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过去,一路的流民越来越少,也终于逐渐看到了生机,看来是商州城到了。

    祈迹的皇城令牌很是管用,他们很容易就进了城门。

    往里走,主路的商品摊位和背后的商铺稀稀疏疏,能看到的,都是些简单的手工艺品,再往下走,米铺,布庄,酒肆,当铺,香火铺,本是应有尽有,但进出的客人却星星点点。

    “这确定是,商州城……??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的、静……?”有幸也探出头来,好奇地问。

    步倾索性出轿门,坐到洛仓兰旁边八卦:“这里的人,都是满脸一副苦涩,再看这商业凋落,那只能说明他们是真的穷。”

    “两年大旱,田间颗粒无收,我以为各府的赈灾,总会有些成效的,可……”祈迹凝视着前方,心有余而语不足,话没说完。

    洛仓兰哼了一声,轻翘了下嘴角,像寡淡无味,也像习以为常:“太子殿下,都说高处不胜寒,可若真是高处不胜寒,那这人间,可真是寒冰烈狱了呢。”

    “唉?有人了?你们看!这是什么铺子,人围了好几圈呢!刚好,旁边就是酒楼,对面就是客栈,把马车停好,我们去看看!”

    这让步倾感到十分惊喜,毕竟终于有个能让大家心底开阔点的地方了。

    进了客栈,小二倒是很热情地上前迎接,想必也是很久没开过一次这么多人的生意了。

    一切安排妥当后,一行人前前后后来到刚才看到的铺子,挤过去,才看到一些小竹条,笔墨纸砚和小盒子里的火油,还有一些现成的纸灯笼,想着这便是商州有名的天灯了。

    步倾第一次见,甚至有些激动:“果真是天灯啊!我家乡那都是严禁放这种天灯的,出事会牢底坐穿的。哇,这么多画啊,画好好看啊,太有才了吧!”

    “放天灯要坐牢?祈国何时有这个律法了,祈大太子?”洛仓兰故意瞧了一眼祈迹,问道。

    祈迹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或许是没听见,没有吱声。

    步倾偷瞄了一眼洛仓兰,摇了摇头,暗示他不要去招惹祈迹。

    司昊是最知趣的,找了一个角落停下,冲着有幸摆手,唤道:“有幸!来这里,可以自己制作天灯,自己画上去,你来教我啊?”

    “过去吧,小娇妻?”步倾对有幸暗递眼色,笑道。

    “嘿!小姐那我去了!”

    有幸开心坏了,乐呵呵地向司昊跑了过去。

    步倾深知祈迹心怀天下的那颗心,但如此情形,步倾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他,倒不如先躲着。

    于是,步倾推着洛仓兰催促道:“行吧,你,陪着祈迹随便看看,我自己去画画做灯,快去快去!”

    步倾学着旁边人扎竹条的手法,一步步,弯弯拐拐,虽然过程有些曲折,手又被扎了几下,但好在编到最后,框架糊上纸后,也能看的下去。

    “画个什么呢,兔子?猪头?狗头?咦不要不要,小鸡啄米?算了算了太肤浅,有了!皮卡丘??”步倾突发奇想,自己默默道。

    洛仓兰硬生生推着祈迹走了一圈,让其挑选成品天灯,可祈迹漫不经心,只是稍微挪了几步,洛仓兰无奈,便找凳子坐下,习惯性地支起一条腿歇息去了。

    过了许久,步倾终于也画好了皮卡丘,顺便又写了几个字,完工。

    “好了,你们两对,都好了吗?”步倾起身拿着自己做好的天灯,询问道。

    步倾看有幸和司昊果然很俗套地画了一对鸳鸯,再看洛仓兰和祈迹,两手空空如也,白来一趟。

    有幸看了皮卡丘,忍不住嘲笑着道:“哈哈,小姐,你这个是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啊!好丑啊!”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看得出有幸的胆量是增加了不少。

    步倾也自己看了一眼自己画的皮卡丘,的确像个猪脸兔子,又像个变异了的外星人。

    洛仓兰看着步倾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差点没认出来,不禁调侃起来:“这是?我爱……天官……一夜……暴富?这字,果真一言难尽。不过,夫人,你真很缺钱吗?”

    步倾突然顿悟,喃喃道:“对哦,我为什么要写暴富?”

    她作为武侯府小姐,太子未婚妻,还有个随时变金山的洛仓兰,她缺什么钱?

    她缺的是男人啊!

    骤然,祈迹终于开口说了句话,道:“倾儿,你很喜欢银子吗?”

    “哈哈,也不算啦……对了,洛仓兰,那你很缺钱吗?才几个铜板,去花楼有银子,纸灯买不起啊?晚上莫不是就我和有幸放灯呗!”

    步倾说着,又望了一眼洛仓兰,避开了祈迹。

    洛仓兰摆了一下头,嘲讽道:“笑话,让我求那些上仙赐福,怎么可能,他们配吗?”

    步倾想到洛仓兰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神仙,估计也真看不上这些天界小官的小恩小惠吧,便就此作罢,带着众人结账离店。

    刚出铺子,就听到一些人的训斥声和沙哑哭腔声,在店铺的嘈杂中,显得明显不同。

    顺着声音走去,见一个正暴躁发火的中年汉子,满脸狰狞,衣着布衣,但看出有些发胖,一脚一脚狠狠踢在地上的一个小乞丐身上。

    “臭乞丐,怪物!弄脏我衣服,还想要钱!踹死你!怪物!”这汉子嘴上说着,脚下并没有停。

    那个小乞丐看着有十三四岁,浑身脏兮兮,伴着恶臭,头发都已经打结,有的结痂,还紧紧贴在头皮上。

    此时他尽力用胳膊抱着自己,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可许久却不见哭声,只是每踢一脚,他便忍不住嗯哪一声。

    但看得最明显的,就是他的一双手掌,竟然都是只有四根手指。

    步倾陡然身体一冷,起了鸡皮疙瘩,心一惊。

    “住手!你不施舍就不施舍,打人干嘛!”步倾上前,冲着中年汉子理论道。

    中年汉子来了劲,呵斥道:“他弄脏我衣服,赔不起还不让打两下了!?”

    可等他抬眼看了步倾,立刻变了嘴脸:“小美人,要不你陪我?”

    说罢,便伸手去够步倾的脸。

    “啪!!啪!!”

    突如其来的两声洪亮的巴掌声让周围都安静了。

    “奶奶个腿的,还TM敢跟老子玩性|骚|扰,搞性|骚|扰,老子是你祖宗!”步倾大骂道。

    这一招让赶来支援的祈迹和洛仓兰也都呆在了原地。

    “你个泼妇!我!……”

    谁知他刚想上前冲向步倾,抬起的手腕就被祈迹一反,抓得死死的,若是不停,可能很快就要被扭断了。

    祈迹目光转向洛仓兰,轻轻抬头,给中年汉子示意:“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走,那个赤里赤气的老妖精,可能就要拿你的血,染衣服了。”

    洛仓兰感觉突然被摆了一道,愤愤不平,对步倾撒娇道:“什么??我说祈迹,正在打断人家胳膊的人是你,怎么成了坏事都是我做的?!!夫人,你管不管我了?你看你未婚夫!”

    步倾嘴抿紧一条线,打打牙,无奈向左右看了看。

    “我走我走我走!”打人的中年汉子仓促摆脱逃跑,走前又补了一句“关系真乱!”

    步倾弓着腰给小乞丐拍了拍身上的土,顺带着捋了捋头发,摸了摸头,问:“好了,小弟弟,你受伤了吗?”

    小乞丐被步倾碰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感觉到被摸头,才慢慢抬起脑袋。

    这张脸抬起来,众人才发现,这脸上的右眼竟然没有眼白和瞳孔,一只眼睛竟像土色一样混浊。

    步倾两眼惊恐一瞪,微颤地半直起腰,但又很快弯了下去,双手只着膝盖,迅速露出一脸微笑。

    小乞丐看步倾有些恐惧,就再也没敢抬头,冷漠道:“我的确是怪物,怕就是怕,不用忍着对我笑,也不用可怜我。”

    “小乞丐,人刚救了你,不感谢,也不用不识好歹啊。”洛仓兰接话道。

    步倾挠了挠耳边的头发,笑着说道:“哎呀算啦算啦,哈哈,不过是个孩子,男子汉大丈夫,就得硬气点嘛。”

    小乞丐第一次被人当成男人,确切说是当成个人,逐渐平静了几分,低头面向步倾:“男子汉……你说的不对,我只是一个乞丐。”

    这时祈迹突然上前,厉声道:“男子本应不惧于天地,不甘于命运。上阵杀敌,保卫国家是男子汉,侠肝义胆,扶弱济贫是男子汉,护妻养子,敬畏父母,亦是男子汉。而不是因为一些莫须有,怀疑自己是不是男子汉。”

    小乞丐停了停,若有所思,脸色的戾气也弱了很多,似乎听进去了祈迹的话。

    “哎呀,别凶嘛!弟弟还小,长大了,一定大有可为!放心放心。”

    步倾说完,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道:“不知为什么,看你总有种熟悉感,你我有缘,这样吧,姐姐给你换身行头,这样太脏了,不像个男子汉。”

    小乞丐挪了挪身子,眼神一直很涣散,犹豫着不太敢抬头,也不敢回应。

    用着仅有的一只眼睛,他恍惚中看见一只白皙优雅的手掌伸向自己,那手默默地放到了他的眼下不远处,很像他之前在寺庙里,看见的那尊菩萨雕像。

    因为他的脖子一直低低地勾着,怕他看不见,伸手的人便特意蹲下,把手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跟我走,好吗?”

    小乞丐知道这伸手的主人便是这名女子,但还是一阵心潮澎湃。

    十四年,太久了,这是第一个人向他伸手,目的竟不是对他指指点点,拳打脚踢,而这人开口却是“跟她走”。

    终于,小乞丐弱弱地点了点头,只是微微抬头,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眼眸清澈,温柔若水,顿时,一股暖意顺着胸口散发全身。

    小乞丐盯着步倾,僵了片刻,久久才不由自主地说了一个“好”字。

    事已成,步倾便带他去布庄量了一身合身的衣服,接着又带他回了客栈,梳洗了一番。

    小乞丐一身蓝色锦袍配着红色内衬,小寸步走出来,步倾眼睛瞪得比初见他还要大。

    他个头和步倾不相上下,标杆一样修长的身子,少年感十足,估计长期挨饿的原因,腰很细,但胸膛却显得端正刚强,步倾忍不住微笑道:“小乞丐,啊,不不,小少年,你这脸,刀削的吗?棱骨分明,这么嫩,这一妥妥的男高啊!”

    小乞丐第一次穿上新衣,又第一次被人这么盯着夸,眼神闪躲,来回眨着眼,不敢和步倾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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