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府的门口一大早就喧闹起来,一只只缠着大红绸缎的木箱被陆陆续续搬进了大院。

    赵简匆忙跑到前院,看见正往里走的米禽牧北,一头雾水地问道:“干嘛啊这是?”

    米禽牧北却莞尔一笑,问道:“赵王爷起身了吗?”

    “你找我爹?”赵简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又来送聘礼吧?”

    这才刚从贺兰山回来两天,他怎么就搞来这么多东西?

    “有这个必要吗?”赵简哭笑不得。

    米禽牧北却一本正经地答道:“上次在邠州王府,我虽然送过聘礼,但毕竟出了点意外,没能等到岳父大人的正式答复。这一次重新来过,所有的礼数都要周全。我要让你成为我们夏最风光的新娘。”

    他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看得赵简不禁有些难为情,又尴尬又想笑。“这次不会又有沙盘吧?”她只好打趣道。

    “区区沙盘算什么?娘子都已经是参军大人了。”他笑着挥了挥手,差役就把近旁的三个箱子打开了。

    赵简走过去一看,里面装的竟然是大夏三宝:夏国剑,冷锻甲,神臂弓。特别是这神臂弓,刚发明出来没几年,仍属于夏军的机密,平时只有□□营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而且未经特许都不能拿离军营。

    “这……”赵简一时无语。把神臂弓直接送到她这个大宋暗探的手上,这人心也太大了吧?

    “这把剑和这套铠甲,都是请了最好的技师,专门为你量身打造的。”米禽牧北指着这些物件说道,“而这把神臂弓,是细封月亲手调制的。”

    “准备这些东西,要花不少时间吧?难道你…… ”

    “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能送给娘子的这一天。”米禽牧北笑颜如画。

    这时,听到前院响动的赵洪也赶了过来。赵简见着他却有些发慌。她爹对她要跟米禽牧北成亲这事还一无所知,甚至连之前关于梁氏姐弟的事她都只是编了个跟大宋无关的故事敷衍。这一次,她是绝对不敢把真相告诉她爹的,不管是真正的真相还是假戏真做的那个真相。

    她赶紧拉住米禽牧北低声道:“千万不要让我爹知道我跟大宋决裂的事,我怕他会受不了。”

    “你放心。”米禽牧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爹!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赵简迎上去搀扶住赵洪。

    “这一大清早的,是在做什么啊?”赵洪纳闷道。

    米禽牧北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弯腰做了一个揖,“见过岳父大人,小婿是来为阿简送聘礼的。”

    “岳父?聘礼?”赵洪有点懵,把赵简拉到一边惊讶地问道,“阿简,你答应嫁给他了?”

    “嗯,答应了。”赵简点头道。

    “不对啊……”赵洪皱起眉头道,“你喜欢的人不一直都是那个元仲辛吗?”

    怎么一来就提元仲辛啊?赵简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扶着赵洪往里走,“这人的感情也是会变的。爹,咱们回屋慢慢说。”

    “他是不是又威胁你了?”

    “没有……”

    米禽牧北干咳了两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回到前厅,赵简把赵洪扶到主座上,自己陪他坐在旁边。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米禽牧北叫丫鬟端来一壶温热的早茶,自己亲手倒上一碗,然后一掀衣摆,捧着茶碗直接跪在了赵洪的面前,说道:“岳父大人请用茶!”

    赵洪顿时像腿上被针刺了一样蹦起来,连忙摆手道:“哎呀米禽将军,老夫可不敢受你这一跪啊!”

    赵简也愣了,赶紧站起来。除了在元昊和宁令哥面前,她还从未见米禽牧北如此郑重其事地跪过。

    米禽牧北把茶碗托过头顶,坚持道:“女婿给岳父跪拜敬茶,天经地义。还望岳父大人笑纳。”

    “别别别,还是我给你跪下吧!”

    眼看赵洪也要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赵简赶紧拉住他,“爹,你怎么老喜欢跪啊!”

    他被赵简强拉回到座椅上,腿还在发抖,“阿简,你说他……今天怎么这么吓人啊?”

    吓人?米禽牧北抬起头看了看赵洪,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再正常不过的装束,疑惑地问赵简:“我很吓人吗?”

    “大概是……你今天太反常了吧。”赵简露出无奈的表情。

    米禽牧北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了。”又抬头对赵洪说道:“赵王爷,过去小婿对您多有冒犯,确实难辞其咎。可那实在是因为……因为我太爱阿简了。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尽力弥补。虽然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只能把王爷留在兴庆府,但王爷的生活起居,我从未敢怠慢。如果王爷还是对我有成见,我也无话可说,只求您能同意这门亲事。我跟阿简是真心相爱的!”

    赵洪按着心口平复了一下呼吸,又看了一眼赵简,才叹声气说道:“有阿简陪着,这两年我在兴庆府过得倒是不错,心疾也有了起色,可是,我还是难以想象把阿简嫁给你!”

    赵简却靠过来轻抚着他的胸口说道:“爹,牧北本来就是当年招亲的榜首,是您亲自招的女婿啊。”

    她叫我什么?“牧北”?米禽牧北顿时心花怒放。

    赵洪摇着头说道:“可我招亲的时候哪知道是他啊!他还做过那么多伤害大宋,伤害你的事……”

    “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赵简赶紧说道,“爹,您就原谅他吧。”

    “阿简啊,”赵洪拉住她的手,“只要是你自己喜欢的,能给你幸福的人,爹都支持。只是,你是赵家子孙,不能做对不起大宋,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你嫁一个夏将军,要是以后夏再跟大宋打起仗来该怎么办啊?”

    米禽牧北一听此言,立刻回答道:“岳父大人请放心,我既然做了大宋皇室的女婿,就绝不会再与大宋为敌。再说了,我与阿简,本来就是大宋官家赐婚,名正言顺。成亲之后,我们夫妻二人更可以作为宋夏友好的使者,力保两国和平安宁。这既能让阿简建功立业,又能达成她的报国之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说完之后,目光炯炯地看向赵洪,仿佛他自己也对那个美好祥和的未来坚信不疑。

    赵简再次见识了米禽牧北睁眼说瞎话信手拈来面不改色的本事,不得不暗自叹服。不过这一次为了让父亲宽心,他用这技能倒算是干了点好事。

    见赵洪犹豫不决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米禽牧北再次举起茶碗,说道:“岳父大人请用茶吧。再等茶就凉了。”

    赵洪终于用微微发抖的双手接过茶碗,说道:“你赶紧起来吧。”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却放下碗对一旁的赵简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阿简,你真的不喜欢元仲辛了吗?”

    赵简顿时直起身来,“爹,您能别老提元仲辛吗?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瞥了一眼刚刚站起来的米禽牧北,见他嘴角浮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唉,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心思真难琢磨。只要是你真实的心意,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计较那么多了。”他看了眼米禽牧北,又清了清嗓子,“其实啊,我一点都不喜欢元仲辛。那小子论才华,论人品,都不怎么样。当初要不是你看上了他,我看他也不会那么顺眼。还是米禽将军好啊,天纵英才,文武双全,又是招亲测试的榜首,当然只有你才配得上我女儿啦!”

    米禽牧北和赵简对视了一眼,不免有些诧异。赵王爷的态度怎么翻转得比翻书还快?

    其实赵简心里最清楚,她父亲一心只为她好。若是她真心做出的选择,哪怕自己无法理解,心怀不安,他也会尽全力去支持,只要女儿能够得到幸福。

    “不过啊,我有个条件。”赵洪继续对米禽牧北说,“你们生的孩子得姓赵!”

    “爹!”赵简扭捏地喊了一声。干嘛扯这么远啊?

    米禽牧北却低下头再做了一个揖,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家内之事,一切都听从岳父和娘子的安排。”

    ***

    米禽牧北让人把一部分箱子搬到了赵简的内院,又跟着来到她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背起双手歪着头问道:“娘子刚才在岳父那里叫我什么?”说完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我叫你什么了?不记得了。”赵简装傻充愣。

    米禽牧北拉了拉自己耳边的小辫儿,“反正,你以后,都这样叫我好吗?”

    赵简给他了一个白眼,却问道:“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屈尊降贵,去求我爹同意这门亲事?以你的行事风格,你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个吧?”

    米禽牧北收起嬉笑,变得认真起来,“因为,我想尽量按照大宋的礼制,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大婚。没有岳父大人的首肯怎么可以呢?”

    这话让赵简心中泛起了涟漪。米禽牧北这么一个藐视俗礼,连神佛都不拜的人,居然会为了成个亲,变得如此循规蹈矩。如此煞费苦心地编织一个完美的梦,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这终究只是个梦吗?

    这时,米禽牧北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到那几只箱子面前。“你来看,大婚需要的所有礼服和饰品,我都为你准备好了。这里有好几套嫁衣,你挑一套最喜欢的。如果都不满意,我再带你去定做。”

    赵简笑道:“哪有新郎官亲自为新娘准备嫁衣的啊?”

    “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你穿上它了。”米禽牧北笑得很甜。

    “还有这个。”他又揭开一只箱盖,里面整齐地放着好几个方盒子。他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竟是一顶金光闪闪的凤冠。

    “这一箱都是吗?”赵简惊讶道,“我的天!你要同时娶几个媳妇啊?”

    “这些都是拿给你挑的。”米禽牧北嘟了嘟嘴,“戴上试试?”

    他小心翼翼地把凤冠戴在赵简的头上。虽然和发髻完全不搭配,这顶凤冠也把赵简微微泛红的脸映照得光彩夺目。

    米禽牧北抓着她的双臂,看得入神,“我真想让你现在就凤冠霞帔,嫁进我的将军府来。”

    “不是还有半个月吗?”赵简拉下他的手,却突然说道:“我得见一次元仲辛。”

    米禽牧北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见他做什么?”

    赵简取下凤冠,轻轻放回盒子里,冷静地说道:“你不是想按大宋礼制来操办婚事吗?在大宋,光是订亲就需要交换生辰贴。而我的生辰贴还在元仲辛的手上。”

    米禽牧北颇有些不悦,“你叫人捎个话,让他拿来不就行了?”

    “怎么,你怕我见到元仲辛就不跟你回来了?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赵简轻轻一笑,“其实他还送过我一样定情信物。我想亲手还给他,做个了断。”

    “定情信物?”米禽牧北若有所思,“就是你随身带着的那只镯子?”

    “你怎么知道?”镯子戴在手上不方便,赵简平时喜欢把它揣在中衣里。或许是紫如看见了告诉他的吧。“不过我已经收起来了。”

    她回到屋内,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了那只用红色绸布包着的玉镯。

    米禽牧北只是瞟了一眼,皱起眉头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我跟他已经不是同路人了。”赵简淡淡地答道。

    “可你还是忘不了他?”

    赵简从容地抬起头,望着米禽牧北那双迫切询问的眼睛,柔声说道:“牧北,我既然答应了嫁给你,你在我心里就无人可比。但是要我彻底放下元仲辛,有些事就必须得做。你也不希望我跟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吧?”

    再次听到那个亲切的称谓,米禽牧北心都快融化了。他的神情也变得柔和,点头道:“好,那我就陪你去。”

    “嗯。”赵简浅笑着,眼中却藏着纷杂的思绪。

    随后,米禽牧北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说道:“阿简,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也有一样定情信物。”他摊开手,那张写着诗的手帕在他手心展开,“这才是我今天最想给你的。”

    赵简接过手帕,再次看向那首他们二人在大辽联作的七律。当她看到最后那两句尾联时,不禁心中一凛。

    “蓦然剑指情深处,却羡鹣鲽比翼栖。”

    当初米禽牧北写下这两句诗的时候,确实让她有所触动,但她那时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现在……竟然一语成谶了吗?而米禽牧北偏偏这时送自己这块手帕,难道他还在试探?

    “怎么了?”米禽牧北见她眼神有些不对,问道。

    “你不觉得这首诗……不太吉利吗?”赵简用戏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

    “是哦。”米禽牧北似乎这才反应过来,“那这首诗不要了,我们再写一首。”

    说完他就来拿赵简手上那张帕子,赵简却合上手掌把它护在自己的胸前,“还是给我吧。好歹是我们的第一首联诗,我想留个纪念。”

    “既然你喜欢,那就留着吧。”米禽牧北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片刻,缓缓放下了。

    赵简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她特别想留下这首诗。或许在这盘虚实参杂真假难辨的棋局中,只有这首诗,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就在这时,家丁来报,宁令哥来了。

    米禽牧北甚是惊讶,“太子?他怎么亲自找到参军府来了?”

    他和赵简到前厅迎接,只见宁令哥神色有些阴郁,完全没有了往常的随和。

    “听说你们要成亲了?”他见到两人就开口问道。

    米禽牧北略带羞涩地一笑,“殿下的消息真是灵通。我这才刚送过来聘礼呢……”

    “赵姑娘,”宁令哥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直接对赵简说道,“我问你,之前合作的时候,牧北一直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总是拒绝。而且我知道,你的心另有所属。可为什么,现在牧北跟大宋已然翻脸,你却突然答应要嫁给他。你究竟是何居心?”

    宁令哥这劈头盖脸的质问让赵简猝不及防,没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会变成这样。一直以来,宁令哥总是对她和颜悦色,她甚至以为,她和宁令哥的关系都能称得上是朋友。而且宁令哥不是一直都想撮合她和米禽牧北吗?难道他对国家立场甚至比米禽牧北和自己都还要敏感?

    面对宁令哥咄咄逼人的目光,米禽牧北赶紧挡在赵简身前,“殿下,这其中曲折,一两句话说不清楚。阿简对我是真心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

    “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这么明显的局都看不出来吗?”宁令哥发火道。

    “我当然看出来了。”米禽牧北不惜与他争执,“但一切布局,不外乎人心,而人心是可以改变的。”

    “那你如何证明这个女人现在对你就是真心的?”

    “殿下……你听我解释……”

    米禽牧北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赵简一把拉过去,抓住后颈按下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瓣温润的唇就抵上了他自己的双唇。紧接着竟是一条细长有力的舌头强行撬开自己的齿缝,长驱直入,闪电战一般攻了他个措手不及。赵简紧紧搂着他,如饥似渴地与他热吻,竟让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宁令哥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像被雷劈了一般,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惊魂失魄,肝胆俱裂。

    米禽牧北回过神来,赶紧推开赵简,满脸通红地喘着气。

    “怎么,你害羞了?”赵简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问道。

    “太子还在这儿呢…… ”米禽牧北躲闪着她的眼神,窘迫地说道。

    赵简这才放开米禽牧北,转过身对宁令哥陪礼道:“太子殿下赎罪,是我唐突了。只是殿下要我证明对牧北的真心,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自证,只能让殿下看到我对他究竟有多渴望……”

    她再次转过头看向米禽牧北,眼中还燃烧着意犹未尽的火苗,看得米禽牧北浑身发烫,一颗心骚动不已。

    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与别人缠绵悱恻,如胶似漆,宁令哥心碎了一地,全身都在发抖。可他却什么也不敢吐露,只能强行压制着眼泪,扯出一个无比痛苦的笑容。

    “好,很好。那就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可说完这句话后,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了眼眶。

    “殿下,你怎么了?”米禽牧北惶恐地问道。

    “没什么。”宁令哥赶紧抹了把眼泪,“我是替你高兴。你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了。告辞!”

    说完,他就转过身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只想赶紧逃离这里,怕再多呆一秒,他心中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

    “殿下……”米禽牧北追了两步,又犹豫地停下了。

    “他怎么了?”赵简跟上来问道。

    “可能……是想起了没移芝兰吧。”米禽牧北也有些茫然,“是我害得他到现在还孤身一人,看到我们这样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但赵简分明感觉到,宁令哥眼中的怨恨,甚至嫉妒,不像是冲着米禽牧北去的,倒更像是冲着自己而来……

    米禽牧北不愿再多想宁令哥的事,而是转过身一把将赵简搂进怀里。“你刚才那招攻其不备,可真是用兵如神啊。”他脸上的羞涩早已褪去,又露出了镇定自若的狡黠笑容。

    “怎么,你想反击吗?”赵简也毫不羞怯地看着他。

    “你说呢?”

    须臾间,两人又紧紧贴在一起,如鱼似水,肆意纵情。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阴谋算计横在他们之间,那一刻,所有的情愫和欲望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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