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

    手捧草拟意旨,中书令康和玉面色犯难,却又不敢多言,恐冒犯天威。

    “无妨,他既想要,给他便是。”文元敬斜睨着桌上一水参太子的折子,面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食指指尖不断敲击着案几,“我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花样。”

    回府后文转青坐立难安,在正厅来回踱步,文思悯立在一边,饶是他屏息不做声,文转青却仍来回几步便停至他身前,重重叹一口,如此往复。

    文思悯索性合上了眼,不再看面前似无头苍蝇一般的人。

    “大人!”

    陈淼喊声由远及近,连滚带爬跑来正厅,衣袖还带倒回廊边几座盆栽。

    文转青急急迎上,不等陈淼喘匀,便见他身后来人,是方才见过的殿前太监。

    楼艾紧随其后,见文思悯看来,不动声色微微点头。

    成了。

    岚微徐徐上前,手捧圣旨,宣:“承基王听旨——”

    厅中人跪倒一片,岚微开口道:“诏曰:承基王慈爱仁厚,诚心可鉴,赠南田玉佩一对,玉如意一支,以嘉其德,并命其子任司农寺主簿,钦此!”

    岚微合卷,将拂尘搭在臂弯:“文大人,领旨谢恩罢。”

    接过圣旨,文转青这才如释重负般一叹:“臣,领旨谢恩。”

    岚微伸手虚扶文转青起身,面上笑意盈盈:“恭喜王爷。”

    “劳烦公公了。”

    岚微摇头,凑到文转青耳前,轻道:“王爷,此事陛下嘉赏于您,也望您莫要薄了陛下的面子。”说罢他一揖,“明日大公子便从刑部放出来了,是否去接,还要看王爷意思。”

    文转青点头称是,此道圣旨虽未点明究竟哪子,可再在帝王前推举大儿无外乎作茧自缚,二儿又胆小怕事不堪重任,唯一能不负圣意的,便只有文三。

    他看向不声不响立在一旁的文思悯,经此一劫,他原该感怀孩儿能助他承基王府脱困,可如今真得陛下亲任,心底却生出一丝怪异来。

    青州将军府。

    沈明这几日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许芷总寻他不得,这日索性就立在别院门前等他。

    夜又深了些,明月当头,一身影在小道远处闪了下。

    沈明绕过篱笆,看到了院前站着的姑娘,下意识便要躲,却被她开口唤住。

    “沈明,站着。”

    许芷拢拢披风,声音伴着清冷月色落了地,便见那人走得拖沓,犹犹豫豫来了。

    “躲着我做什么?”

    沈明打好腹稿方要开口,便见许芷披风下隐约可见的指尖冻得通红。

    “许小姐在此等了多久?”他有些急切,抬手将许芷引进屋内。

    “不久,”许芷吸吸鼻子,“不过是申时三刻便来了。”

    屋内冰冷,沈明小跑出门,正巧撞上取来热碳的程翎,匆匆谢过又跑回了屋子,要关窗合门才觉不妥,又将程翎请进了屋。

    “许小姐既来,进屋便是,天寒地冻的,何苦在外边等着。”

    沈明将炭盆放至许芷脚边,见许芷伸出的双手通红,又起身将门窗挨个按得严严实实。

    看他陀螺似的转了半天,许芷失笑:

    “说什么也是你的屋子,我怎么好随意进来?”

    沈明原是焦急,闻言一顿,而后也不再打转,垂手立在一边:“许小姐讲笑,在下只是借住。”

    许芷听出沈明意思是此处非他所有,心下无奈,她来此处本是兴师问罪,怎么倒是沈明先闹开了别扭。

    见沈公子在小姐面前便一副灰心模样,程翎早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墙根下闭耳不闻,若非为了避嫌,他决计不会踏进这屋子。

    木炭噼啪作响,伴着热气,屋子渐渐暖和起来,许芷将披风解下,随手搭在一旁,见沈明仍垂着脑袋,便将脸凑了过去:“沈明,我还没说你这些日子总避着我,你倒同我置气起来。”

    “沈明不敢。”他垂眼轻声道。

    许芷也不客气,探头又近了些:“还说不气?”

    沈明抬眼才见许小姐靠得如此近,甚至能感到小姐温热气息扑于侧脸,片刻愣神,慌忙间起身,甚至胸前衣扣还磕住了许芷额头。

    许芷扶额,坐在原处见沈明慌了手脚,只觉好笑。

    “炭、炭不大够,我再去……”

    “沈明,燃得正旺。”

    “门窗有些走风漏气……”

    “沈明,宣纸上不压镇尺尚分毫不动。”

    “……倒些茶水……”

    许芷不再说话,只冲冒着热气的茶盏点点下巴,随后耸了耸肩。

    “师父渴了。”

    立在墙根的程翎:“……”

    只一人的兵荒马乱结束后,看着重新坐定的沈明,许芷轻抿了口热茶:

    “听闻近些日子,京中来了位大人?”

    “是大理寺少卿司大人,奉朝廷之命前来查案。”

    语毕,沈明不再说话。

    看出他不愿开口,许芷沉吟片刻,眼眶红了些,连带着声音也委屈起来:“如今,便连你也不与我以诚相待了。”

    沈明不忍,可如今局势尚不明朗,不想平白令小姐担忧,开口道:“在下……只是不愿让许小姐再涉险。”

    “那便事事避着我,将我瞒得严严实实,就算为我了?”前世种种浮现眼前,文思悯害她身边之人全都不得善终,她却至死方觉,许芷一叹,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沈明,瞒在鼓里的滋味儿并不好受。”

    沈明掏出方帕子,那帕子棉柔,自初见那年许小姐在他面前掉泪他便备下了,时刻贴身带着。

    许芷接过,也不擦,只坐在那里看着沈明。

    片刻,终是拗不过她,沈明避开许芷目光,拿帕子轻轻为她揩了泪。

    “那日我同知非兄在福顺楼,正巧遇到了司大人一行,他为避嫌,便叫我二人与他们一同入席,而后我们便参与其中了。”

    许芷记得司凉承,倒并非是因走得近,而是她掌管后宫时,同司太后有过交集,也是从她处听得了外甥的一些事情。司凉承随母姓,一脉后辈之中便尤受司太后疼爱,文思悯即位后也未动他,只安排了个貌似闲散的官职,也算善终。

    见许芷不言,沈明接着道:“朝廷会派大理寺少卿来,一是因他新任,二便是朝中也重视此案,我想可否提醒一二,这几日便都跟着大人。”

    “那崇善寺一事可同司凉承说了?”许芷问道,方才通红的双眼此时已然不见。

    “尚未摸清底细,我不敢直言,便侧面提及,今日大人便随人亲上,我与知非兄跟着,这才回来的晚些。”

    许芷点头:“可发现了什么?”

    “确实有异,那日许小姐藏身之处已被夷为平地,许多僧人也不知所踪,只是如今拿不到物证,便只能自人着手,现下正审着。”

    沈明并未提及宝山寺相关事,今日司凉承上了宝山寺,虽直觉有异,可师出无名,虽是朝廷命官,却也无权私审百姓,只暗中请了几个僧人问询,如今陷入瓶颈,不知如何查起。

    “审着便好,若是有将军府能帮上之处,沈明,你尽管开口就是。”

    沈明点头,见许芷不再垂泪,方才放下心来。

    私造铸币一案还是莫要同许小姐多言,一切皆为猜测,若是能借由大理寺少卿之手将此事查清,想来朝廷那边也应得知,如此一来便迎刃而解。

    许芷面上不说,心中也在盘算,朝廷命官查案一事,她一女流定不能介入,自己若是想搞清楚真相,最好从女眷着手。

    她转念,想到了如今仍借住方府的方知敏。

    于是翌日清早,她便装了几支钗子,同七乐一道出了门。

    司凉承那边审不出个所以然,沈明也不闲着,崇善寺,乃至宝山寺,若叫他找唯一错漏,便是思空。

    他同司凉承一道去过几次,却都未见此人,若非自行离去,便是被限制了自由。

    沈明大早独行长街,路经张府时,见其大门紧闭,心中暗叹。

    张知州失踪许久,想来生还可能不大,偏他暗暗布局,丝毫线索不留,如今朝廷派人来查,也寻不见一丝半点。

    沈明拐进小巷,尽头正是徐家私酿,店门同样紧闭。他驻足片刻,踮脚自矮墙翻过,进到了后院。

    院中并无异常,再走两步,见徐芃屋门留了一缝,沈明闪身进去。

    屋内整洁,桌上摆着饮具,四只茶杯倒扣于盘内,只一只立于桌面,杯口还留着一圈泛红茶渍。

    再掂瓷壶,余薄薄一底,沈明垂眼。

    外人皆称老板娘是回乡省亲,可寝居之处如此整洁,唯独桌上茶具不曾洗净,想来是被人打断,至于此人是谁……

    险些死在思空棍下那日,沈明便知晓了。

    既如此,若能有人佐证徐芃之死同思空有干系,官府便能以此为由搜寺寻人,当然,若有意外寻得之处,也不奇怪。

    街坊周大人已然盘问过,无人知晓,旁的便只有老板娘乡中亲戚,和那日他见过一面的新伙计。

    正想着,便听铺子传来些微声响,沈明闻声而动,自后院一脚踹开木门,霎时酒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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