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许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方知敏坐在上位,开口一副家主模样。

    许芷将锦盒递给女使,问道:“怎么没见方先生?”

    方知敏笑笑,接过锦盒:“许小姐同沈公子常在一起,多少听沈公子讲过,宝山寺这些日子不太平。”

    简单拨弄了珠钗,她向许芷点头致谢:“老爷便去了万县的寺庙,为姐姐和修儿祈福。”

    见许芷心不在此,四下看望,方知敏道:“修儿顽皮,许是到了后花园。”

    “后院有湖,有人跟着小公子吗?”

    方知敏轻笑:“当然,我是修儿姨娘,自会照看好他,不烦许小姐挂心。”

    “那是自然,我稍后去见见他。”许芷捧起茶盏浅尝,知是自己僭越,便不再作声,心中盘算着如何套话。

    杯碟轻碰,终是方知敏先沉不住气:“听闻沈公子与京城来的大人交往甚密,许小姐可知这宝山寺,究竟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许芷垂眸思量,再抬眼时目光带了几分漠然,“方小姐不清楚?”

    “许小姐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会知。”

    “没旁的意思,方家阿姐是在宝山寺回程失踪,我只是以为同行之人多少会知道些什么。”提及方黎,许芷不像从前般慌神,反而留神着方知敏作何反应。

    只见方知敏打量一番,轻笑道:“想必那日老爷所言许小姐是放在心上了,我倒不做辩解,可若是许小姐疑心到我与元公子身上,怕是要失望了,难道沈公子没有……”

    “元公子,方家便是如此称呼长姐夫婿吗?”

    许芷出言打断,方知敏愣怔片刻,道:“是我疏忽了。”

    对元铎与方知敏的疑虑只是许芷直觉,她倒不担心自己唐突找来会否惹火上身,只是担心会叫他们以为是沈明说了什么才让她起疑,这才揪着二人话头不放。

    多提了元铎两句,方知敏果真不再多探,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添过两盏茶,许芷正欲再问问那日之事,却听屋外忽而喧闹起来。

    女使呼声由远及近,似是有人溺水,许芷侧耳去听,言语间竟参杂了小少爷之名。

    方知敏先动,不待开门便扑进一人,是方黎死后常跟在元修身边的乳母。

    “方小姐!不好了!少爷落水了!”

    乳母额间渗着鲜血,惊慌失措间双手攀上方知敏臂弯,指尖混着血水的泥沙全数沾到方知敏身上,顷刻便将那雪白的衣裙染脏。

    方知敏轻蹙了眉,反手挣开,许芷却迎着妇人握了上去。

    “修儿在何处?”

    见许芷面色焦急,乳母片刻平复,道:“救上来了,如今已送到卧房,倒不碍事,却恐受了寒,现下老爷不在,还请方小姐拿个主意,去请哪家的郎中来看?”

    “请南巷的吴郎中来,吴郎中行医数十载,最是悉心不过。”许芷语气间带了急切,立于方知敏身侧的女使面露难色,看着自家主子,不敢多言。

    “既许小姐开口,你便去请。”

    “是。”

    女使行礼退下,乳母跟着要走,却被方知敏拦下:

    “你怎如此狼狈?”

    那乳母才得空,抬袖欲擦面颊,见衣衫早泥湿,复又放下。

    “回方小姐,适才原是老奴陪着小少爷,湖边路面湿滑,迎面来的女子站不大稳,打滑时无意靠到老奴身上……”

    方知敏打断道:“哪个女子?”

    “是位穿着华贵的小姐,听闻来客,原以为是许小姐。”乳母眼神定在一旁许芷身上,有些心虚低下了头:“现在想来,应是外人……”

    “许小姐,如今府上出了事,招待不周还请担待。”

    方知敏眉头紧蹙,作势要送客,许芷道:“既来了,我便去看看修儿。”

    “请便。”说罢方知敏便匆匆离开,屋内只剩乳母。

    见方知敏并不急着看望元修,许芷心下些许不满,却并不表露,将一面帕子递到乳母手中:“我自寻修儿便是,吕嬷嬷快些去处理伤口,莫耽搁了。”

    “多谢许小姐好心,老奴有轻重,请随老奴来罢。”那乳母随手拢了碎发,轻声道。

    想她也是为元修担心,许芷点头:“劳烦嬷嬷。”

    回廊间家丁神色匆匆,乳母领着许芷走了小路,避开人流。

    绕过后花园时,许芷自花窗望去,看到湖边方知敏身影。

    方才被乳母双手染脏的外衫早已换下,她身着雪白衣裙立在园中,本是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偏面色不善,略带愠怒地同一旁女使交谈着什么。

    几乎是许芷才将眼神放到她身上,她便看了过来,许芷颔首,方知敏也勉强笑笑,而后便又收回目光,紧锁了眉。

    见她面色急切,许芷反倒暗自舒气,虽方知敏不知善恶,可她到底是不能置修儿于不顾的。

    前面带路的嬷嬷却好似察觉到许芷所念,轻声道:“若是真在乎,又怎来得及去换身干净衣裳。”

    许芷一愣,步子慢了下来,前人伏身:“许小姐,请随老奴来。”

    元修房前留了不少人,可大多都在门外守着,内里只剩一年纪不大的女使伺候。

    “郎中可来了?”

    二人进屋后紧闭了虚掩着的门,将裹挟的凉风挡在了屋外。

    “回许小姐,快了。”那小姑娘回话时眼神摆明落在了面上带血的嬷嬷身上,乳母向她点点头:“伤没大碍,劳你取些净水来。”

    元修压着棉被沉沉睡着,面色略带潮红,许芷走近为他掖掖被角,而后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探额温才舒了口气:

    “摸着是不大烫,好在没出什么事情。”

    乳母在旁,拿着帕子轻拭面容,不经意道:

    “许小姐送的金镶玉小少爷十分珍视,只是少爷手腕太细,才收到香囊里,每日戴在身上。”

    “本是好好的镯子……”许芷想到方黎,又是一叹,望向立在一旁的人:“嬷嬷有话同我讲?”

    冷不丁提及玉镯,许芷却是打眼便见到玉枕旁搁着的香囊,同她送来的那个一般无二,若日日不离身,不应是如今滴水不沾的模样。

    “老奴知道小少爷今日会落水,担心弄丢了,便先取下来了。”

    “此话何意?”

    方才听便知不是意外,满心以为便是迎面撞上嬷嬷的外人,此言叫许芷起了提防之心。

    “因为便是老奴做的。”

    登时,许芷大惊,起身立于元修身前,不知对方底细,且手头并无趁手之物,饶是如此她也不敢离远半分。

    “许小姐莫急,老奴与他二人绝非一丘之貉。”

    说话间,乳母已拭净脏污,露出和善面容来。

    “既非同类,为何要害元修?”

    “水尚未浸湿里衣便救上来了,小姐也看到了,那方表亲得空去换身干净衣裳,小少爷这边却看都不看一眼。”

    “若是有贼人青天白日闯入,方小姐亲去查探也是自然。”

    见许芷戒备得很,乳母却显得放心了些,道:“许小姐如此戒心,老奴心知是将小少爷放在心上,我家小姐自结识那二人后便同好友断了往来,唯有许小姐在她身死后多来照看小少爷,老奴信许小姐,却被限制在府中,这才出此下策。”

    许芷稍稍静心,将信将疑道:“你是说方知敏将你困在府内?”

    “不单是老奴,小少爷,连同从前在小姐身边伺候的所有仆人,都不准出方府大门。”

    “有方老爷在,她怎能如此造次。”许芷不大信,却见乳母面色一冷:“她怎么同许小姐说的,是去祈福,还是去清修?”

    “什么意思?”许芷蹙眉,方先生是青州乃至京州城读书人中皆称先辈学究,地位不低,何况又在方府,怎会……

    “他二人精心设计,自与小姐初遇起,整个方府在他们眼中犹如掌中之物,人们去留当然也任其宰割。”

    许芷曾听方黎提过二人初遇,若初遇便是设计,那打从一开始,方黎便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你手中可有证……”

    话音未落,一羽箭穿破窗间油纸,许芷尚不得反应,便见那箭狠狠钉在那人喉间,登时血流如注,许芷躲闪不及,面上脖颈间尽是血液。

    又是一箭封喉。

    等不及多想,许芷回身将元修裹着包被抱起,躲到床侧墙壁边。

    本以为下一箭便要速取她性命,放箭人却喘息片刻,而后那箭才又来几支,准头不似刚才一般,尽数打在白墙。

    刺客来得诡异,方府却似无人值守般,任凭这箭破门而入。

    贼人是何身份尚不可知,元修的屋子又毫无藏身之处,若待在此处只怕难逃一死。许芷左右看过,箭羽自北而来,屋子南边一扇窗子虚掩,若能自那处,说不准可以逃脱。

    可如今箭密麻而下,怕是不到那处便要丢了性命,方才进府前嘱咐程翎,一炷香后若不见人便来寻,如今算来快该到了,不知能否挨到那时。

    箭又密了,想来贼人不止一人,眼看房门便要坍塌,许芷将元修抱得紧了些。

    箭羽忽而停息,她不做犹豫,自门对着的窗子翻出。

    她体格不大,好在元修也算瘦弱,仓皇间掉了薄被,许芷却惶然不觉般吃力跑着。

    至少,至少要将元修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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