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贺喜格的一番话,温乐言终是决定与她一道去瞧瞧死士们的伤情。

    可等她刚走出南楼,就瞧见路边皆是面色灰败的南宛子民,如今失去了最赖以生存的信仰,他们活得就像是一个个行尸走肉。

    这一刻,温乐言方觉,南宛不可一日无君。

    仔细想来,南宛子民们之所以会那般崇敬山谷神明,说到底还是南宛皇室多年来的不作为导致的。因历代南宛王靠不住,自觉无人可靠的子民们才会在深兰出现后,将虚妄的神明当作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他们却没想过,子民不再敬重皇室所带来的代价,竟是造成了豢养死士这一陋习。

    南宛死士一早是皇室为培养忠臣良将而存在的,在这几十年来他们日日夜夜的守护王都,打压愚昧子民早已成为了习惯。

    却不知这样长时间的武力压迫,反倒将子民们越推越远,也因此才发生了昨日万千子民为一时信仰,欲撞破楼门的疯癫景象。

    所以归根究底深兰一日不除,子民们便一日不想着依靠皇室。而若无一贤明君主控制,山谷神明的信仰也迟早会卷土重来。

    索性现下深兰已毁,为打破这一死循环,成立明主才是南宛当下最应该做的事。

    -

    今日是温乐言自烧毁深兰后的第一次上街,因此她一出现就收获了无数子民埋怨的目光,可顾及着一旁巡逻的挎刀侍卫,他们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做。

    而一路走来都顶着一众怪异目光的温乐言,也总算在贺喜格的带领下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僻静角落。

    沉默的瞧着眼前从四面八方冒着烟雾的精致矮楼,温乐言迷茫的眨眼,“原来这就是讷都现在的住所吗?看着还挺......新奇。”

    比起温乐言此刻的无言以对,一旁的贺喜格却是从这烟雾中嗅到了一股子药味,说起来这药她昨儿还喝过。

    “这气味一定是讷都在熬药,不行我得赶紧进去。”

    随着贺喜格风风火火的进门,只听得前头‘砰’的一声,药庐的门被狠狠撞出了一道裂缝。

    温乐言:......

    ——

    按理说已经是新一任巫医的讷都,要想在王都住下,简直是易如反掌。即便他不说,光是他的巫医身份,就能白得一栋高楼。

    然而,讷都却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自己付了些租金,在角落寻了处僻静地方改了座新药庐。

    比起戈壁悬崖旁的旧药庐,这新药庐的一应摆设比原来的好了不少,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没有足够的田地种植药材,以至于需要什么药还得自己买。

    因这次需要治疗的死士不少,为了节约时间,讷都只好十几碗药一起熬。

    以至于等温乐言抬步跨入这烟雾缭绕的矮楼时,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仙境。

    随后还没等她来得及看清这矮楼的模样,就被屋内浓郁的药味刺激的咳了咳。至于一早进来的贺喜格,此刻却已经分外自觉地守在火炉边看火了。

    已经独自熬药半个多时辰的讷都见了,也没多在意,只是提醒了她一句,“药再熬两刻钟就好,每锅只取一碗的量,他们中毒不深就是看着可怕,晚上再喝一碗也就没事了。”

    刚想法子请来温乐言的贺喜格听后愧疚的抿唇,她也没想到讷都虽是嘴上无情,心肠还是软的。

    想到这,贺喜格就愈发不敢去瞧他,只乖顺的道了句,“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讷都不在意的点头,贺喜格才转身在药庐中来回奔走,这时再看她嘴角的笑与之前的桀骜模样判若两人。

    扫了眼还在忙活的贺喜格,讷都用帕子净了遍手后才来到温乐言跟前。也是这么一抬眼,让他发现了温乐言病情的不对劲。

    “早在深兰被毁后,我就知道公主并没有乖乖听我的话不去触碰,果不其然内里的腐朽已经更进一步了。”

    这话听得一旁的沁竹云里雾里,温乐言却没想到讷都会一眼就看出她体内药性加重的事,不由得苦笑。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不是吗。”

    或许当日之所以选择那般做,也是因为温乐言知道自己根本活不过二十。既然她注定早死又何必牺牲他人性命,做那冒险之事呢,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讷都闻言无声叹气。

    他如何不明白温乐言此番做法已是最佳,可想到那埋藏了十一年的‘忘三’药性,他只觉一阵无力。

    也许注定他这辈子,都解不开温乐言体内的‘忘三’。

    ......

    有了讷都这第二碗药下来,死士们虽尚未痊愈,可那面色瞧着已是好多了,起码不至于看一眼就是早死的样。

    因沁竹选择留下来与贺喜格一道照顾其他死士,所以离了矮楼后,温乐言就打算自己去瞧瞧寒林商的伤。

    只是这次,她却意外瞧见了楼内站着的桑格。

    本想问寒林商要那手谕的桑格,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撞见温乐言,含在嘴里的话还没等说出口就只能被囫囵着咽下。

    ‘不是说乌乐公主病体未愈还在养伤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心里虽这么想,可桑格面上还是挂着笑,看样子自打深兰被毁,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就连行事作风都没以前欠打了。

    “公主,您今日到这可是来看寒林商的?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

    见着温寒二人视线相连,桑格识趣的行礼转身离开。

    扫了眼桑格走时面上的揶揄神色,温乐言一脸的莫名,“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怎么扭头就走了。”

    听着温乐言这话,寒林商却是浅浅一笑。

    自三日丧期开始,寒林商就穿起了那件纯白丧服,此刻一身白衣的他带着病容靠在榻上,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瞧着倒像极了一位病弱公子。

    只是那份病弱中又偏偏带着一股子邪性,二者相融时平添的那份魅惑,更是看的人挪不开视线。

    见温乐言面上疑惑,寒林商笑着于榻上坐起,毫无隐瞒的取出了枕头下那一卷手谕,“他为的是这个,有了这东西,他才能顺利成为下一任南宛王。”

    伸手接过那卷细布,温乐言还是第一次知道南宛王在死前留下了这个,“......父王虽非明君,到底还是一心为南宛着想,只是如今南宛情势严峻,下一任王上该如何选,还得细细查验才好。”

    毕竟如今的南宛,已再经不起一丝颠簸。

    寒林商解释:“关于人选,乌卫们其实一早就筛查过了,比起其他皇室子弟,这桑格也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

    早在南宛王病重后,乌卫们就知金和绝非仁德之君,所以背地里一直在皇室中筛查各位适龄子弟的品德与能力。这也是为何寒林商会选择将手谕的事告诉桑格,而非他人。

    望着眼前的温乐言,寒林商即便自责到指尖微颤,还是忍不住开口。

    “......听他们说这几日是金姨的丧期,很抱歉没能陪你去守灵,说来金姨会死也是因为我......”

    当日虽说金蒲兰是为了救自己一命才被努娜杀死,可若非那时寒林商中毒无法自控,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得主动担了这罪则。

    乍然提起金蒲兰,温乐言眼中升起淡淡苦痛,“救你,是娘亲愿意的。她曾对我说像这样日日等死实在太痛苦了,反倒还盼望着能死的痛快些。也许能在死前救下一人性命,对她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寒林商听后沉默无言。

    对金蒲兰,他实在亏欠良多,两次的救命之恩更是早已将他与温乐言彻底绑在一起,再分不得。

    -

    *

    很快又半日过去,南宛王都总算迎来了金蒲兰的第三日丧期。

    也是在这时,抹了两次药后寒林商的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因此等他刚能下地行走,就立即去了金蒲兰的棺椁前,奉行他昨日说过的守灵一事。

    小心扶着寒林商跪下,温乐言还是担忧不已,“你这伤刚有所好转就来这跪着,要是不小心崩了痂就该疼了。”

    轻碰温乐言面颊,寒林商虚弱的笑道,“金姨对我有恩,我要再不来岂不成狼心狗肺了。至于这些伤我心中有数,若当真不适我会开口的。”

    见寒林商都这般说了,温乐言也只好不再规劝,转身拾起桌上的佛经继续念诵着。

    在无人说话时,周遭的寂静无声只会让人觉得空洞又死寂。可直到温乐言开始一句句念诵经文,那轻声细语的念经声,总能在不知不觉间抚平人的心绪。

    这时,寒林商听着耳边悠扬的梵音颂声,开始不自觉地放缓呼吸,一时间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然而,安宁就是用来打破的。

    这头还没等寒林商再沉溺于这份难得的祥和,就听得楼外突的响起几声急促的咕咕叫,且那声响越来越近,没多久就擦过窗棂飞入了楼。

    待那动静快扑到温乐言身边时,寒林商一抬手就将其抓住,此时再垂眸看去他才发现自己抓住的竟是一只圆滚滚的灰鸽。

    且看那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明显这还是只信鸽。

    因寒林商捏住时的手劲不小,被捏痛的鸽子试图奋力扑闪着翅膀离开,却无济于事,无奈只得不断发出扰人的咕咕叫。

    而温乐言就是被这惊慌的鸽子叫吸引了视线,也是在看过一眼鸽子后,她立即认出这正是前两次乌卫手里的那只。

    说起昨日来的那两回,信鸽带来的还是崔明珏于边境弃死士,与太子金和于长宁宫长住的消息,也不知这一回信上会写些什么内容。

    “快瞧瞧那信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好。”寒林商颔首应是,

    然而,许是还在记恨着寒林商下手太狠,还没等他伸手取下信筒,就被气急的信鸽连叨了好几口。

    “你轻点捏,他都疼了。”

    不满的拍去寒林商握紧鸽子的手,温乐言小心将其拢在手心一阵安抚后,才顺利的取下信纸。

    只是让两人意外的是,那上头写着的内容竟然是:

    ‘大渝皇帝病危,下手之人疑是常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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