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御花园的荷花开得好,程荑远远就闻见了馨香,刚刚给皇后请安出来,想着回去也无聊,碧儿便提议去御花园看看荷花,刚刚走到那里,就看见一群小宫女带着一个小女孩在玩踢毽子。

    “这位就是璟容公主吧?”程荑走过去之前先小声的询问碧儿。碧儿点点头,陛下虽已过而立之年,但是后宫和子嗣都很单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都是柳妃所出,可见陛下对柳妃的情谊之深。

    倒是公主先看见了程荑,屁颠颠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拉起程荑的手要她加入踢毽子,“程娘娘陪容儿一起玩嘛!她们都笨手笨脚的,接都接不住!”

    这么一说程荑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了,她身手敏捷得很,以前流苏和那些世家小姐都不是她的对手。程荑跟小公主还有几个宫女围成一个圈,开始踢毽子接力,别人踢过来的接不住的人就要认罚,挨其他人弹脑门。

    “我跟你换个位置!”开始前,程荑露出皎洁的笑,跟其中一个宫女换了位置,爹从小就说她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是多得很,那可不?公主就在她的下家,要是她踢过去公主没接住,那不得罪人吗?

    几圈下来,程荑都巧妙的斜着踢,让她下家的小宫女接不住,一群人弹了她几下脑门,那小宫女的额头都通红了,程荑见小公主弹脑门是弹高兴了,这游戏再继续下去就不好玩了,这回轮到她时,她故意用蛮力,把毽子踢得很高,掉到假山上面去了!

    “啊!程娘娘你干嘛?”

    “抱歉!抱歉!”

    “你得认罚!”

    “好好好!”程荑蹲下来,让众人都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程荑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说道:“我去把它拿下来吧!”

    “算了吧,那么高!”公主担心的看看她,又看看那座假山。

    “没事,我会功夫哦!”程荑揉了揉公主额前的碎发,站起来,开始疏通自己的筋骨,她确实很久没练了,为了获得公主的青睐,今天一定要好好展示一下。

    程荑两三下就爬上假山,小时候大哥练剑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师傅也教了她一些三脚猫功夫,她也想练些功夫来着,可是爹逮她去读书写字了,说是女孩子练些强身健体的就够了。这点高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哇!程娘娘好厉害!”公主看见她爬上去拿到毽子,高兴的拍手道。

    程荑得意洋洋的站在高处,享受着宫女们的夸赞,这一幕恰好被正在巡逻的淮南看见。眼看程荑左脚就要踩在苔藓上,淮南就已经准备好要去接住她了,谁知道程荑的身手这么灵敏,轻松的一跳便化险为夷,从假山上下来了。宫女们看着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差点摔倒!”程荑把毽子交给小公主,又得意洋洋的露出笑容,转眼看见淮南站在不远处。她记得这个侍卫,帮她传话的那个人,似乎是李顾的心腹,常常出现在重楼殿。

    “大人!”淮南刚要走,就被程荑喊住了。

    “程娘娘要走吗?”公主依依不舍的看着她,程荑没办法,这几天她都在想办法找这个侍卫,好不容易遇见了,怎么能让他走了?

    “公主,我今天还有事儿,改天你来我宫里找我玩好不好?”说完,程荑赶紧追上去。

    淮南拱手道:“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嗯,我宫里近日老发生一些怪事!大人不是负责皇宫安全吗?我想请大人去看看!”程荑思考了一下,毕竟还有那么多侍卫在,她知道这宫中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淮南知道她什么意思,转身吩咐其他人继续巡查。

    “娘娘有什么话就说吧。”两人都非常有默契的往御花园深处走。

    “上次您帮我给我爹带话,谢谢你,大人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淮南。”

    程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姓淮?真是少见。“大人姓淮?”

    “我不知道我姓什么。”

    程荑抱歉的挠挠头,犹豫之下开口道:“我这次想麻烦您给我二哥带个信,就说我想见他一面。”

    “贵人不知道后宫跟朝臣联系是大忌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程尹是我二哥,我一个人入宫这么长时间,很久没跟家里人联系了。”程荑强词夺理,可她一定要见到二哥,问个清楚,李顾上次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着程荑就要拿出银子来塞给他。

    淮南犹豫的点点头,“下官尽力,钱就不必了,我不保证能办成。”

    “那我就先谢谢大人了!大人再见!”程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说完转身招呼碧玉,赶紧离开御花园。

    淮南停在原地看着两人背影慢慢走远,他不由的摇摇头,他已经再次犯禁了。

    淮南是孤儿,他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小的时候一直跟着一个老乞丐,十四岁那年,那个老乞丐病死了,他接过老乞丐的衣钵,开始乞讨要饭为生,有时候也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他记得那次在金陵城的街头,他偷了一个达官显贵的荷包,看那人衣着不凡,估计不会为了这点钱来追他,当他打开那个荷包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子之外还有一块腰牌。

    这种东西不常见,他便知道这人不是普通的达官显贵,赶紧跑回去那个卖馄饨的小摊,想要悄悄把这块东西给他还回去。

    谁知道那人早有察觉,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知道我是谁?”

    “你放开我!我都把东西给你还回来了!”

    “既然偷了东西干嘛还回来?”李顾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小孩,其实这个时候的李顾并不必他大多少,可是长期的食不果腹让他看上去又黑又瘦,完全没有一个十四岁男孩的样子。

    “我、我不敢拿这块东西!”

    李顾拿起那块腰牌,这腰牌是陛下给每一位皇子的,每一块的图案都不一样,分别代表他们的封地。

    “这小子挺有眼力见啊!”这时,坐在李顾身边一直在低头吃馄饨的人说话了。

    他害怕极了,先不说这人肯定身份不凡,另一个人又高又壮,看上去就像一头猿,对,那个老乞丐给他看过图画册,这人跟猿很像。

    “小子!你练过功夫吗?”张鹤猛的喝掉自己碗里的汤,然后问道。

    “没有。”

    “想吃?”张鹤看着他吞咽了一下,转身招呼老板,“再给我们上一碗!”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自己很久没有吃过有热气的东西了,坐上椅子就吃起来,李顾看他狼吞虎咽,不由的笑出声,然后给张鹤使眼色。

    “小子,你跟我走,保证你顿顿吃馄饨怎么样?”张鹤敲敲桌子问道。

    “我不喜欢吃馄饨···”他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张鹤大笑,“那你喜欢吃什么?”

    “肉!”

    “好小子!”张鹤点点头。吃完那碗馄饨,他就跟着眼前这两位身份不明的人离开了金陵,跨越南北来到了严寒之地。

    直到进了张鹤的府中,他才知道这两人的身份,那个气质不凡的是燕王,像猿一样的是他部下的一名将军。而他被带到了张鹤府中的一个别院,这里住着二十多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两人被分为一组,一组的人每天要同吃同住,甚至要了解到对方任何一个毛孔,而这些人的经历都与他大致相似,是张鹤收养的孤儿。

    “抽吧,一南,一北。”张鹤拿着签筒走到他们面前,在此之前,他们是没有名字的,他一瞬间有些彷徨,仿佛自己只要一伸出手,就要决定自己的一生,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选择。站在他面前的男孩没有犹豫,一下子抽出一支签。

    “我是北!”男孩高兴的举起签,那看来他就是南了,还是没来得及选择。

    “淮南!从今天起,咱们就是要一起生一起死的兄弟了!”淮北碰了碰他的肩头,他咧嘴笑,其实并不开心,要是自己先一步的话,自己可能是“北”。

    其他的男孩也是这样,“南北”为一组,有“山南、山北”“时南、时北”···这是他们的名字,也是他们的命运。“南北只听一人命”那人就是李顾,可是犯忌的人不在少数。

    其实在他眼里,李顾不像外人看来那么残忍,只是决事果断而已,比如有人犯忌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紧要的事情,最多就是关几天,当然也有被杀的。靳南就是因为跟一个官员的女儿私定终身,两人策划着一起私奔,结果还没走出燕北的城门,就被斩于闹市,是他动的手。再比如淮北因为听皇后的命令杀了曾惠,又绑架程尹,被打了一百个板子,半个月都没从床上下来。

    “你怎么了?”淮北从外面回来,解开自己的佩刀,看见淮南端着碗发呆,这一桌子的好菜都冷了。

    “没事。”

    “怎么?你这升官了一点喜悦感都没有?皇上这么信任你诶!指挥使大人!”淮北说着也坐下来,赶紧端起碗吃饭,忙一天了,刚刚交班回来饿死了。

    “我在想你挨板子的时候痛不痛。”

    “能不能不提这事?咱们现在大小是个官了,还提这档子事干嘛啊!”李顾登基之后,禁卫所不再是见不得人的私人武装,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个新的机构,可以监察百官、审理案件,负责皇上安全,并且只对皇上一人负责。原先的“南北”们都有了大大小小的禁卫所官职,淮南淮北最得皇上信任,也是禁卫所里面替他办事最多的,所以官职是禁卫指挥使,禁卫所的最高长官,相当于一个四品官。

    “你说,靳南死的时候后悔吗?”

    淮北摇摇头,他这兄弟一天净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你啊,没投好胎,你要生在富贵人家,估计得是个吟诗作画的公子哥!这一天天伤春悲秋的!”

    淮北吐槽完,看他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一边低头夹菜一边淡淡的说道:“杀靳南的是他自己,这是他的命,也是我们的命,他不会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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