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酷日下,就连耳畔吹过的风都带着几分燥热。

    站在长廊之上,温乐言听着耳边的阵阵风声强作镇定,她始终没忘记寒林商此时还在地牢中受苦。

    “沁竹,趁着现下子民闹事,地牢内的守卫定会比以往宽松,你与一名乌卫速去地牢救人,绝不可让行刑继续。”

    瞅了眼身侧的乌卫,沁竹挪动着步子不愿离去,“那小姐,你万事当心哪。”

    明白这份担忧的温乐言柔了面色,“放心,有乌卫护着我不会有事的,快去吧。”

    “......”

    最后扫了眼楼前,沁竹只得呐呐应是,随后转身跟着乌卫一道去了南楼地牢。

    也是在沁竹二人走后不久,从未将温乐言这无权公主放在眼里的南宛子民们,开始一个个的大放厥词。

    “昨日神明便有启示,身染凶煞者可灭国丧民,句句所指的不正是他寒林商?

    他先是在那大渝京城造反败了,如今又转道王都残杀无辜性命。依着神明启示,鞭刑刀刑如何能够,像这等凶煞之徒,非五马分尸祭祀献神不能容。”

    眼前的灰衣老者,口中一字字一句句皆说的大义凛然,义愤填膺,却浑然忘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山谷神明已有过多次‘启示’,期间更是祭祀多回。但即便如此,南宛的情况非但从无好转,甚至每况愈下,到如今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而这一切的根源,皆是来源于那一夜花开的幽谷深兰。其中令众人最记忆尤深的,还要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预言。

    自当年那场预言过后,南宛是和平安宁了许久,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子民们愈发浓厚的神明信仰。在那期间,数不尽的无辜子民被‘神明启示’坑害丧命,到如今细算下来,竟已有百数之多。

    人人都道,当日女子的死,兴盛了南宛几十年,可他们却忘了,这根本源头说到底还是因为南宛的愚昧信仰。

    倘若打个比方,那么现在的南宛就如一块斑驳的玉石,无论表面再光鲜亮丽,依旧难掩内里的腐朽与腌臜。

    正如此刻他们容不下寒林商,是有其杀害南宛子民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从前混合了南宛大渝两国血脉的温乐言与无辜女子是一样,如今身为大渝将军,又误杀多名南宛人的寒林商更是如此。

    ......

    “时间紧迫,还请乌乐公主尽快抉择,还我等一个公道。”

    灰衣老者的话一出,毫无疑问是将温乐言彻底架在了火上烤,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了。

    沉默片刻后,温乐言转身直面一众南宛子民:

    “寒林商一日之间杀害多人性命,依照南宛律法理当受36鞭,72刀刑罚以儆效尤。

    但方才乌卫已经查明,寒林商之所以会狂性大发,实则是被人下了毒,毒素攻心之下才犯下大错。

    既是下毒所致,就是误杀。所以将人关押进地牢,施行36鞭已是足够,按照以往一般人可是连36鞭都受不住。若再施以最后的72刀,不说他会不会就此丧命,也着实违背了南宛律法中的判刑条例。”

    温乐言深知寒林商此次犯下重罪,理当以命抵命,可这事说到底还是他体内毒素所致,非真心之过。所以,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温乐言所说的律法一事,却并未得到子民们的宽恕,只当她是想包庇寒林商才得此言论。

    “这话听来,乌乐公主还是对此次结果心存不满哪。

    只施行鞭刑这一点,是符合律法,但您别忘了,这次被关押的重犯可是寒林商。这几年来,他手中早已沾染了无数南宛子民的鲜血,就算并未犯下重罪,只凭他是寒林商这一点,就足以自刎谢罪!”

    “是啊,况且那寒林商如今已容貌尽毁,就更不该留在南宛。毕竟像他那样的丑八怪,若是留的久了,必定会惹来神怒,反倒连累了我们。”

    说这话的是上回集市上那卖肉的,自打昨日欺辱寒林商不成后,他已一日未去那集市了,心中对其更是恨极。如今听闻昨日男子就是寒林商后,又哪有放过之理,当即跟着一块儿讨伐来了。

    ‘神怒’二字一出,无疑再次挑动了子民们的心神,转瞬间原还有所动摇的其余子民,开始纷纷扬言要祭祀寒林商,以其一人性命安抚山谷神明。

    .......

    蹙眉扫过南楼之下,眼前这些子民亮起的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憎恨与恶意,看的温乐言心下一片寒凉。

    “......一国律法乃国之根本,在你们心中,究竟是律法为重,还是神明更重?”

    此时此刻,望着那些南宛子民,温乐言心中仍抱有一丝期望,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了。

    “即便是乌乐公主,也切不可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言辞,若是被神明听见,怕是该降罚了。”

    人群中有好心‘劝诫’的,自然也有那心思偏激者,除却那些对皇室仍留有尊敬的一群人外,其余人对温乐言的血脉依旧抱有忌惮之心。

    “神罚?怕是早就降了,不然这王上与王后又为何几日之内前后死亡,就连兰姬夫人也没了性命。要说是王后使计,又为何将自己的性命算在其中,着实是愚蠢了些。

    按我说,上次预言那事根本就是神明给予王后的启示,大渝南宛血脉混合者就是祸害。否则堂堂一国公主,怎会刚来王都一月就惹出这许多纷乱,如此看来不是祸害又是什么。”

    “......”

    听着底下子民还在信口胡诌,温乐言如何不知此时与这些愚昧的子民无论解释多少,都是在白费唇舌。

    祛病要除根,很显然,这些子民之所以这般肆无忌惮,无非就是信仰着那幽谷中的虚妄神明,可若神明不在,那他们又该如何信仰。

    哀哀叹了一口气后,温乐言没再费心解释什么,对于这些思想根深蒂固的南宛子民而言,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

    看着眼前这一片乱象,立于长廊一隅的贴身侍从没忍住道了句,“殿下,这回咱们不用帮着做些什么吗?”

    此刻崔明珏眼眸沉沉,面上更是瞧不出喜怒,“帮?怎么帮。自古民心难安,更何况这南宛子民从未向皇室顺服过,就算这次帮了,也难保不会有下次,除污不除根,与助长何异。”

    侍从沉默。

    只是看着那一头还在苦苦支撑的温乐言,崔明珏如何不想上前一步给予助力。可自收到顺承帝的又一封信件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再拖不得了,最迟今晚就得离开,否则后果难料。

    沉默片刻后,崔明珏言:“......就算帮了又如何,她现在定不想再看见我了。”

    说这话时,崔明珏眸中灰暗一片,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

    面对着这些不断叫嚣的南宛子民,一旁的乌卫们率先看不过眼,“公主,只要您一声令下,无论多难,属下们必定会誓死效忠。”

    随着众多乌卫纷纷跪下,温乐言眉间忧虑散了几分,“多谢诸位,若不是你们,南宛怕是还撑不到现在。只是压制言论从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源,也许,该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话落,温乐言似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眼中一片坚定。

    面对讲不通道理的南宛子民,温乐言这次很干脆的直接转身下了长廊,却意外的在刚落地后,瞧见了迎面而来的寒林商。

    只是看着眼前寒林商的满身血痕,以及染着脏污的惨白面颊,温乐言蹙着眉直奔那人而去,“平渊,你没事了,可是沁竹他们去救你出来的?”

    也是在瞧见温乐言后,寒林商原先平稳的步伐霎时变作虚浮,步履摇晃间就连面色都比之前白了几分。然而在凑近温乐言的那一刻起,他还记得扶着女子腰身时要轻些,免得压痛了她。

    “沁竹?我没瞧见,只是因着地牢里人都不见了,才试着跑出来的。好在那牢门锁的不严实,才能出来见你一面。”

    环抱住女子腰身,寒林商依赖的闭上了眼眸,也只有在这一刻,他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念头才有平息的时候。

    小心托着寒林商的身躯,在触及对方伤口时,温乐言显得格外小心翼翼,“没事就好,只是你这伤实在太多,这几日先好好养着,待事情平息了我们就离开南宛。”

    事到如今,温乐言也明白这南宛怕是容不下他们了,只等着三日丧期过后,就带着寒林商几人一道离开,至于之后的南宛王人选,她也有了眉目。

    听着南楼外子民们大逆不道的言辞,寒林商垂首晦暗着眸色,嗓音听着还是那般清亮中透着股虚弱无力。

    “看样子,还是我连累了你,只是这南宛王都毕竟也是你的家乡,如何能因为我让你远走他乡。”

    温乐言回:“于我而言,此地还不如我们的含梅苑,离开这也不过是换一处住所,只要能护你平安,其他的就都不算什么。”

    紧紧拥着眼前人,哪怕是伤口崩裂,寒林商都没有放手,“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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