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阴雨夜,风来得急,雨势渐大,斜打进窗子,窗边海棠花的叶子便被压低了头。楼艾原立在文思悯身侧,见雨淋进来,上前将三面的窗子合上。

    屋内气氛沉闷,韩炳仁叹道:“本就心乱,还来风雨,到处拖泥带水,真叫人烦。”

    “双成莫急,已经去请安大人了,今日好歹能商量出个对策。”管山岳与韩炳仁对坐,安抚到。

    向鹤长探身为一旁管山岳斟了水,道:“稍安勿躁,一切等安大人来了再计。”

    韩炳仁心乱,索性起身踱步,坐于他身侧的董承均开口:“只是众位前辈,在下一事不解,为何要请安大人?”

    闻言,众人一顿,文思悯并未做声,少顷,叩门声响起,在风雨裹挟中几不可闻。

    几人起身相迎,来人正是当朝门下侍中,安泽。

    “安大人。”文思悯上前,为他脱下蓑衣。

    安泽环顾一周,道:“风雨之夜,少得安宁。”

    将人迎至上座,众人坐定后,安泽倒也直接,开门见山道:“文大人为何寻我。”

    闻言,韩炳仁看向董承均眨眨眼,董承均只待文思悯开口,他确也不知为何请来无有定数之人。

    文思悯起身一揖,而后道:“安大人向来清流,自任门下侍中,驳了中书省不少要令,也多挂心忠良,如今许家进退维谷,我等人微言轻少有亲贵,惟愿安大人指点一二,究竟如何保得许将军夫妇。”

    安泽笑笑:“文三,别无亲贵?”

    文思悯颔首,未再开口。

    “寻我之人我信得,才来一趟,却不苟同,敢问哪位仅凭迎许家人进京,便下了如此定论?倒不知承基王爷便是如此教诲儿子,妄议天子的?”

    韩炳仁眼见安泽发难,急道:“安大人,谁人不知大人刚直,朔一请您至此,此举冒险,唯为江山社稷啊。”

    安泽冷笑:“江山社稷?且不说朝堂之事,便说战场,而今三军共守西南边境,白家酒囊饭袋不做多提,吴将军抱恙,他家青瓜蛋子虽能领兵,却多缺实践,唯镇远夫妇率许家军死守南境,每有来犯步步驱之,现再调许都尉援吴,若南境失利,江山社稷如何安在,尔等推测合情理乎?”

    语毕,安泽显然动了怒,将手中茶杯重重摔在桌上。

    “这……”向鹤长虚抬了手,先是看带怒的安泽,又转头看向文思悯,而后又将手放了下去,这不是他能插话的时候。

    文思悯沉默片刻,低声道:“许家军。”

    安泽一顿,看向他:“什么?”

    “许家军。”文思悯抬眼,语气中带了坚定,“便如您一般嗅觉敏锐朝臣,都称之为许家军,黎明百姓更不必说,以己名姓冠之,再加小人作梗,上位者又当作何感想。”

    安泽一顿,蹙眉道:“许家军之称圣上也多有提及,仅凭此,不足为证。”

    “当然,”见安泽缓和,文思悯示意楼艾换杯茶水,而后道:“不知安大人,可知启原十三年间,发生在青州的铸币案。”

    安泽思索片刻,道:“听闻那主犯之子横死后,我曾问刑部要过卷宗,卷内记载□□量少,未成气候,主犯年事已高,便从轻发落,可有问题?”

    “卷宗所书无错,可并非全貌。”文思悯道。

    “启原十三年,晚辈奉父亲之命,赴青州调查此事,适时□□在京青交界处小范围流通,无甚影响,本将□□全数收缴,主犯缉拿归案即可,可……”

    文思悯拿起茶盏又放下,仿佛是下了决心才开口:“可当时查获的□□,配重与官币无异,甚至有些比官币还重些。”

    语毕,屋内静谧,唯余雨音。

    安泽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凡造□□者,耗人耗物,材质之差易败露,获益只靠分毫配重,若是□□重于官币,造假者便无利可图。

    “此般重要线索,卷宗却未记载,可见此事不愿为外人知。”管山岳开口打破默局,“普天下,不愿便可不书,还有第二人吗?”

    “莫要诓我,若是事涉谋反,圣上怎会不查,全朝上下又怎无半点风声?”安泽反问。

    文思悯犹豫片刻,道“晚辈依父亲吩咐,为避免打草惊蛇,便只羁押回两名牵涉其中之人,父亲只问铸币案同许家是否有关,而后便依圣上之意,将他们以旁的罪名关押地牢,再然后父亲便再没让晚辈参与。”

    提及文转青,安泽蹙眉,虽文思悯未避嫌,但他依旧不信,追问:“那为何如今又旧事重提?”

    “半月前,晚辈借故去了地牢一趟,那两人不知所踪。”

    安泽双臂抱于胸前,道:“不知所踪也不见得……还有吗?”

    “还有……”文思悯抬眼扫视一圈,而后看向安泽,目光不善,“五日前京州暴雨,冲垮了前朝三皇子的陵墓,棺椁内,是空的。”

    忽一声惊雷划过,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后门被砸两下,外面的人喊道:“公子,平?有事禀报!”

    知外围均是内线绝无差错,楼艾看向文思悯,文思悯则点过头,楼艾便上前,才抬了锁,平?便推门而入,慌张之下竟被门槛绊倒。

    文思悯蹙眉,并未怪罪,问道:“何事?”

    那人不等气喘匀,也来不及告罪,急切道:“公子,不好了,贺大人进宫了!”

    安寿殿外。

    岚微站在伞下,一旁跟着两个小太监均在雨中,他面上堆着笑,客气道:“贺大人,陛下近日操劳,今日早早便已就寝,难得休息,还请大人一切等明日早朝再说吧。”

    贺瑞林并未撑伞,也丝毫不惧骤雨,神色肃穆立在门外:“劳烦岚公公通传陛下,微臣有一事,需得即刻面圣。”

    岚微一叹:“贺大人何苦,雨势如此大,您稍等,奴才去寻辆马车送大人回府。”

    “劳烦公公通传,微臣需得即刻面圣。”

    雨水打在贺瑞林身上,他却目不斜视,又定定重复一遍。

    岚微无奈点头:“小卓子,你去陛下殿前看看,小安子,来为贺大人撑伞。”

    “这……”小安子看着撑在大太监头上的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劳公公费心。”贺瑞林开口,小安子舒了口气,又静静站在大太监身边。

    小卓子只在寝殿门前站了片刻,便又折回。

    岚公公早跟他们三令五申,今夜无论谁来,陛下都不见,除非是不想要脑袋了,不然谁敢在这时候打搅。

    “公公,陛下睡熟了。”小卓子小跑回来,细声道。

    岚微将拂尘搭在臂弯,道:“贺大人,奴才们尽力了,大人请回罢。”

    见贺瑞林不为所动,岚微摇摇头,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了。

    贺瑞林原在屋檐边缘,却向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屋檐外,任凭雨水冲刷着他的面庞。

    “陛下,”贺瑞林掀起浸水后沉重不堪的衣摆,跪在雨中,将官帽摘下,置于身前,而后俯下身,以头点地,深吸了气,掷地有声:

    “陛下!臣死谏!”

    一声惊雷划过,劈裂深夜,也照亮了榻上帝王阴冷双眸。

    “官爷,今年地里收成不错,剩了好多粮食吃不完,官爷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卖卖,补贴家用。”

    身着麻衣的男子拉着板车,车上几捆菜整齐码放着,正同围栏处的侍卫商量着。

    一旁同样衣着的女子见他如此内敛客气,啧了一声,而后疾走两步,到侍卫身前。

    “咳咳……官爷,求您了,咳,马上入冬了,一家老小全指着这车菜换点碎银买袄,咳咳,官爷,您心善,就让我们进去吧!”

    那侍卫听她咳嗽,皱着眉抬手挥了挥,饶是双方都以布蒙面,也向后退了退,不耐烦道:

    “不行,这哪是让人做生意的地方,你们以为进去之后还能出来?”

    他虽不耐烦,却仍有回应,女子见有戏,向那男子眨眨眼睛。

    “官爷,求您,这时疫扰得近处几日没一个人影,菜快烂了,大人不怕,可孩子冷啊!”

    说到动情处,那女子还挤了两滴泪。

    侍卫是个软性子,见她掉泪,便有些动摇:“你们可想好了,进了此处,轻易不得出。”

    “想好了想好了。”女子点头如捣蒜,冲一旁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便抬起平车要往里推。

    “慢着,我只放一人,另一个留在外面,还能做接应,省得到时候又在我面前哭。”

    那男子闻言,竟面露喜色,应了一声,似是担心女子抢先,急忙推着平车两步钻进围栏。

    外面的女子一愣,立马也扑了上去,哭叫道:“咳咳,相公,留我一人在此,你好狠的心啊呜呜呜……”

    那侍卫额头爆了青筋,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却见远处走来二人,也是侍卫装扮,他便急急推了一把正猫腰自他身前溜过的女子,低声道:“赶紧藏起来!”

    他则迎上前去,挡住来人视线。

    “相公!”女子抓住男子,而后贼眉鼠眼探过,拉着他钻进一旁荒废的铺子里,也不顾那男子脸腾的一下红了。

    “……”

    站在远处目睹一切的程翎无语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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