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是说得真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那宁嫔以前多受宠啊,现在还不是顶着大雨罚跪在重楼殿外面?”

    “咱们做下人的,少说话,多做事。”

    两个宫女慢慢走进重楼殿后就闭上嘴,低着头从程荑旁边走过去。

    程荑从槐县回来的第二天,刚刚准备去禁卫所的值守处碧玉就跑回来告诉她,唐隽的案子定性了,是自杀,皇后请旨以妃位下葬,礼部已经在准备了。程荑听了立即就去重楼殿求见皇上。

    她知道自己身陷政治斗争,但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并且还是李顾的妃子。

    “皇上,宁嫔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

    程荑气势汹汹,跟那天问他“孰忠孰奸”时一样。

    “请皇上万安。”

    “什么事?”

    “皇上,唐隽不是自杀!她头顶有被人击打留下的伤口,而且,她在中秋节那天跟我说···”

    “够了,是朕让淮北结案的。”李顾打断她的话,眼神示意周围的宫人退出殿外。

    程荑被他低沉的呵斥吓了一跳,眼泪失禁一般的溢出来。

    “她跟你说什么了?”

    李顾坐在重楼殿正中间的黄花梨长案背后,他身后的椅子也是黄花梨的,椅背的两头雕刻了玉龙衔珠,他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扶着金绣龙纹的软枕,姿态闲适,眼神睥睨。程荑站在殿中,抬头对着他的眼神,想起来皇后说的话:他不会在乎真相的。

    程荑犹豫了,就算告诉他当晚发生的事情又怎么样?恐怕只会连累淮南和二哥。

    “说话。”

    程荑又被吓住了,话已经来到嘴边,但是她哽咽了。程荑硬生生咽了下去,换言道:“她说,她是冤枉的。”

    “你去看地牢里的哪个人不说自己的冤枉的?”李顾嗤笑,“她谋害皇嗣,本就是死罪,朕念在龚家世代忠良才想着让她在后宫中了却余生,而你竟然会被她所骗。”

    李顾在嘲笑她蠢,不仅被骗去镜湖,还连累了前朝的父兄。

    “皇上,倘若唐常在的目的只是为了骗我,那为何要在镜湖自杀?”程荑反问道,这会儿轮到她露出嘲笑的表情了,“皇上你自以为对后宫了如指掌,实则不然,你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放肆!”李顾果真被她气到了,手一挥就把桌案上的笔架砚台全都扫落在地。

    “就是你这种刚愎自用害死了闵妃!害死了唐隽!”

    多日以来的控诉全都隐于这句话里。

    “那你呢?你暗中调查闵妃之死,私自出宫,想害死谁?害死程家?”李顾的言外之意就是用程家的家族命运来威胁她,倘若想保全程家,就安分待在宫里,而不是在御前出言不逊。

    “你知道宫妃私自出宫是什么罪吗?朕本不打算拿这件事情来治你罪···”

    李顾的话还没说完,程荑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了,她眼神决绝,说道:“臣妾私自出宫,请皇上治罪。”

    李顾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

    “好,你的同伙是谁?谁给你的出宫令牌,谁带你去槐县,你说出来,朕成全你们。”

    “令牌是我偷的,槐县是我一人去的,谨听皇上发落。”

    李顾倒是被她这股气势给气笑了,他十四岁随军出征,二十岁成亲后远去燕北治军,三十岁起兵南下,再算上三年靖难,硝烟弥漫的前三十年他从未见过像程荑这样的人,他想不通,那些无关之人的死与她有何关系?每一个人都值得她去追根问底。

    李顾冷静下来,淡淡的语气恢复如常:“宁嫔私自出宫,违反宫制,你就在重楼殿外跪上三个时辰,以儆效尤。”

    赵簌簌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裙,跟市井人家的娘子没什么不一样,她从马车上下来,叶莲就赶紧拿着伞跑过来接。

    “竟然没有察觉,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的。”

    “快入冬了,这几日估计都有雨。”叶莲回答。

    “张鹤到了?”

    “已经在等您了。”

    赵簌簌无意间发现叶莲脸色的斑和皱纹,骤然抬手去触摸她的眼角,问道:“阿莲,你何时生了这些皱纹。”

    “十多年过去了,我本来也不年轻了。”

    赵簌簌收回手,继续往前走,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参见皇后娘娘。”

    “在宫外,咱们是朋友,不用拘礼。”赵簌簌没看他,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都十多年老朋友了,我就不跟你废话了,龚正道的信呢?”

    张鹤从怀里拿出来,黄纸信封已经在辗转中变得皱皱巴巴。“请娘娘过目。”

    赵簌簌抬手,说道:“不必了,我相信你,烧了吧。”说着,她的眼神瞥向屋子中间的炭火盆。

    张鹤走过去,把信封丢了进去。火苗一下子蹭上来,又一下子灭下去,那么多人疲于奔命的真相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束了。

    “宜瑶的信,我要看一看,毕竟我跟她有交情。”

    张鹤又拿出一张绢布,走上前交给赵簌簌。

    赵簌簌一边看一边问道:“她现在在哪?”

    “娘娘放心,她很安全。”

    看完,赵簌簌把绢布递给身边的姿若,让她去烧掉。自己又笑意盈盈的对张鹤说:“安全就好,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你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卑职请求娘娘不要再拿程荑当靶子了,若是她不安全,卑职也不敢保证您的安全。”张鹤的态度十分谦卑,语气却很强硬。

    赵簌簌挑眉,饶有兴致的站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对宁嫔···难怪!我在燕北时,给你牵线搭桥那么多官家小姐你都无动于衷。”

    “皇后娘娘多想了。”

    赵簌簌摆摆手,又笑道:“好吧好吧,就算我多想了,看在咱们一条船的份上,我再给你透露一个消息吧,宁嫔私自出宫被罚了,淮南提剑闯进重楼殿求情,被革去官职,关在禁卫所地牢里打了六十板子,应该死不了吧。”

    张鹤并没有多诧异,在他意料之中,不过为了程荑平安,他不能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了。

    李顾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跪着的人心里大为光火。明明还在跟他作对的人,看见淮南冲进来,就立马匍匐着爬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一再强调是自己私自出宫,跟淮南没关系。究竟是不是她自己出宫去,难道她以为禁卫所是摆设?

    “皇上,您看这雨越下越大···”

    李顾随手拿起一旁的文玩,假装不在意的走开,冷不丁的丢下一句话:“去给她撑把伞。”

    得了皇上的话,林立德才拿着一把伞走出重楼殿,小跑过去打着伞站在程荑旁边。

    “多谢林公公,只是怕连累您受罚,还是请回去吧。”

    “娘娘,您听小人一句劝,皇上心里是有您的,您就跟他服个软又会怎么样呢。”林立德站在一边劝说道。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林立德就是他的内监总管,后来皇上成亲去了燕北,自己也跟着去,他是看着皇上长大,他知道要说皇上不喜欢宁嫔是不可能的。

    程荑跪得笔直,还是一言不发。

    “您在宫里跟皇上闹别扭,恐怕最担忧的是程老将军啊。”

    听到这里,程荑自己喃喃道:“我爹肯定已经知道了。”

    秋雨还是簌簌的下,伴随着清冷的寒风,但程荑始终没有屈服。重楼殿外,就连林立德也希望宁嫔扛不住干脆晕倒算了,这样皇上一心疼这事儿估计就这么过去了。但是程荑并没有像戏文中所说那样,她跪得全身发抖,但心里面却是滚烫的。从入宫开始到今天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一点点在她心里回放。

    重楼殿大火时,漫天的灰烬飘散在晚霞中,她抬头的那一刻,恰好看见了房檐倒塌,就那一刻,无数人的命运随之变化,原本温婉良善的流苏拿起了刀剑,本该享受天伦的闵妃陷入政治斗争,就连苏杭来的世家小姐唐隽也不能幸免,从棋子变弃子。

    “三个时辰到了吗?”

    “到了。”

    林立德说完,只见程荑艰难的站起来,她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又微微向林立德行礼道:“谢谢林公公关照,我先回去了。”

    “娘娘,您不进去见皇上···”

    “不必了。”说完,程荑走出林立德打的伞,走进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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