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灿灿自东往西去,丛草数载荣枯,攀满无名坟头,竹宇和尚跪身祭拜,暗自垂泪。

    风铃清扬的叮叮声萦绕耳畔,红色灵波突袭劈断长木,冠盖的树叶团簇垂落,震起泥地寸寸灰。黑灵分身化成两兽,露出獠牙利爪,凶悍无比。

    “竹宇,快走!”温澜执剑高呼。

    她只是找了个机会帮泠度寺和尚一次,叫他们时常来坟前祭奠,却没想到,竟在此时给和尚招来了杀身之祸。

    竹宇和尚心惊一瞬,踉跄摔倒,哆嗦着身子不知挪往何处。“温、温姑娘,这、这——”

    了茵了凡交错走位,黑灵獠牙利爪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澄阳渐渐黯淡了光芒,红衣袂袂在风中飘扬。

    坟头却暗暗溢出黑气,温澜一招为竹宇挡过,两只黑灵愈发膨狂。

    “救命啊——”

    竹宇吼得撕心裂肺,余音未尽,脑子就嗡嗡昏了过去。

    温澜的长剑在空中走位,了茵了凡分站东西,法灵将两兽牵制,冲天的光波随着温澜的诀术刺穿黑气之形。

    魔灵溃退,温澜顷刻收剑,咒语念到一半,黑气的红色封印却倏地出现裂痕,日光已被黑云笼罩,了茵了凡退步靠在坟前。

    狂风大作,“哐当”脆响,瓷碗碎裂在地,油蜡混着钱纸滚了两圈。

    雁惜焦急的声音传来,“和尚快跑!了茵了凡,小心那团黑——”

    刹那间,黑灵冲开红色封印,温澜反受内伤。

    可昏死的竹宇和尚一动不动。

    有危险。

    了凡下意识的反应比雁惜的声音更快。

    花狗箭步如飞,纵身撞开那只黑灵。

    可另一只黑灵趁虚,冲向这娇小却矫健的身子。了凡挡在竹宇前方,遭受魔灵重击。

    “了凡——”

    “咚——”

    花狗还没来得及朝主人咧嘴笑,摇晃的尾巴就戛然停止。

    僵直受击的身体重重砸地,了茵长鸣呜咽,黑灵滤过花狗身体,没于坟头。

    雁惜踉跄摔倒,拔起全身的力量往前赴,那条毛茸茸的花尾巴卖力地最后晃了晃。

    三步,两步,一步......

    雁惜泪如泉涌,跪地倾身,环住了凡,竭榨体内早已力尽精疲、所剩无几的仙灵。

    白沫和鲜血在花狗嘴角翻涌,了茵痛苦地呜叫。

    紫灵输向花色前掌时,了凡垂垂无力地避了避,雁惜一臂将它揽紧,涕泗横流,“别、动——”

    了茵前腿攀上雁惜,仙灵外输,花狗的体温越来越低。雁惜心脉反噬,鲜血喷出喉咙。

    “别睡,很快就好。”雁惜声色更哑,摇摇欲坠。

    温澜满头大汗,反噬的魔灵在她体内乱蹿,稍动一下都会急火攻心,却不忍见雁惜模样,还是急喊出声,“雁惜,你到极限了!”

    气运丹田,灵守百会。

    三百四十七年,何为极限?

    雁惜只知道,茵凡居两条狗,是她活了三百多年唯一的底线。要动她的狗,那就先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紫灵在左心前汇聚,了茵悲鸣不已,雁惜泪眼婆娑。

    郜幺本七子,六人衔重任。三界升仙者,可入众仙府修灵。府主仙灵越强,新仙修灵越快。而雁惜的府邸,从来是人影寥落,徒面四壁。花草木虫,谁都不愿留下。唯独这两条狗不思进取,赖在茵凡居三百多年,仙术未进反退,整日嘻嘻哈哈,更罔论修炼化形。她早已忘了最初是如何开始画画,只记得了茵了凡每次滚在颜料上的顽皮糗样。

    一人两狗,吵吵闹闹,就这么平凡重复地过了三百多年。

    缭绕的紫气越发稀薄,温澜夺步狂奔,褐色的光却将她挡回两步。

    了茵虚弱倒地,凌寒瞬移靠近。

    “你差点就死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雁惜拉扯着最后的意识咬破手指,涂向孜佛环。

    凌寒蹲下身,抓住她的腕,“我说你会死。”

    湿冷的发丝垂在她怏怏无神的眼尾,雁惜反拽他衣角,“救了凡,我什么都答应你。”

    血泪溢出眼眶,青筋渗起紫黑色,雁惜加重的力道却只如游丝,“凌寒,快——”

    银白色的灵力注入她的腕,雁惜死死盯着凌寒的动作。花狗身体腾空,氤氲的冷气将它包裹。

    只是片刻,弥散的黑气就在白雾中消融。

    温澜生出冷汗,若是此妖强闯四界,普天之下,难有对手。

    “这什么三坡乡不对劲,”陆潮生将四周巡查完毕,落地却瞅见凌寒的法灵,语气加重,“你小子是油盐不进,竟用内丹救条狗——”

    凌寒凛凛看向雁惜,“郜幺仙子,记住你说的话。”

    陆潮生狠出一口气。

    温澜将和尚化入囊中保护,疾步搀起雁惜,紫衣女孩拥着两条狗,久久未能平静。

    风速旋即变快,刹那的黑暗夺去众人视野,平地卷起漩涡,银白色光芒御在外围。

    温澜抬手施咒,红光奔向蛟族两人,陆潮生一招挡下,“刚才可是我们救了你们。”

    右胸膛的红色印记闪光,陆潮生愣了愣,只听得温澜道,“原是你破了我的隔异球结界。”

    陆潮生运功自查,经脉贯通并无任何异常,“你给我下了什么毒?”

    温澜义正言辞,“我行事磊落,从不下毒,只是迹踪咒罢了。每一个擅闯地浊之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熬过沧海桑田,都得抓回四渡峪受罚。”

    陆潮生不屑地瞥她一眼,银光渐弱,漩涡速度放缓,代之而来的是隆隆震动。

    凌寒沉下声线,“骸湮墓,黯骨魂。”

    陆潮生大惊,“骸湮王风黯的苍虚魔兽?”

    地浊人间竟已能容生罔清魔界的魔兽。

    黑气混沌而生,庞然巨物屹然出身。

    雁惜支起身体,指向温澜腰间的配饰,提醒道,“小心魔气蹭破风铃的结界。”

    窣落落的铃响刚起,温澜输出的法灵被结界反弹。

    挂绳断开,云烟色化形,轻衫女子面色憔悴,唇色却润了不少,“多谢二位姑娘相救。”

    “小心——”

    黑气从身后突袭,雁惜刚喊出来,魔灵已经侵入落依身体。

    温澜使出法灵,落依捂着胸口摆手,“只是会疼而已。罔清魔气伤不了我的性命,无需再耗灵力。”

    “三位姑娘,还叙旧呢?”陆潮生已然蓄力,凝出法阵,“苍虚魔兽可不是好对付的。”

    雁惜撑着起身,落依却将她拦下。落依伸出左腕,拔出腰间匕首,温澜皱眉,“你做什么?”

    “秦枭子的罔清魔灵已经融入我的血脉。苍虚魔兽以血灵滋养,命门在天突穴。”落依咬咬牙,匕首刺破皮肤,鲜血渗出,“以我作饵,还请诸位速战速决。”

    陆潮生闻声一惊。

    凌寒已经循言聚力,试探那浑沌魔兽,温澜紧跟在落依身后,魔兽却愈发暴躁。

    银刃初斩天突,魔兽稍怵了怵,眼看着有退却之意,苍凉的男声却盘旋而来:“关你在噬鬼殿这么久,竟是装聋作哑,私窃了我不少秘密?”

    落依气息倏然急促。

    凌寒提高了警惕,那黑浊之气更靠近他,“蛟族将军,你总是自己送上门。今日,便送你上西天!”

    黑白两注力量悬空对抗,陆潮生趁到秦枭子身后,苍虚魔兽的攻击陡袭。

    温澜护着身后两人,落依还想拔刀刺掌,雁惜皱了皱眉,“别再自伤。秦枭子一来,那鬼东西就受他控制。”

    秦枭子冷笑,“又是你们几个,冤家路窄。”

    他看向雁惜,“仙族人,今日可有绝招?”

    雁惜盯着指尖的伤口,温澜阻止,“不妥。那妖族的孜佛环一旦离身,很可能会受重伤,我们这几人,唯他可与秦枭子对抗。再者,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另耗。”

    “那个红衣护法,别磨蹭,过来帮忙!”陆潮生引着魔兽四处蹿,温澜将怀中装有和尚的囊袋交与雁惜,二话不说加入战斗。

    雁惜不顾体虚,扩散仙灵释放求救信号,却都被黑气吞没。

    秦枭子语声豪横,“如不是你们找到这宝贝魔兽,我还真不知道风黯那老家伙把它藏哪去了。既然体会过苍虚魔境,那再试试本座的魔兽晁怒——”

    比飓风更紧的漩涡向内扫荡,苍虚魔兽幻成无数骷髅黑灵。

    温澜倒退至两名女子身边,陆潮生受击不敌,凌寒亦被逼退数十米。

    秦枭子俨然一副胜者姿态,瞬移至凌寒身前。

    凌寒轻轻拭过嘴角的血,魔王掐锁他的喉咙,喃喃自语,“这么好的宝贝在你身体里,简直可惜。”

    银光在玉白中消解,魔气几乎要把凌寒淹没,半空的气态却刹那凝华。

    冰针绵密成形,僵滞了苍虚魔兽的每一寸黑灵。

    陆潮生看懂布局,浅笑着御出暖气护体。

    “素未蒙面,从无恩怨。你杀我,原是我体内有你要的东西。”凌寒轻轻勾唇,冰凝隔断魔灵的流向,在秦枭子破解寒诀那须臾,千刃冰尖刺进骨肉。

    银白自内碾轧震溃,缕缕黑氲消溶褪散,秦枭子吃痛,锥心撕裂之感遍麻全身。

    就在此时,云烟色的身影不顾愈凉的体温,大步冲向那败退的黑色瘴气。

    “落依别去!”

    温澜急吼,凌寒乘胜追击,庞然魔物随着冰封之力,迸裂碎烂。

    雁惜施向落依的牵引紫灵晚了一步,瞬间被黑气吞没。

    秦枭子溢形为气,黑氤将纤弱的女子紧裹。

    落依手握匕首,锃亮的刀穿身入体,刺进秦枭子。鲜血渲染尖头,握着柄把的指骨却颤个不停。

    风铃叮当轻响,寒气依旧,五指僵冷,她手背陡然袭来一股暖软的温度,湿热的呼吸润萦耳廓,“用我送的刀,刺穿这颗心,就能为他们报仇。”

    凌乱的发丝耷拉在她垂尾的眉间,秦枭子轻轻抬手,指腹温柔,为她拂理发梢,暧柔的声音低得只一人能听清:

    “还是说,你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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