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接旨。”花公公以往声音高亢悠扬,今日却是无力得很。“儿臣接旨。”玉清默默接下,一目十行扫下去,差点摔了这圣旨。

    “三公子!”花公公眼明手快,“使不得啊!”“父皇这是作甚!让我去监斩不就是成王败寇的意思吗!?”玉清怒气冲冲,恨不能捏碎了这圣旨。

    “皇上只是想……你与太子殿下可以饯别。”花公公无奈的说,“他仍是太子,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但他这辈子只能是太子。”玉清沉默了,愣愣的盯着圣旨明黄色的绢,忽然间眼眶湿润。花公公见此,沉痛的叹了口气,轻缓的退了出去。

    玉清捏着圣旨,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走啊走啊,直到有一个婢女拦下他。玉清才慢慢的回过神,眼神聚焦,觉得这个婢女有些陌生,又好像见过。婢女刚刚已经请过安,惴惴不安的看着不发一言的玉清,想着以往都说清公子好脾气,纵然玉清不发一言沉着脸的样子着实吓人,还是战战兢兢地把玉清往宫里带。玉清抬头,迟钝的发觉自己走到了东宫,而这个婢女,好像正是太子妃的身边人,觉得陌生不过是那日见过一面而已。

    湘荷见玉清进来,脸色也并不好,又紧紧地盯着玉清手上明黄的圣旨,手中的锦帕揉啊揉,第一句话却不是对着玉清,而是打发刚刚那个婢女离开去找东西。玉清看着湘荷,微隆的肚子已经初现孕态,原本应该走向幸福美满的家庭,如今虽不至满目疮痍,但一点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地方了。

    玉清打量了半晌,也说不出口什么安慰的话语,宽心?他自己都宽不下心,又有什么资格劝湘荷呢。婢女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玉清挑眉,原本以为只是个借口,没想到还真翻出了个东西。湘荷从锦盒里面拿出一个碧绿的扳指,握在掌心,贴在脸颊上摩挲,随后缓缓起身,走到玉清面前:“这是大婚那日,殿下亲手送给我的,说是自己戴了有些日子了,觉得紧了,想来我戴或许会合适,便当做个礼物。可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晓得,女儿家的手那样纤细,戴不了这样贵气的扳指。”

    说着,湘荷的眼眶已经湿润了,她将扳指放到玉清的手上,怔怔的盯了半晌,转身回房,连告退的礼数都放的一干二净。湘荷可以任性,但婢女却不敢,还守在这里等着玉清。玉清看着扳指并没抬头,轻声说:“想来太子妃还是挺器重你的,照顾好她,别伤心的太过,有损胎气。太子惦念着,一定让太子妃珍重自身。”婢女应了,玉清才起身离开,珍而重之的将扳指套在自己从不配饰的手指上。

    三日后

    太子罪己诏布告一下,震惊全国,问斩当日,里里外外围的都是人。玉清一席官服,施施然坐在监斩台上,看似淡定,但谁也看不透他深蓝的眸背后的情愫。

    “可都准备好了?”玉清看向一旁的流云。流云轻声答着:“已然妥当,事无巨细都有流风跟随,亲手打点,那些人又怎敢怠慢。”玉清摩挲扳指的手一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流云微抬了抬头,问:“主子,这扳指……”“这是四哥的。”玉清不多解释,便复又看向人群。百姓以麻布和棉质衣料为主,是以一席锦缎的衣服便极为扎眼,尽管若云努力穿的素净,也依然是亮眼的存在。玉清悄然叹息一声,便转开眼去。

    “罪太子到。”押着玉珩的人来了。虽然玉珩将死,但他依然有着太子的荣光,只着单薄的中衣,也不失风度,闲庭信步。

    玉清身侧的副官念起了圣旨,话音刚落,玉清便捻着监斩令起身,走到被绑的玉珩身前,低声唤:“四哥。”“三公子。”玉珩疏离的回应着,撇开眼却看到了眼神殷切的若云。

    “你可知清修出禁是大罪!”玉珩焦急的训诫,“都不要命了!”玉清只是一笑,手上自顾自的解着衣襟,随后把外袍披在玉珩身上,趁着披衣服的功夫遮掩,手上的扳指已经褪了下来,轻声道:“这是四嫂代为转交的,四哥拿着。”

    玉珩失神的盯着翠绿通透的扳指,任凭玉清把它戴到自己手上。玉清伸手,抱紧了玉珩,紧紧的。玉珩叹息一声,凑到玉清耳边:“珍重。”

    “三公子……”副官小心翼翼的上前,“时辰要到了。”玉清沉痛的闭上眼,转身向着若云走去,半道,把那血红的监斩令往地下一扔!

    四分五裂!

    玉珩被按着跪下,玉清扶着若云也跪下,怔然看着玉珩从容面对,冲着他们一笑:“掉头接白刃,恰似斩春风。”

    斩春风……玉清沉默的把若云埋进怀里,撇开头不忍去看,刀剑的声音太亮,根本无从躲避,政权下的牺牲品,贵为太子不也一样吗?

    若云低低的啜泣,玉清腰杆挺直,一动不动。副官有条不紊的收尾,一场杀太子震惊朝野的事,在皇上的沉默中风轻云淡的销声匿迹。若云渐而没了声响,玉清低头,她已哭晕在他怀里。

    流云和荷衣走过来,玉清扶着若云顺利趴到流云背上,挥了挥手,便缓步离开。荷衣小心翼翼的照护着若云,回首望了一眼,玉清背影萧索,不知所措。

    玉清走的再慢,也是慢慢的踱回了宫中,清月抱着件外衫默默走到他身后,不言不语。玉清顿住,清月便把竹青色的外衫披到他身上,柔声细语:“主上莫要伤了身。”“取清潋,带上若颜,去粹景宫。”玉清冷声吩咐。清月俯身一礼,退下。

    昭凤宫

    若颜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看清月来找她便兴冲冲的要出门。秀妃忧心的绞着锦帕,终是摇了摇头,放了她出门。丽贵妃指了指秀妃面前的茶盏:“茶要凉了,妹妹。”“多事之秋,若颜那么小,终是放心不下。”秀妃端起茶,轻轻嗅着茶香,“清风般的淡香,茶还是凉了。”

    粹景宫

    玉清抱起若颜,走进内堂,看身形臃肿的皇后蹙眉倚在美人榻上,温声请安:“母后万福,今日脉象可平和?”“娘娘脉象安稳,只是肚子里的小公子活泼得很,扰着娘娘。”梦染回话,眉间隐愁。“今日儿臣特意带了清潋,给母后舒缓精神。”“若颜,到本宫近前来。”皇后对于玉清的话并未做任何回答,只是对若颜微笑着。

    说来也奇怪,皇后与宫中诸妃均是面和心不和,对于子嗣也大多不怎么过问,只是从春宴见到若颜之后,就对她喜爱的紧。

    若颜一路小跑过去,偎在皇后膝下甜甜的笑。梦染看了皇后一眼,默默把若颜抱上榻,退到一旁。玉清坐在琴案后面,轻按,缓缓奏响一曲《春光好》。曲调轻快悠扬,听者自会心情愉悦。梦染看着皇后越来越轻松的神情,不禁也松了一口气。玉清一曲弾罢,便含笑望着皇后与若颜。“清儿这琴法愈发精进了。”皇后淡淡的夸,“这清潋也算遇到个好主人。”“儿臣拙劣的手法,母后见笑。”玉清谦逊的答,“母后是京城有名的才乐佳人,清儿难及一二。”

    “本宫已许久未碰乐理,怕是不及当年风华。”皇后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逗若颜,“若颜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啊?”“只要是母后肚子里的,颜颜都喜欢!”若颜脆生生的答。皇后愣了愣,轻轻笑:“还曾想若是皇子,必培养他成为一名将才,现如今......也罢。”“母后,是皇子或是公主又如何,都能活出不一样的风采。”玉清沉声道。“女儿家的,太苦。”皇后抚着若颜柔顺的发,微微笑,却含着痛。

    玉清看着像在忙着擦拭琴弦,手却暗着握紧了拳:“若是有盏明亮刺眼的烛火,母后是选择吹灭,亦或是拢上灯罩?”“以前,会吹吧。”皇后终于抬起了眼,直勾勾的看他。“是吗?可儿臣却一直宁愿拢灯罩。”玉清缓缓松开手,不动声色的继续调试琴弦。“是罢。”皇后收回了眼神,逗着若颜。玉清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眼神晦暗不明的撇开了头。

    七天,很快就过了。玉珩的葬礼洋洋洒洒的办了七天,宫中静默无声,直到今天才隐约能听见丧乐声,为保皇后娘娘龙胎安稳,太子死讯瞒着粹景宫,但无人不感觉得到,宫中近日一片沉重。

    “儿臣给母后请安。”玉清孤身一人来到粹景宫,安静的看着高座上恬静的皇后。“清儿来了。”皇后本在闭目养神,闻声睁了眼笑笑,“今日可是有事务?没那个福气再闻清潋之声了。”“母后......恕罪。”玉清声音艰涩,“母后今日脉象如何?”“嗯。”皇后应声,侧身听了听,“远处有乐声,今日可是什么日子?”“母后......”玉清不忍道破真相,难以开口。

    “那本宫问你,珩儿呢?”皇后的态度突然严厉起来,坐直了看他。“今儿个,是四哥的头七。”玉清撇开头,低声说道。“本宫也不强求了......”皇后悲哀的叹气,跌跌撞撞的起身离开。“娘娘!”梦染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拼力去扶即将跌倒的皇后。玉清沉浸在悲伤中,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后已经跌倒在地。

    “太医!太医!”梦染冲出去,哭喊着。玉清抱起瘫软的皇后,放到内堂的榻上。“母后......”玉清看着自己手中的血迹,声音苦涩,“您还有腹中的孩子啊。”“女儿身能有什么希望......也罢!也罢!”皇后气息微弱,轻轻叹息。“娘娘!”梦染扯着太医跑进来,看着气息奄奄的皇后,颓然的松了手。

    “出去吧。”玉清悲悯的看着梦染扑在皇后的膝上哭泣,吩咐太医。“三......公子,谢你多日照拂......只是还要麻烦你,带小染出宫......”“娘娘!”梦染惊恐的哭喊,“奴婢要一辈子守在娘娘身边!”“三公子......拜托了......”皇后固执的伸手,握着玉清的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清儿定不负母后重托。”玉清敛下眼,郑重承诺。皇后的执着,在这一刻得到了答复,原本紧紧捏着玉清的手也缓缓的松了下去。“娘娘!”梦染看着皇后的眼睛阖上,泣不成声。

    玉清拉着梦染缓步走出粹景宫,梦染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显然也不想独活。“梦染姑姑,母后给了你出宫的机会,你是想嫁人亦或是留在宫中?”“听凭公子安排,奴婢以后就跟着公子。”梦染仰起头,“奴婢会如娘娘所愿,好好活下去。”“希望你不会诓我。”玉清苦笑,“我会安排人送你去顺天府,你就先在顺天府谋生,待我寻个好差事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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