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着面前的高墙,许芷无语凝噎,她原以为是个普通侧门,可谁知这围墙足有七八尺高。

    “呵呵,难怪没人过来。”许英尴尬地笑笑,显得有些为难,这里本是有侧门的,不知怎的竟被封了起来:“不如我先上去,再将你拉过去?”

    许芷叹气,转身欲走。

    许英忙拦下:“好阿芷,尚未尝过新菜,你舍得走吗。”

    说着一把抱起许芷,将她放到围墙边上,绝了她逃跑的念想:“阿芷坐稳了,我翻过去再接你下来。”

    于许英而言本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前日天降大雪下了一夜,如今围墙边挂满冰渣,不止许英手滑,许芷坐在上面也不稳当得很,身形一晃便跌了下去。

    落地的前一刻,许芷心想,管他几年后是多么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今日回家我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

    预想的疼痛并未袭来,许芷平稳地跌入一个怀抱,迦南香扑个满怀。

    又是迦南香……正月初一好日子,偏生她怎么这么倒霉。

    老天保佑不是文……罢了,她前世吃斋念佛也没落得好下场,保佑与否能有什么区别。

    许芷认命地睁开双眼,果不其然,又是这张她深痛恶绝的脸。

    文思悯显然也认出了这个他正巧接住的姑娘,正是那日在街上口出恶言的人,她同那日一样挽着双髻,明黄色的袄裙惹眼。

    他正同侍从在院内散步,本以为此番见面能同聂二说几句话,却不想半道杀出个贺淳安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听得人耳朵生茧,于是借着醒酒的名义出来走走。

    可下来也图不得清净,福顺楼外人声鼎沸,吵得人耳朵疼。

    正想回去,却见矮墙上突然闪出个人影。

    他皱皱眉,心道青州的女子真是热情,追人都追到了这里。他将聂二经停的消息放出去,是为了让聂二不便,他才好施以援手,没曾想青州女子竟如此外放,不仅堵在街边,更有甚者在此处爬墙。

    文思悯摇头,却看到了女子发髻上的淡黄色发带,侧颜有些熟悉,他一下想到了那日在街上撞见的小疯子。他叹道:不愧是小疯子,追人也追得如此疯癫。

    只见那小疯子坐也坐不稳,左摇右晃要掉下来。

    于是不等楼艾叫来管事者,就见他家少爷赶忙上前接到身形不稳的女子,着急忙慌地甚至在雪地里打了滑。

    楼艾再看,那女子竟是厌弃的表情,少爷却笑意盈盈。他未见过少爷这副模样,立马立在原地不敢吱声,还适时地打了个寒颤。

    文思悯将许芷放下,笑得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姑娘,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姑娘竟三番四次来寻在下,实在令在下惶恐。”

    嘴上说着惶恐,脸上一副我早已明白你对我心意的样子。

    “阿芷!阿芷!你没事吧!”墙外面的许英蹦蹦跳跳,却总过不来。

    许芷两个人都懒得搭理,拂袖走向福顺楼正厅。

    文思悯正欲跟上,却见墙边探出另一个头:“兄台,可否搭把手?”

    福顺楼外果真是人声鼎沸,楼内也早已满座,许芷从侧门进了正厅,只觉得乱糟糟的惹人心烦,小厮当她是聂二追随者,伸手就要拦下:“姑娘,桌满了,请回吧。”

    掌柜陈石诗正巧望向这边,见自家小二拦下不该拦的人,忙跑来:“伙计新来的不懂事,许公子早已定了厢房,许家小姐这边请。”

    跟在身后的文思悯却抬手拦了掌柜:“原是许将军府的公子小姐,久仰大名,是在下失敬了。”

    他走到许芷身边,道:“正巧天字厢房内还有空席,既二位尚未入座,不如与我等同座,共论时事。”

    陈石诗见文思悯开口,忙退下。许芷不动声色地咬牙切齿,而正欲跟进厢房的许英看到陈石诗如此,料到此人身份似是比许将军府更高几分。

    然许英也不惧权贵,既本意只是带妹妹来尝鲜,就断没有半道掺和进其他酒局的道理。“多谢公子美意,我与舍妹来此只为尝尝新菜式,旁的一窍不通,笨嘴拙舌恐叨扰了文人雅士,就不去献丑了。”

    说罢拉起许芷,示意陈石诗接着领路。

    “您这边请。”陈石诗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虽这位身份高贵,然青州怎地还是许家坐镇,他若是想继续在青州地界做生意,一定不好得罪许将军府。

    正在这时,天字厢房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位青衣男子已经吃罪了酒,见文思悯同小厮站在大堂,朗声到:“朔一兄,方才说出去醒酒,一醒便是半个时辰,你这究竟是醒酒还是躲酒呢?”

    他这一喊,几人与楼下的散客都看了过去。

    许芷抬眼,虽许久未见却还是一眼认出——吃醉酒的是贺淳安,一言不发的是聂家二公子聂木斐。

    从前他二人与沈明走得近,不论在朝前殿后都对沈明多有照拂,算得上沈明的挚友,且许英征战四方时,朝中无亲贵,全靠他们同门生人才能在朝中有立锥之地,许英下狱后他们也多次上书,也称得上益友良臣。只是许芷不明白他二人如今为何同文思悯交往过密。

    她虽不愿许英同文思悯走得过近,却也不能阻挠他结交良友,见许英望向自己眼神略带恳求,便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陈石诗眼观六路,见许家首肯,不等文思悯再邀,连忙做了个顺水人情:“文公子原是在院子外吹风,偶遇了许将军府上的少爷和小姐,这不,几位正要同去天字厢房呢!”

    贺淳安身着青衣,发髻与衣衫都略微散乱,面色也因饮酒略带潮红,同一旁的聂木斐简直是天上地下。那新科进士聂木斐身着白衣,腰间是乳白和田玉佩配着红穗子。他表情冷清,每一缕发丝都一丝不苟地牢牢盘在发髻中,垂眼看着正厅,世间纷扰进到他眼中似是归尘于海,不能掀起丝毫波澜。散座上的女儿家见了,登时也不敢高谈阔论,只低声交头接耳,不住向上看去。

    聂木斐看向许英,点头致意,将贺淳安扶进天字厢房。

    文思悯在旁一揖,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许英牵着许芷向厢房走去。

    天字厢房是福顺楼最高处,三面窗子对着来顺河,夏日时视野开阔,冬季寒冷,窗子便只开个小缝,屋内酒气弥漫仍是憋闷,也难怪文思悯要外出醒酒。

    “在下青州许英,这是舍妹阿芷,各位有礼。我二人本是来尝尝新出的菜色,却不想能遇到各位,只怕是叨扰了。”

    “原是在下邀请二位,又何来叨扰一说。许家世代忠烈,在京州早听闻许将军夫妇御敌于外骁勇善战,为大乾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今日见许公子、许小姐也同样气宇非凡。”说到此,文思悯又深深一揖,“我替圣上同大乾百姓拜谢许将军夫妇。”

    许英心生疑惑,不明面前是何人物,却也急忙扶起:“父母自请长缨,原便是为了守卫大乾黎民苍生,兄台不必道谢。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京州文思悯。”

    许英这才知道,京州文家,那便是皇亲贵戚了。

    贺淳安又饮一口酒:“霍州贺淳安。朔一兄是承基王家的三公子,但为人谦逊,此番来青州只为考察青州地界民情,不愿暴露身份,只是遇到木斐,这才说出实情。你既知道了,也不要随便说。那边的小娘子,你听到了吗?”

    屋内案几左右分立,许芷挑了个干净的坐下,她知道贺淳安这个人直来直去,遇事也不多往心里去,于是回到:“叫旁人别说,你说得倒是比谁都快。”

    文思悯闻言朗笑,着小二撤了三人案几上的残羹,上了新菜:“许小姐直言快语,倒是胆识过人。”

    许芷没再搭理,闷头吃菜。

    她多活了十几年,从前看不真切的事情现在能看得清明些,什么偶遇,分明就是有备而来,否则那日在路上他那么匆忙做什么。什么为人谦逊不愿暴露身份,只是不愿让京州朝中知晓他并非表面一般孱弱无能。聂木斐是新科进士,入朝便为翰林院编修,几年后晋升翰林学士,文思悯继位他功劳不小,继位后又为文思悯笼络不少有识之士。如今文思悯这服做小伏低的样子,全是为了将来稳固皇位,好一个老谋深算的贼子。

    贺淳安权当没听见,揽着文思悯又聊诗词歌赋又聊人生理想,一旁的聂木斐示意许英坐到他身边:“霍州聂木斐,字宜恩。许小将军,你我曾有一面之缘,不知你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六月我随军南下,行至沧州地界流寇四起,见木斐兄在为目不识丁的百姓写信,心中十分感动。”

    聂木斐笑着接到:“于是许小将军便将这剑穗留作信物,自揽南向送信差事。”他伸手提起腰间的玉佩,白玉上编着的果真是许英那日留下的殷红剑穗,“许小将军是重情之人,那日听一老媪口述信件竟泪流满面,我十分敬佩,于是叫人将穗子编成玉穗带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怀仁爱,念苍生。”

    “幸得木斐兄赏识,好在我不负所托,每到一地都令当地的知府去寻,手上的信件想来安全送到。”

    聂木斐颔首:“后来我辗转打听,才知平寇乱的军队竟是青州许家军,而少将军则是许家少爷许英,便将信寄去军中。后来又四地奔波,前些日子方才收到回信,没想到今日有缘再相见。”

    两个人就这么互诉衷肠,文思悯偶尔接一句,酒过三巡,几人间仿佛阔别多年的老友,早没了生疏与芥蒂。

    新菜式不太对许芷的味口,只浅尝便意兴阑珊。她起身走到窗边吹吹风,又将窗子放下,躺到了屏风后的小榻上。

    “阿芷,可是乏了?我同他们讲一声,打道回府罢。”

    “无妨哥哥,你一走便是半年,好容易能有几位投缘的说说话。左右在这里和回家都只有你我,我只躺一躺,你回去吃酒吧。”

    许英就坡下驴:“好,阿芷受累了,我去取毯子来。”

    许芷笑笑,背对屏风躺下,可眼睛却圆溜溜亮着。

    开什么玩笑,今日文思悯做局引来贺聂二人,又拉扯上哥哥,酒过三巡仍顾左右而言他,贺淳安喝趴下了都尚未听到他的阴谋诡计,她怎能走?装睡是最好的,他文思悯最好能放下戒备,将他的小算盘全盘托出。

    可恨这屋子太暖,盖着许英拿来的毯子,许芷竟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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