想要炸开了一样。

    赵简听着这话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道:“魏掌院说这话,莫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合作的对象正是米禽牧北?”

    “没错!这正是我想说的:跟米禽牧北合作,是大宋犯的一个巨大错误!”魏竦用刀锋一般冷峻的目光对众人扫视了一番,“而你们七斋,已经被他带上了元伯鳍的老路,成了助纣为虐背刺大宋的帮凶!”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这样严重的指控简直就是对七斋的污蔑和羞辱!

    王宽压着心中的怒气,铿锵有力地说道:“七斋从未做过帮米禽牧北损害大宋利益的事。魏掌院如此横加指责,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魏竦冷哼一声,“你难道忘了你们在大辽都做了些什么吗?”

    果然还是为这事而来!赵简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在大辽做的,都是为了阻止米禽牧北挑起宋辽战乱。他的野心是独吞燕云十六州,秘阁跟他合作,才是中了他的圈套,怎么成了我们七斋助纣为虐了?”

    “呵呵呵……”魏竦摇着头讥笑道,“你们太自作聪明了!米禽牧北的圈套,其实就是为你们七斋设的!秘阁跟他在大辽根本就没有合作!”

    “这是怎么回事?”赵简闻言吃了一惊。她望向元仲辛和王宽,三人面面相觑,都大惑不解。

    魏竦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在客座上坐下来,端起茶呷了一口。“大宋与云安亲王的合作,是要扶持他在燕云十六州称王,再归顺大宋。届时,大宋不用动干戈,就能让大辽失去燕云,再假以时日,便能让燕云一带复归中原。这是官家亲自定下的计策。可惜云安还未做足准备,就被你们横插一脚,让他杀了负责跟大宋连线的胡力,还与大宋翻脸,盲目改变计划去伏击耶律宗真,却没想到中了你们的诡计兵败丧命,让大宋这两年的付出功亏一篑。你们说,这笔帐,该不该算到你们七斋的头上?”

    “不对,我们得到的信息明明不是这样的。”赵简有些慌了,一股冰冷的寒气像藤蔓一样悄悄爬上了她的脊背,“云安亲王不是从一开始就想杀耶律宗真夺权吗?他杀胡力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准备好要起兵了吗?”

    “那是米禽牧北故意让你们这样想的!”魏竦提高了嗓音,“按照我们的计划,云安至少还有半年才会起兵,而且也只是控制燕云十六州,并不会北上攻打大辽皇城。可你们却告诉了他胡力和韩断章的关系,让他以为大宋跟韩断章一样只是在利用他。结果他不再信任我们,而是一意孤行,仓促行事,这才导致了大宋的计划失败。你们挑拨大宋和云安的关系在先,设计暗算云安在后,让大宋损失惨重,就是治你们个叛国之罪也不为过!”

    怎么会这样?七斋众人都傻眼了。他们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有利于大宋的事,却不料反而成了大宋的罪人。原来米禽牧北从进入大辽的第一天起就在诱导他们相信大宋主战派要挑起宋辽战争,故意利用他们对他的猜疑引他们一步步踏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那么,渤海人呢?他们也是受到了米禽牧北的蒙骗吗?还是说,他们跟米禽牧北原本就是一伙的……

    赵简越是回想其中的细节,越发觉得恐怖。米禽牧北究竟布了多大一个局?他还有多少阴谋是他们不知道的?

    她当初还天真地以为终于赢了米禽牧北,没想到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人!那日他故意示弱,心里一定在得意地嘲笑她吧?

    赵简一想到那天她把米禽牧北逼到椅子上的情形和当时她内心的那些念头,便瞬间恼羞成怒,忍无可忍。难以想象她当时在米禽牧北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简直是奇耻大辱!!!

    米禽牧北,你死定了!

    七斋所有人都又惊又怒,但没有人气成赵简这样。只见她一拳砸在身旁的立柱上,木质的柱面立刻凹出一个深深的拳印,整个屋子似乎都震了一震。

    魏竦满意地看着他们的反应,不由得扬起了眉角,“本来你们犯下大错,官家足以治你们的罪,可是官家开恩,给了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说着他站了起,神情变得十分庄重,“官家密令,秘阁七斋接旨!”

    赵简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带着七斋跪下听旨。

    “夏右厢军首领米禽牧北,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凭一己之力把宋辽夏三国玩弄于股掌之中。朕受其蒙蔽,与虎谋皮,实属大谬。今方察觉,夏之贼首并非元昊,实乃米禽氏也。米禽牧北一日不除,大宋便一日不得安宁。现令秘阁七斋诛杀米禽牧北,以除大患。钦此。”

    什么?

    听完圣旨,赵简当即怔住了。她呆呆地跪坐在原地,甚至忘了领旨谢恩。

    方才她还恨不得把米禽牧北千刀万剐,可真的在圣旨里听到“诛杀米禽牧北”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却难以抑制地隐隐作痛。她不是没有设想过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不留余地……

    米禽牧北,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和七斋变成刺向大宋的刀,不该利用我们来伤害大宋。此举一出,你我就只能不共戴天,你死我活了!

章节目录

[大宋少年志]落棋无悔(宋二志|米禽牧北中心)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宇文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宇文箫并收藏[大宋少年志]落棋无悔(宋二志|米禽牧北中心)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