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金陵渐渐平静下来。今年科举选出来的新秀们也渐渐走上朝堂,郑豫河那晚在迎春楼的表现让李顾记住了他,成为常常出入重楼殿的红人,同时也变成朝中大臣们拉拢的新对象。别人不知道,但是张鹤似乎松了口气,用不着天天赴约喝酒了。

    整个京城都知道永安侯赵纶想把十四岁的女儿嫁给郑豫河,但那边始终没同意。郑豫河只说永安侯千金身份高贵,自己不敢高攀。这让赵纶实实在在的丢了脸,父亲过世后,他承袭爵位,长姐是太妃,妹妹是皇后,但在世家里始终抬不起头,因为赵家在朝堂上已经没有人了,本想着跟新科状元联姻,让朝堂上也有赵家人,却不想闹了一个笑话。

    找皇后帮忙是不可能了,她只会用后宫不得干政来推辞,赵纶只好找姐姐帮他。

    “筠娘才十四岁!你到底怎么想的!那郑豫河已经三十了!”赵媛媛应弟弟的约来到酒楼。

    “她是赵家的嫡女,就要为赵家的荣辱打算。”

    “是啊!我也是赵家嫡女!若非如此,我今日又怎会看她赵簌簌的脸色过日子呢!”她说着生气的把茶杯拍在桌上。当年如果不是父亲干涉,今天当皇后的就是她。

    赵纶看姐姐生气了,赶紧给她倒茶,嬉皮笑脸的走到她身后给她捶背,“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吧!虽然你是以太妃身份住在宫里,但是谁不知道你才是最得皇上心尖上的人啊!”他这么一说,赵媛媛倒有些飘飘然了。

    她想,这话倒是不假。她虽然住在西六宫最偏的大殿里,可那些下人知道李顾对她照顾,一点也不敢怠慢,在宫里的行动也很自由,若不是碍于伦理,李顾说不定也会封她一个位份。

    回到宫里,她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坐着轿椅往重楼殿去了,赵纶说得对,赵簌簌那个白眼狼不顾赵家,她可不能。

    重楼殿外,宫人拦住她。“太妃,皇上正在用膳。”

    “那正好,我给皇上带了新酿。”赵媛媛说完提着裙子就要往里进,两个宫人又拦住她。

    “宁贵人正在陪皇上用膳。”

    听见程荑在里面,赵媛媛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程荑。

    “我找皇上有急事!”

    宫人犹豫道:“那您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宫人进去的时候,饭桌上的两人应该是刚刚说完某个笑话,程荑一只手还捏着筷子,十分不得体的趴在桌子上笑,李顾倒是没那么夸张,噙着笑接着说:“那个小姐一下把荷包拿出来要送给张鹤,张鹤那个大个男人,被吓得跳开三丈远,瞬间脸红得像个大虾,挠挠头就跑远了。”

    程荑笑得直拍桌子,她来重楼殿吃饭最喜欢听李顾讲燕北的事,程荑顺了顺气正准备说什么便看见宫人候在一旁,想说话又不敢开口,自己便问了:“有什么事吗?”

    “何事?”李顾也回过头看着他。

    “回禀皇上,赵太妃求见,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让她进来吧。”

    程荑撇嘴,坐直了身子自顾自的吃饭,赵媛媛走进来她都没抬头看一眼。

    “你来有什么事?”李顾懒得让宫人给她赐座,抬椅子,直接抬手示意她坐在饭桌边的空椅子上。

    “是这样的,郑大人已经高中状元,而立之年却没有成亲,我来是想请皇上为他赐婚。”

    李顾也知道这件事情,“娶永安侯千金?”

    “那朝中年纪大还没成亲的又不止郑大人,怎么不见太妃关心关心其他人。”程荑忍不住呛她,李顾一记刀眼,吓得程荑赶紧埋头扒饭。

    “知道了,你先回去。”李顾打发赵媛媛离开,转过脸轻哼一声,“你倒是直言不讳!”

    “我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啊!张鹤也没成亲呢!”

    这茬一提起来,让张鹤头痛的事情又来了。原先在燕北的时候,李顾夫妇就热衷于给他说媒。赵簌簌对于这事也很无奈,她一直想在张鹤身边安排自己的人,可这人就是榆木脑袋。赵簌簌敲了敲桌面,心里有了主意便起身去重楼殿了。

    次日早朝晏罢,郑豫河大笑着拱手恭喜张鹤。

    “郑大人看不到我是苦笑吗?”张鹤摇摇头,在刚刚的朝堂上,皇上下旨赐婚,要他娶永安侯的千金赵筠。永安侯的理想女婿不是郑豫河吗?李顾说是皇后极力促成,他明白皇后想要在自己身边安排人的心情,可是赵筠才十四岁,而他要喊一个只大自己四岁的人岳父?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原本是打算留给自己用的,现在就献给张大人吧!”

    “大人可以告诉皇上自己已心有所属,皇上总不会棒打鸳鸯吧。”

    有道理。张鹤回家去吃了饭就匆匆忙忙进宫,这件事要今早解决才好。

    张鹤到重楼殿的时候程尹也在,他顾不得那么多了,跪下来就求李顾收回成命。

    “你这是为何?”李顾不解,据他了解,张鹤并没有什么心上人,对他来说最好的就是娶一位高门嫡女,他行伍出身,永安候府做他的背景再好不过了。再说这件事皇后极力促成,光是这重楼殿她就跑了不下十次了,他也不好驳皇后的面子。

    “微臣早就心有所属。”

    “是谁家小姐啊?”

    程尹微微撇眼,没料到能碰上张鹤的眼神。这个问题的回答,两人心里似乎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十多年前,他骑着马踏进京城。张鹤左顾右盼,全都是他没见过的新鲜玩意,相比之前,走在他前面的程岳眼神淡然,挺直了腰板享受百姓的夹道欢迎。一条长长的街道,两边都是民众,一直延伸到玄武门下,太祖皇帝在那里迎接。

    张鹤跟着下马,跟着一众武将跪下来。

    行礼过后,太祖皇帝在镜湖设宴,湖面上是一座座游船,中心有一个戏台子,湖面上飘着花灯,这些灯烛把这片夜晚的湖面照得像黄昏一样。大将军被请上皇上的龙船。他和程岳被宫人指引这上了另一艘船。他的家乡都是山,很少会有这么大的游船。张鹤刚刚走上船,还没站稳,一个身影就从他身边跑过去,张鹤惊呼一声,幸好被站在自己身边的宫人扶住了。

    听到他的惊呼,那道身影赶紧停下来,“对不起,将军,您没事儿吧!”一个红衣小女孩,扎这一根大辫子盘在头上,没有一点多余的珠花装饰,但身上的红衣又跟宫女不一样,张鹤无法辨认她的身份,只是摆摆手说没事。

    “你当这是在家里呢!”程岳拎起那女孩的耳朵,厉声训斥。

    程荑踮起脚来去就自己的耳朵,被程岳拎回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给张大哥道歉!”

    张鹤被逗笑了,连忙摆手说道:“我没事我没事,这是你妹妹?”张鹤没想到程岳还有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妹妹。

    “我小妹程荑。”

    “我也有一个妹妹。”可是,病死了。

    皇宫宴会结束,大将军喝醉了,程岳去照顾父亲,便把程荑交给他。张鹤骑着马,慢慢跟在程家的马车边上走,金陵这个不夜城惊呆了张鹤,已经是子时,街边的酒馆、妓坊却热闹非常。程荑把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张大哥,张大哥!”

    张鹤猛地回头,“咋了?”

    “我想骑马试试。”程荑冲他眨巴眨巴眼睛,眼看他有要答应的样子,就想叫车夫停车。

    “伸手。”张鹤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臂伸过来,看程荑犹豫的样子,“别担心,相信我。”

    程荑伸出手,张鹤手上用力把她从马车里抱出来,程荑惊呼一声就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了。张鹤用力一踢,马儿就跑起来了。车夫看着马背上的人,愣了一会儿,喊道:“小姐!”

    “程五叔!回家见!”程荑朝车夫大声喊道,声音越走越远。

    他在程府陪着程荑玩了月余,便要跟着燕王去燕北了。大将军说得对,他要去建功立业,才有资格回来跟大将军说要娶她的女儿。至于程尹是怎么知道的,应该是燕王举兵南下,在淮河北岸扎营的时候,禁卫所安排在金陵城内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最新的情报。

    李顾从鸽子腿上取下纸条,“王准选了一些世家女进宫,用来牵制她们的父亲兄弟。”

    “那程荑……”

    程尹没想到张鹤比他先开口问。

    “进宫了。”

    “那咱们的计划……”倘若宫里知道他们同京师军联系,那程荑在宫中一定凶多吉少。

    “咱们计划不变,只要一踏进金陵城,一切皆在殿下掌握之中。”程尹目光坚定。

    后来,燕北军进入皇城,他几经周折才知道程荑同后宫妃嫔一起被关在地牢里。李顾多疑,程家跟他不一样,他不过是一个下山还俗的穷和尚,没有任何势力和背景,李顾可以信任他,却不能完全信任程家父子,所以他猜到了,李顾也用了跟文皇帝一样的办法。

    他只想继续做那个没有背景的下山和尚而已。

    “徐梦伶。”

    “徐梦伶是谁?”李顾疑惑的看向一边的程尹。

    程尹暗自松了一口气,“回皇上,就是来给宁贵人制衣的绣娘。”

    “你要娶一个绣娘?”

    “他要娶一个绣娘?”赵簌簌在自己宫里练习插花,也同样惊讶,放下手里小巧的银剪刀,双手撑在桌面上。

    “禁卫所还监视着这个绣娘呢。”

    赵簌簌食指敲着桌子,这是她在思考,长春宫的宫人都知道,所以一个进来通报的小宫女走进来,低着头,半晌不敢说话。

    “娘娘……”那小宫女正打算开口,就听见门外等候的赵媛媛大喊着闯进来了。

    “赵簌簌!你做的什么好事!”

    听见是自己姐姐前来问罪,赵簌簌现在可没心思跟她玩,抬起手来挥了挥,站在她跟前的宫女姿若心领神会,未等赵媛媛走进来,便招呼两个宫人把她赶出去了。

    姿若微微弯腰道:“皇后娘娘不便见客,太妃请回。”

    “你个贱婢!敢拦赵太妃?”赵媛媛身边的奴婢大声吼道。

    所有宫人都没反应过来,姿若一耳光扇歪了那个奴婢的脸。赵媛媛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身材欣长的宫女。她不知道,姿若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宫女,原本是张鹤下面的一个参将的女儿,那个参将牺牲后托付给张鹤,在燕北时,她便在禁卫所训练,后来燕王南下,她才跟在赵簌簌身边作为宫女贴身保护她。

    “请太妃回宫。”

    被这道赐婚圣旨震惊到的同样还有徐氏姐弟。张鹤骑着马来到绣坊门口时,徐梦诒刚好去送货回来,眯起眼睛确认了一下,没好气的问道:“大人有何贵干呐?”

    张鹤跳下马,从衣兜里拿出圣旨,冲着他抬抬下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你姐呢?让她出来接旨。”

    听见声音,徐梦伶早就走出来了,拦住张鹤往院子里走的脚步。

    张鹤把圣旨丢进她怀里,等着她打开看完,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过些时日,我便会告诉圣上你已经许配人家,圣上不会为难你的。”

    “万一皇上就是要成全这桩好事呢?”徐梦伶把圣旨重新砸给他,“大人身居高位就可以左右别人的人生吗?”

    张鹤无言,他当时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

    “什么呀?你们在说什么。”徐梦诒把圣旨拿过来,脸色里面就变了。

    “倘若此事没有转机,在下会负责的。”说完,张鹤便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后脑勺挨了一记鞋底子。

    “你拿什么负责!”

    张鹤离开后,徐梦诒拿着圣旨发了半天呆,顿悟般突然提起长衫跑进院子里,高兴的冲姐姐喊到:“我有办法了!你们成亲!”

    徐梦伶不解的转脸看着他。

    “你和他成亲的话,咱们的人刚好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出金陵。”

    半晌,徐梦伶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斜着身子,抬头看着他,“万一被发现呢?”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等风头过去,便找机会离开金陵。

    “那我便说你是被我挟持的,与你无关。”

    徐梦伶笑出声,除非那个程尹和张鹤是傻子,否则谁会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挟持了她呢?她弯腰笑够了,缓缓说道:“好,我贱命一条,我不怕死,但是,以后行动要听我安排。”

    宫里,赵簌簌火急火燎的跑到重楼殿,宫人却告诉她李顾在宁贵人那里用晚膳,赵簌簌也不管那么多,转身就直奔钟粹宫去。而程荑还不知道这事,被提着裙子赶来的皇后娘娘吓了一跳。

    赵簌簌看那一桌子菜,又看看懵了程荑,再看着悠然喝汤的李顾。

    “张鹤忠心耿耿,屡立战功,你怎么能让他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亲呢?”

    “我以为,娶妻自然是心中喜欢才是最好,身份地位都不重要。”李顾说着话,但没有看她。

    “这是谁的主意?”

    “朕的主意。”

    “好,我知道了。”赵簌簌说完转身便走了,程荑连一个起身行礼的机会都没有。她就知道李顾有这个心思,他顾忌世家,张鹤娶一个没有背景的女人是最好的,否则就会像程岳一样,看似升迁,实则流放。

    程荑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

    “张鹤喜欢那个绣娘,我已经赐婚了。”

    “徐梦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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