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旖王宫门外,朝臣们均焦急地等待着——

    今日,宫门突然多出一队内卫,只说宫中还有事务未了结,王上令各位先在此暂等,稍候方可入宫。

    此时已是天光微亮,内卫们仍一动不动地杵着,完全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上朝时辰已至,你们还不开门,是要误国事不成?”大将军李成章首先失了耐心:“宫中发生了什么,难道我们不能知晓?”

    一片寂静。

    内卫均肃立不答言,连李成章身后的一应重臣,都无一人开声——

    毕竟,王上的手谕明明白白,而这内卫队从来便是王上的眼和手,谁也不愿贸然开罪了他们。

    可李成章是谁?

    即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又是西旖王最器重的侄子,还是曾经差一点成为王储的人。

    虽说自西旖立国以来,倒没有出现过有子嗣的王上,将王位传于亲戚的先例。

    但李成章情况不同。

    毕竟,现任西旖王一直未有子嗣,而李成章是他亲手带大,又最为宠爱器重的侄儿。

    一百多年里,虽无王储之名,但所有人都认为,李成章必定是未来继承西旖王位之人。

    直到——

    李成言诞生。

    李成言当然不是凭空出世的。

    王后怀孕期间,李成章尚认为王储之位仍还有几分成算。

    谁说伯母就一定会诞下个男子呢?

    然而,李成言却是无性之体。

    整个山海,只有西旖王族才能有此等体魄的婴孩诞生。

    就算是西旖王族,也已经七百年没有出现过无性婴童了。

    传闻因西旖王族的祖先曾侍奉过神明,因此,神明便赐给王族天生纯净之人,障护西旖的生灵。

    此种人天资聪颖,灵心慧性,虽幼年体质较弱,但渡过冠笄之劫后,无论成男化女,皆能比一般人更为健壮有力。

    李成言正如神谕所示,自小便展露出过人的智慧,不仅如此,为人处世也远比一般孩童沉稳、成熟得多。

    他成为王储自是众望所归,亦是实至名归。

    可西旖王却偏要说什么“西旖王储,不以亲论之,以能定也”。

    大将军李成章似乎颇为相信,这并不是伯父用来沽名钓誉的场面话。

    而且——

    王储只是个未成年的王储,没有任何实权,可他这个大将军却是当了十多年的大将军。

    李成章曾经以王储自居跋扈了一百多年,区区几个内卫,就想用些不清不楚的理由拦住他?

    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

    李成章冷笑了一声:“你们都哑巴了?现下宫门迟迟不开,如此蹊跷,若王上出了事,你们这些懦弱之辈可担当得起?”

    他凌空抓了把地上的雪,幻化成一柄晶莹的长刀,喝道:“我现下要立刻入宫面见王上,挡路者,死!”

    内卫队头领上前一步:“大将军,今日我们奉王命在此,你就是调来军队,将我们踏成泥浆,我们也断不会退让半步!”

    李成章嘴角闪过一丝不屑:“就凭你们?我一人便绰绰有余!”

    门内,一个太监已经倚门而立多时。

    王上的谨慎,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

    比如昨夜遇刺,王上便立时派他去太子寝殿传人。

    连自己亲儿子都信不过,更何况一个侄子?

    所以,当王上示意他去宫门候着,“时机成熟,一切妥帖之时开门”,不用王上亲自开口,他也明白——

    若是有人有异心,要趁机作乱,以“勤王”的借口带着人马入宫,现下自然是个好时机。

    但显然,大将军李成章又一次经受住了考验,所以现下便是所谓的“时机成熟,一切妥帖”。

    太监轻轻推开了宫门:“王上请各位即刻入主殿议事!”

    “算你们运气好!”

    李成章立时捏碎了幻刀,一把推开内卫队头领,第一个大踏步走了进去。

    他一路疾行,入了主殿,见到坐在王位上的西旖王,立刻俯身下跪:“王上可安康?”

    哪还有刚才的半分嚣张模样?

    “免礼。”

    西旖王亲切地招呼李成章起身。

    李成章上前:“王上面色怎有些倦意?发生什么事了?”

    西旖王:“我无事,只昨夜有刺客,今晨方才待宫内彻查之后,再开宫门。”

    李成章一脸震惊:“王宫里怎么会进了刺客!”

    西旖王:“等会待众卿齐了,再一并讲吧。”

    朝臣很快便都鱼贯入殿。

    内卫统领——昨日带队彻查王储寝殿的那位欧阳大人,板着脸,简要讲了昨夜之事。

    在后殿旁听的王储李成言,竖着耳朵,全身绷得紧紧的。

    “……王宫各处均已细细排查完毕,确认无刺客踪迹,其既能避过阵法入宫,想来刺客也同样避过阵法,已逃出宫了。”

    赤星乙没被抓到!

    李成言悬着的心不知是该落该升——

    到底是该为赤星乙未被人抓住而庆幸,还是该为他究竟为何在王上寝殿出现而担忧?

    但他心底深处并不太相信,赤星乙是来刺杀西旖王的。

    他说不出为什么会相信赤星乙,但也无法真的怀疑赤星乙。

    所以,他为自己这种盲目的相信,感到有些心惊肉跳。

    大将军李成章朗声说道:“这么多护卫内侍的,怎么还能让一个小小的刺客跑了!难道有内应不成!”

    堂上立时一片寂静。

    半晌,国师蒙玉开了口:“谨慎些是好事,只不过鬼魅无形,妖术繁复,若有漏网也非不可能之事。没有真凭实据,还是不做多猜测的好。”

    李成章道:“敢行刺我西旖王上,这刺客哪怕逃到海华帝君的仙岛上,臣也要去将他捉拿回来!”

    西旖王按下双手:“那刺客中了孤一箭,本已是性命难保。倒是此事,不宜声张。”

    朝臣均纷纷附和西旖王,认为王上遇刺且刺客还逃了的事情传出去,对西旖自是大大的不利。

    商议了半天,最终,西旖王派内卫统领欧阳荃、大将军李成章二人分别暗查此事——

    “抓到刺客是其次,务必要勘察出其行刺的缘由。”

    今日是除夕,照例自明日起,朝臣们均休沐三日,不早朝,无要事不入宫。

    虽有昨夜的意外发生,但西旖王还是嘱咐众臣一应正常行事。

    散朝后,西旖王将李成言叫了出来。

    国师、大将军均未离去,李成章一见李成言,立刻问道:“言弟,昨晚你也在宫中,刺客的事情你可有什么意见?”

    李成言摇了摇头:“我那时正在自己寝宫睡觉,相距甚远,确实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听内卫通传,似乎其他各殿都未见刺客踪影。”

    李成章点点头,几人又细密谈了一阵刺客之事和其他年前未尽的国事,不知不觉的,便差不多到了中午。

    西旖王挥了挥手:“国师,你孤身一人,可想与我们一同除夕?”

    国师蒙玉笑着谢了恩。

    自李成言记事以来,这位国师便从未缺席过宫中的除夕宴。

    而李成章自是更不用说——

    陪伯父守岁,自然要比在家中过年重要过千百倍。

    往常的除夕,是李成言最盼望的日子。

    因为,他每年只有这一天能出宫门玩耍,直到大年初一的晚上才用回到宫中。

    不仅是可以出宫门,这一天,是他每年唯一的放松之日。

    真正的放松,没有内卫、侍从监看的那种放松,不需要从中学到什么、汲取什么的那种放松。

    可今日他心下却毫无期待,甚至还有些害怕。

    犹如站在沸汤上,还要保持一脸沉静——

    毕竟,赤星乙怎么样了?他去王上寝殿做什么?

    这两个问题从昨夜至现在,一直压在他心头,他只觉得度日如年,完全不想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不过有一点,他很肯定——

    他知道,赤星乙肯定没死。

    毕竟,玉丹在腹中倒是还没有什么异状。

    但赤星乙是不是快死了,他就拿不准了。

    毕竟父王的幻箭有毒,而赤星乙自己,是万万解不了那毒的。

    — —

    午宴之时,李成言的问题有了答案。

    百里佑言坐在他身边,笑吟吟地向他敬酒:“祝殿下新岁安康,长命万岁!”

    她虽什么都没说,但李成言立时明白了。

    姐姐从来都祝他心想事成,从不说什么安康长命。

    看来……

    赤星乙的命倒好,百里佑言自是能暂时保住他的命。

    只不知,赤星乙是怎么摸到姐姐寝殿去的?

    他们二人不动声色地吃了饭。

    就像去年那样,两个人互相之间扮演着恰到好处的亲密和疏离,而对着王上、王后,又要扮演恰如其分的亲昵和尊敬。

    他们两人都很擅长此道。

    往年,午膳一入尾声,他们便会立时出宫,分秒必争地享受一年一次的自由。

    可今年,李成言先给百里佑言递了个眼神,接着,便向王后说道:“母后,昨夜王上遇刺,今岁我和百里便不出宫奉香了吧,还是在宫中一同守岁好些。”

    王后有些犹豫,侧头问西旖王:“儿说今日不出宫了,要陪着我们守岁呢。”

    “哦?”西旖王转过头来:“也是,在锦国也玩够了,外面的世界已经不新鲜了。不出宫就不出宫吧。”

    李成言点了点头,感觉后背已有汗渗出。

    还好,西旖王后又皱了皱眉:“可明岁的高香不烧了么?”

    李成言见李成章在旁边挑了挑眉,便立刻开口:“从宫里去银雾寺,快些的话也只需一个多不到两个时辰。不若我先陪着王上母后,过了亥时看过烟火再出发,可否?”

    西旖王后向来对这新年高香的事情是颇为信奉的。前些年,每年都是由李成章亲自带着李成言和百里佑言,一同去银雾寺为西旖王室奉上高香。

    待得三年前,李成言年岁稍长能自行前去领香后,李成章便未再去了。

    说是让小孩子自己出门,他们也可玩得洒脱点,实质上,是不愿意放弃留在宫里陪西旖王和王后守岁,与西旖王说些体己话的最好机会。

    王后露出笑脸:“这样甚好。王上觉得呢?”

    见西旖王点了点头,李成言松了口气。

    终于熬到亥时。

    百里佑言悄悄看了李成言几次,这人仍是一脸其乐融融地,像是真被烟火迷住了。

    她心中十分焦急,但也只得在旁陪着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手里捏着个橘子剥得稀碎。

    差不多又过了一刻钟,李成言才不紧不慢地起身,低声向正乐呵呵看着烟花的西旖王、王后告辞。

    走出宫门后,百里佑言正要说话,李成言先开了口:“今日吃得那般饱,可还骑得动马?”

    百里佑言立刻配合地说道:“就是,真骑不动了。”

    坐上了马车,刚行稳后,百里佑言拍了怕脚下的影子:“出来。”

    赤星乙虽看上去脸色发灰,但似乎倒没有什么性命之虞,一显形,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李成言和百里佑言的中间,靠着李成言的肩膀:“我看啊,你快要送我半条命了。”

    还有心情说笑话?

    李成言脸色铁青:“你到王上寝殿去做什么?”

    赤星乙:“闷得慌到处走走,我哪知道你爹这个人如此嗜杀?”

    李成言按住心头的怒火:“你嘴里可有一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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