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被米英扶出乾龙宫,交给了一个侍卫慢慢往宫门口走。走到半路停住脚步。侍卫是御前的,极有眼色。张林停下,他便也只是安静的停住脚步,连目光都未曾挪动一分。张林慢慢的回头看向乾龙宫,沉默的注视了良久,才转过头继续走。即便是内心有万千思绪,但长年在官场上沉浸的他面上还是平静的模样,直到出了宫门看见相府熟悉的马车眼神才有了轻微的波动。

    “恭送张相。”直到此时,御前侍卫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张林看见了老林(41时提到过新换的管家),抬了抬手。老林赶紧上前接力扶住张林,一手从荷包里摸了银子不动声色的塞进侍卫手里:“多谢皇上体恤,相府上下感怀不尽。”侍卫也没有多言,只是将银子敛到怀里,沉默一礼转身往回走。老林小心翼翼的把张林扶进马车,一路甚至赶车的速度都不敢太快,只是距离太近,没多久就到了。

    张林抬眼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变化的相府大门,甚至没有大开迎人,又低下头去。老林睨着张林略有不虞的神色,低声开口解释:“您受伤的事一直瞒着老夫人,直至今日来了人说备车去宫门接您,所以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您。”张林低着头没什么反应,直到老林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愈发的在耳边清晰,如擂鼓般闷响。

    张林才开了口:“夫人呢?”

    他原本以为是若云让人去宫门口接人的,直到回府之后看见紧闭的大门,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只是他不敢想象这件愈发清晰的预想真的会成为现实。老林跟了张林多年,张林这话一开口他就知道刚刚自己说错话了,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真是多说多错。“您先回房,我去给您备膳。”老林知道和离书就放在两人原本的书房,只能用这半暗示半逃避的方式离开。

    张林没再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的走进去。一进来就是扑面而来的空旷感,明明陈设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动,但这个屋子就是空了。张林整个人犹如脱力了一般倒在软榻上,仰在那大口呼吸,吐气少进气多,直到他噎了一下,呆滞的停住。老林不敢耽搁,捧着和离书就赶紧过来了,只是在门口听到了张林急促的呼吸声,又不忍的停住了脚步。

    “拿进来。”张林的声音传出来,老林不敢再犹豫,赶紧送进去。张林轻轻捏着一式两份的和离书,像拿着什么珍贵的宝物。看了很久很久,看的身旁的老林都有点站久了的腰酸背痛之感,张林才再度开口:“拿走收好。”老林想开口问的,但是看着张林的神色聪明的没有开口。其实这和离书签不签都已成定局。若云作为本朝长公主,到如今她的婚事还不能自己做主的话,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即便对象是当朝宰相。

    ......

    张林已经如常上朝,他与若云和离的事也在朝野纷纷扬扬了好几日,对此事,玉凝和张林都保持着沉默,只是吵得狠了玉凝才会冷脸训斥几句。朝后,玉凝照例留堂和张林议政。不得不说父皇的眼光真的很独到,张林是一个绝对忠于皇权的直臣,只要皇帝贤明知任,朝堂上就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

    “已经吵了几日了。”玉凝招呼米英给张林上茶,一副打算和他谈心的姿态。不必多言,张林就已经感受到了玉凝的拳拳意图,就是若云与他和离的事。“是我对不住她,以前外务习惯了独行,这次闹的并不好看,想来她是知道了些。”张林并不傻,他在洛城做的事必然会传回京城,若云想知道不是难事,所以他也没有怨言,这本就怪他。

    玉凝听到张林颇有深意的话,莫名有点心虚,他的消息虽然没有告诉若云,但并没有拦着不让若云的人去查,算起来罪魁祸首就是他。“米英,去带人把孩子抱来,就说朕想见。”玉凝看着张林憔悴的样子,还是勾起了他为数不多的恻隐,于是他开了口。他偶尔也会不分时候的宣召孩子过来,算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主要若云的两个孩子太可爱了。

    “那臣......”告退。张林闻言立刻站起,告退二字还没出口,就看见了玉凝示意他坐下的手势,张林只好将字吞下去,不安的坐了回去。他听得出来,宫里嫔妃单薄,孩子更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必须要抱着来的孩子,只有两个,这是他不安的根源。“安心,孩子都很好,只是朕想着你出去这么久,还未曾见过一面。”玉凝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甚至张林不安,他还好心情的开口安抚,主要是场面有意思。

    侍女已经习惯了玉凝的突如其来,远远见到米英浩浩荡荡带着人回来,就备好净手的用具端进书房。孩子真的还小,所以马虎不得,玉凝和张林都净了手,米英正好带着人把月漪和月歌抱进来,是梨衣和莲衣。米英知道玉凝的用意,所以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淡淡的尴尬,他如果贸然拒绝衣卫护送的话,怕是长公主要起疑,他更解释不清。

    倒是玉凝和张林都坦然的多,似乎并不怕若云知晓,只是各自接了一个孩子抱在怀里细细瞧着。张林心里涌起一股很复杂的感觉,这是他的孩子,他的血脉,他的未来。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熟睡的脸,心中充满了感恩。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全新的、强烈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他知道,这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时刻。

    玉凝只是稍作休整,没多一会就和张林换了孩子,将孩子交还到梨衣手里。孩子是凝结了父母所有的柔软在的,张林不舍的将目光凝在孩子身上,已经半岁的孩子有了些重量,即便手臂酸痛也不想放。“带着孩子回吧,跟皇姐说,改日朕亲去一叙。”玉凝只能自己开口做这个骨肉分离的恶人,找补般的说了一句。莲衣答应了一声,从张林怀里接过孩子,米英才将人又送了回去。

    “皇上,臣斗胆问您一句话。”张林低着头沉思良久,才抬头看向玉凝。“朕知道你要问什么,当晚只有玉清在,你就是被他揍被他骂也罢,去吧。”玉凝看出他的真心,知道他的恳切,所以愿意给他指一条明路。“臣......遵旨。”张林叩地大礼,恐怕没有比这次还要真心的时候了。

    清新小苑

    若云眼瞧着梨衣和莲衣把孩子安顿在屋里,才对米英说:“米英,你去告诉张相一声,若要来看孩子,就尽管来,不必让皇上动这九曲回肠。”被拦住一直不让走的米英苦着脸点点头。这样的差事他也不想做,若云虽看着不像动了气,但先斩后奏的事还是少来为妙。“长公主恕罪,臣一定谨记。”“回吧,皇上那紧着你做事呢。”若云开口放人,话说的倒是好听,只是语气里总有着意味深长。米英连连告退,一刻不敢耽误的往回去了。

    逸王府

    张林在门房只略坐了一会,流云就已经迎出来了,态度谦恭:“臣来迟,相爷恕罪。”“本就是突然来访,肯见我一面已是王爷客气,恕罪不敢当。”张林本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玉清会同意见他。只是张林刚要抬步往里走,就见流云微微一闪身拦住,张林只好顿住脚步抬头看他。“王爷只一句话要问相爷,答对即可。”流云的语气依然谦恭,但身子拦的结实,并不是语气中表达的客气。

    所以张林也明白流云话里有话的后半句,若是答错,他今日不会踏进逸王府的大门,往后的任何一日也不行。“流先生但说无妨。”张林面上还是一副平淡模样,内里的神经却突然绷紧了弦,今日来访很重要,他一定要亲口问到答案。

    “至高至明日月。”流云面上丝毫不显,但对于急切赶来的张林还是有佩服在的。虽然刚刚他看着玉清对于张林到来的惊讶逐渐转变为一种不可言说的复杂,感觉玉清去了一趟洛城,对于张林的态度变化很奇妙。以他之前的脾气,对于张林的来访肯定会断言拒绝,毕竟若非若云的意愿,他可是连相府都不愿踏入的。

    张林一愣,这个诗句并不算什么疑难,但凡是个文人多少都会有所耳闻,但这个下一句......讽刺意味十足。张林深呼出一口气,语气艰涩的开口回答:“至亲至疏夫妻。”这本是一个简单词句,但这种时刻说出来,才真正像再回首而飞驰来正中胸膛的一箭,密密麻麻的刺痛,经久不息。

    流云看着已经遮掩不住懊悔的张林,垂下眼不再去看,这般浓烈的情绪会影响人的心绪,他要的答案已经来了。其实玉清的意思很简单,他要看一看张林的诚意。诚意不够便不必做友人,做同僚都是多余。“请相爷随臣去清平乐与王爷一叙。”流云恭敬的微微俯身一礼,引着张林进府。

    玉清这会已经可以自如的移动,只是静养为上就还没有声张,依然是和美璃在清平乐悠哉的生活,今日听闻张林来访,才正经的收拾了一下。张林进来的时候,美璃待客的茶已经泡好,正缓缓注入茶盏。

    “张相,不必多礼。”玉清坐的并不板正,松松散散的倚在软垫上,见到张林便伸手请他落座。张林略作揖一礼,便守礼的坐到茶案对面,微垂着双眼只去看茶水,看到的却是美璃纤细忙碌的双手,意识到自己有些发呆的入了神,慌忙一撇头挪开眼神。“相爷进宫想必是见过小公主了,那个小脸软乎乎的,可爱极了。”美璃心知张林的无措,开口缓和气氛。

    “女孩子,总是要比男孩子看着软乎一点,不过月歌也是个不遑多让的。”玉清看着张林紧绷的肩膀略松了松,暗笑美璃的心软,嘴上却没让美璃下不来台。“王爷说的是。孩子们都好......只是臣今日来......”张林犹豫着积攒勇气,终于在此刻开口说出了来意。“长姐生产那日,正值越尘的满月宴,遇到了一点意外早产。胎位不正,折腾了一夜,好在母子均安。”玉清淡淡的开口,很简洁的将那一夜的凶险都大事化了。

    玉清本就不用过多描述,他那日经历的奇怪的“分担”也不必在张林面前宣扬,这件事他连若云都没打算说过。只是简洁的词句就足以引发张林的恐惧。他相信以张林的经历,这些话足够了,他来就是为了玉清能开口带给他的真实,就这一句就够了。

    他儿时是见过母亲生妹妹的,也是生生折腾了一天一夜,襁褓里裹着的小妹那样软,床榻上满身疲惫的母亲脸色苍白,仿佛下一秒就消逝的生命,就坦然地裸露在他面前,他怎么会忘了呢?那时的惊慌担忧哪一刻又曾掺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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