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承二十五年。

    世道终是开始乱了。

    先是大渝境外山匪横行,惹得人人自危,再是顺承帝病危,太子被废。

    就连两朝元老常太傅,都公开站队三皇子崔明珏。

    由此人们明白,储位之争彻底被提到了明面上。

    ——

    *

    三月下旬,乌云遮蔽日光,阴雨蒙蒙的天,沉闷的似要下一场大雨。

    比起一月前,京城街道上明显多了许多流民,他们步履蹒跚地走在潮湿的青石板上,成了这皇城内最格格不入的风景。

    而流民涌入京城,所造成的后果就是道路堵塞,车马难行。眼下就连七王爷府的马车要想成功通过,也得等流民疏散完毕。

    眼见着近处官兵们还在疏散安抚那些流民,负责带路的富贵习以为常的托腮打了个哈欠,“看来一时半会儿,咱们是回不去了,还请诸位再耐心等等了。”

    不走心的话说出口,是无可奈何的认同。毕竟当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在京城人眼中,流民出现,不仅意味着大渝局势混乱,权势即将更迭,更因为一旦出现流民堵路,必将造成阻碍,那么往后再想如何行事,都需多加思量。

    可比起这些忧虑,从未离开南宛的贺喜格见了却是满眼新奇。

    在她的记忆中大漠地势辽阔,人烟稀少,哪曾见过这般拥堵迹象,当即乐的左右张望。

    “这么多流民,哪儿来的?怎么也不找点地方安置他们。”

    富贵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只当贺喜格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安置?说的轻巧,这京城内外哪里不是寸土寸金,哪来的地方给他们安置。

    况且如今陛下病重,太子被废,能拿得出手的皇子也就一个前不久刚认祖归宗的三殿下。若只是他一人倒也无妨,可偏偏还有个凶残跋扈的元宁公主挡在前边。在这关键时候可不得忙着斗法吗,哪有时间管这些。”

    “哦,原是如此......”贺喜格似懂非懂。

    马车内,被闷了许久的温乐言,终是没忍住掀起了车帘。

    阳光照射进来的一瞬间,徐徐的凉风也吹散了她鼻尖的沉闷,等缓了片刻后,温乐言惨白的面色才逐渐好转。

    车内昏暗,以至于寒林商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出她面色的不对,如今才借着日光看清了那抹苍白。

    “乐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里不适吗?”

    温乐言本想摇摇头说自己无事,可随着车帘落下,鼻尖的沉闷竟是又起了。

    沁竹道:“将军,小姐面色这般差定是被闷久了,眼见这马车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要不我先带小姐下去走走散散心,兴许精神好了,身子也就好多了。”

    寒林商听后,本想陪同着一起去,可想到他如今的处境,若是露面,必定会引起大患,无奈只得坐下。

    “路上小心,记得照顾好你家小姐。”

    轻抚那木头面具,温乐言白着面安慰,“你别担心,只是有点闷,我下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好......”

    紧握住那双素手,寒林商虽忧心忡忡,却还是看着她起身下轿,一步步走去空旷处,

    对于温乐言这样的弱女子,富贵并不认为她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只略微瞥了几眼后,就索性随她们去了。

    也是在两人刚下轿,寒林商就拧眉感受到一股恶意突的袭来,等他警觉地向左看去时,却只看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匆匆驶过。

    ......

    因流民拥堵街道的缘故,离了街道中心往旁走,反倒空旷了许多。

    侧头瞧了眼温乐言虽说好转,却依旧苍白的面色,沁竹总觉得心里不安。

    “小姐,这阵子以来你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可要去医馆瞧瞧大夫,别是病着了。”

    自己的身子温乐言怎么会不清楚,无非是体内忘三加重的缘故,才导致自己如今满脸病容。

    触碰着面上微凉的肌肤,温乐言垂眸浅笑,装作不以为意,“不过就是着了些风寒,就医就不必了。”

    眼尾扫到一旁的胭脂水粉,她倒是有了个主意。

    “沁竹,我有些饿了,你去买些糕点来填填肚子。”

    “是,我这就去。”

    只当温乐言是饿了的沁竹没多犹豫,转身就进了糕点铺。

    不久后,等她拿着糕点从铺子里出来时,温乐言的面色瞧着已是红润了许多,至少不再像方才那般病恹恹的,让人看了就揪心。

    看着她红润健康的脸色,沁竹也松了口气,“看来小姐当真是被闷坏了,这刚下来走动了一会儿,精神就好多了。”

    温乐言笑着颔首,“是,还是沁竹的主意好。”

    至于那盒用来增色的胭脂,则被她偷偷塞进了袖中。

    *

    糕点铺离街道中心不远,走个几十米也就到了,路途虽不长,可中间却隔着一条幽暗小巷。

    黑漆漆的小巷每每走过时,总让人心生胆怯,因此沁竹总会与温乐言寸步不离,生怕那巷子里跑出来什么人。

    被沁竹牵着手快步走过那巷子时,温乐言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让她瞧见了巷尾中那道蜷缩着的身影。

    虽说她站立的位置离巷尾隔得远了些,但温乐言还是认出女子身上那件破衣烂衫是宫里的材质,且看那样式分明是件宫装。

    而当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时,尽管那张脸上脏污不堪,温乐言还是紧蹙眉头,隐约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那是...荷花?”

    荷花,原是死去的柔妃身边的大宫女,因与当初的柔妃一案牵扯过多,本该送入刑部严加审问。可不知为何,会被太子崔荣救下护在了身边,这才侥幸存活。

    温乐言分明记得这荷花在一月前还在太子身侧,怎么今日却沦落到挤在这狭小巷尾。

    大皇子崔荣虽然被废太子之位,可要护住一小小宫女倒也不难,且这女子面容脏污,要说肯定是荷花倒也未必。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见温乐言似是被巷子里的流民惊到了,沁竹只当她是心有不忍。

    “小姐,这里头的都是些外地来的流民,听说府衙已经在处理了,估计再过几个月就能想法子将她们安置了。”

    “......我知道了,走吧。”

    最后再瞧了眼那身影,温乐言到底是没能肯定这人的身份,说到底她与荷花也不过就见了一面,对其印象并不深刻。

    况且堂堂皇子身边的贴身宫女就算再落魄,也不会随意放出宫来,还沦落到如此地步,看来,终究是她看错了。

    巷子里,眼睁睁看着温乐言转身离开的荷花一点点垂下了眼眸,眼里的希冀也随之彻底消散了。

    可等她失落的倚靠在寒凉的砖墙旁苦苦后悔时,眼前却陡然落下了一片阴影。

    恰在这时,一双靴子出现在了她面前,荷花认出那靴子款式精美,做工精细,就连料子都是宫里才有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猛地抬头,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被强烈日光遮盖大半,只展露-出半边笑容的如玉脸孔。

    “三、三殿下?!”

    面对如今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的荷花,崔明珏非但不嫌弃,反倒柔了面色笑得分外亲切。

    “荷花,委屈你了,大哥跟我说了,他实在放心不下你,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带回去好好安置。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总算是找到你了,你放心,大哥许诺过等最后事成,他必能与你再见一面。”

    一听是崔荣吩咐的,荷花当即卸了防备,这一个月来伪装的坚强也就此分崩离析。

    紧攥着拳头,无可抑制的哭泣了半晌,荷花才抽抽噎噎地擦干净眼泪,“殿下他如今可还好,奴婢听说陛下一时怒急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说到这,崔明珏就是一叹,“大哥此次行事实在是太过鲁莽,他明知父皇最恨皇子与宫女这般,偏偏还......”

    瞥了眼埋首羞愧的荷花,崔明珏到底没再说下去,只是安抚。

    “罢了,事已至此,大哥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没了太子之位于他而言也少了道枷锁,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好好安置你。”

    在这大渝京城传播最快的除了疾病,就是谣言。

    所以在崔明珏递交将军令,反获得一军营管辖权后,荷花没多久就得知了这一消息。

    于她而言在皇室中,除了格外嚣张跋扈的元宁公主外,目前风头最盛的就是眼前这位半路认回的三殿下。

    且不说当下局势险峻,步步不得踏错。只看崔明珏繁忙之际,还愿意在这关键时期对她和太子出手相助,荷花已是万分感激,又怎会去在意旁的。

    “三殿下仁善公正,奴婢在此叩谢三殿下大恩。”

    虚扶起荷花,崔明珏满面无奈,“无需多礼,你是大哥心上人,本殿岂会弃你于不顾。只是如今局势险峻,还得委屈你于我府中多待上几日,否则贸然露脸,怕是会尸骨无存。”

    自打被发现与崔荣那事后,荷花就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活不下去了,此刻能得崔明珏相救,不说几日,便是几年她也待得。

    哭泣着咬唇,荷花再度叩首,“三殿下今日出手相救,奴婢此后必定对殿下马首是瞻,永不违背。”

    俯首瞧着眼前的消瘦女子,崔明珏嘴角弯起,眼中弥漫着浓烈的野心,可口中话语却还是那般谦和温柔,两两相对间,只觉诡异得很。

    “此事日后再说,你如今还是先回我府中养养精神,待来日才可健健康康的见大哥,否则见着你这般难过,他该伤心了。”

    “是,多谢三殿下。”

    颔首承了这恩后,崔明珏没多耽搁,带着荷花就回了如今的三皇子府,曾经的崔府。

    哪知他前脚刚跨进院门,就迎面撞见一侍从急匆匆赶来。

    “殿下,不好了,侧夫人要生了,皇子妃让奴才赶紧去找稳婆。”

    崔明珏倒是算出来这几日是袁可嫣临盆的日子,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你赶紧去请稳婆来,对了,请来后记得去一趟温府,把这事与他们说了。”

    侍从不解,皇子府里的姬妾生产,为何要告知一声温府。

    虽是疑惑,还是应了。

    “是,奴才这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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