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轻亮绵密,却照得黑氲无处遁躲,飘卷消散。那速度快得就像自惭形愧,只想恭敬地拱手让出舒朗青天。

    陆潮生望着光晕落下起彩虹的美丽,由衷感慨:“这等温柔佳景,倘使再走下来一个仙女,陆某这一趟鬼门关闯得,也算值了!”

    单泉溪冷眼皱了他一瞬,尔后提臂猛拉,把人拽转方向,“参事不去瞧瞧你家将军的伤势?”

    “......上神喂,你手劲松松、喂——”

    鹤鸣清雅,聆贯长空。

    淡黄色的光芒化身为人,纤长双手的蓝玉钻链细细抖动,绽放出千条万缕的灵丝,透过彩虹弧顶,漫洒天际,将重涯窟一切幽暗混乱收入方寸炼鼎炉。

    天地清明焕新,雁惜眸色大喜:“阿雪!”

    单泉溪终究僵顿脚步,深沉地呼一口气。

    陆潮生趁机挣脱,见缝插针,“上神你这——”

    金灵封住他的嘴。

    仙鹤挥翅滑翔,杳蔼流玉回栖主人眉心,黄紫两道光彩柔缓交融。

    雁惜兴奋地张臂,迎抱落身的丹顶小鹤,溺声笑,“茹儿,你怎么又变沉了?”

    仙鹤低鸣作辩。

    邶雪徐步走近,双手搭在腰后,“被我哥关了那么久,吃得好睡得好,不得养得肥肥膘膘。”

    仙鹤不服气地长鸣,雁惜轻抚它颈羽,再亲昵地抱抱它。

    邶雪扬唇,“阿雁,没受伤吧?”

    “自然没有。”雁惜伸手,顷刻挽她胳膊,“可你怎么会在这?刚才的魔灵、还有这方寸炼鼎炉......”

    “咻——”

    金光击落两名女子身后的黑灵,炼鼎炉最后一处空缺填满。

    邶雪抬头,单泉溪对上了她的眼光。却只在眨眼一瞬,单泉溪嘴巴刚开,邶雪就别了眸,打量他身后的蛟族两人。

    “阿雁,右边那个就是凌寒?”

    “......你怎么知道?”

    邶雪勾唇一笑,“岚裕神女讲,你跟一个俊俏年轻并肩作战。我瞧他们俩,虽如今都有伤在身,但左边那个明显就不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阿雪!”雁惜猛地拽她,脸颊微红,“你小声些,别胡说。”

    邶雪淡笑,轻轻回挽她。

    陆潮生步伐泰然,一眼瞥去,发现三人目光,大大方方融入,“三位仙人论何事?望着我俩,笑得这般开心?”

    雁惜抢答:“没什么。”

    邶雪迎上两名男子的眼神,利落自荐:“芜蓬济鎏堂在学弟子,邶雪。”

    她扬眸对凌寒,“久闻蛟族少主大名。凌将军,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英姿,清俊冷贵。”

    凌寒谦声,“不敢当。”

    邶雪再向陆潮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姓陆,名潮生。海潮生曦纹,旭光映凡尘。”

    邶雪展眉笑,“好一句日照山海!陆公子此名,意载磅礴,象融温软,刚柔并济。”

    陆潮生周全地回赞:“雪仙子下凡,天地混沌作幕,七色光为衬,惊艳重涯,方才得见,实乃陆某之幸——”

    “回去再说吧。”单泉溪掐住陆潮生的尾音,只在张嘴时漏了微毫的急迫,面色平常地看向邶雪:“方寸炼鼎炉乃芜蓬岛主之物,神魔三十年地浊战由岚裕神女借用......你此来,是奉了师尊之命?”

    邶雪没看他,把眼神瞥向雁惜,就事论事,“岚裕神女来珏涯寻岷遐茶,兴之所至,还想多留会,便把东西交给我,让我还给妁玥仙尊。我在路上发现此地黑灵隐现,这才落地,后遇到了你们。”

    “阿雁,天渊为何会有罔清魔气?”邶雪凝法探炉,“而且很奇怪......”

    雁惜紧声:“什么?”

    “我本以为它们是罔清魔灵,可入炉沉淀后,这里面的东西并不出自魔界,反而.......更像是魔气附着三山无籍灵。”

    雁惜皱眉,唤杳蔼流玉输仙力,厘出了模糊混沌中的数百只灵根形影。

    单泉溪抬手呈现集灵册,两相比较,敛下声音:“的确属于正南三岭内的五族无籍灵。”

    雁惜探头,发现集灵册左下角的玺印,稍瞥向他,“你哪来这个东西?”

    “付颖司给的。”单泉溪收回灵册,“那小子如今已是芜蓬正南镇集的总长,想不到吧?”

    雁惜诧异,“难怪你会允他一同踏上鹤袅仙舟......”

    “鹤袅怎么在你们那?”邶雪拽雁惜,“我哥与你们事先见过?”

    雁惜刹那住嘴,单泉溪顺声解释,“羽谷主巡云仙涧,碰巧与我们相遇,解决云中兽后,他把此物暂借,为助九重天寻无根花、纾解浒气之危。”

    雁惜认真地点头。

    “行吧。”邶雪勾揽雁惜的腰,“那二位蛟族朋友重伤,你还没恢复仙籍。我便先送你们到正南阵集,确保安全,再作打算。”

    “除梁同离这很近,他们二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有杳蔼流玉,单泉溪还是个上神,怕什么危险?”

    邶雪不再给她机会,环着人就往前拉,“若没有我,你们还得恶战一场,别废话了!”

    雁惜噙着笑由她,待彻底甩开那三个男人,才笑着问邶雪,“你瞒着你哥逃出来的?”

    “呸呸,什么叫逃。阿雁,我可是受你师父之托。”

    “但我师父最喜欢做这样瞒天过海的事。”雁惜无奈拧眉,没把“倚老卖老”“仗势贪玩”的形容词讲出来,“她头顶上,可有一个‘天渊老顽童’的荣誉。”

    邶雪心知瞒不过,便微微撒娇,“阿雁,你知道我哥性子,说一不二。就算是亲妹,动起手来也不眨下眼睛。好不容易遇到你师父,别给我送回去......”

    雁惜浮笑,“付颖司是正南总长的话,到了除梁同,你把方寸炼鼎炉给他,便能省去亲赴仙宫的事。”

    “知雪莫若雁。宝贝,你可真是我的心肝好宝贝!”

    雁惜抖抖肩,“肉麻死了。但是说好,你自己去给,别扯我。”

    邶雪反客为主,“人家付氏少主长得不错,心眼不错,说话风趣幽默,还因为救命之恩,对你一见钟情,眼巴巴地追了你这么多年,你当真半点感觉都没有?”

    雁惜掰开她看戏的脸,“感情又不是买卖合作,心动不心动跟时间长短更没关系,我不想耽误他。”

    “那你想耽误谁?”邶雪眼亮,“那个......心跳很快的蛟族少主?”

    “......”

    雁惜脸红,“你、你听到了?”

    邶雪赶紧澄清,“我发誓,我可不是故意。而且,我只听到了这一句,后来就没声了。黑障挡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雁惜落肩,她与凌寒后来也没再多说话。

    邶雪瞧她犹豫飘忽,笑盈盈地再凑上去,“不提他了。说说我的事。付颖司滑头得紧,知道我们要好,如今又当了总长,万一猜到我找他送炉有原因,追问起来,或者以帮他接近你为条件,我怎么办?”

    雁惜侧头,见邶雪为难又委屈地眨眨眼,松动眉头。

    邶雪咧嘴欲谢,却听到雁惜冷漠的答案:“选他,还是选我,你自己想。”

    邶雪:“.......”

    紫衣女子转身即走。

    邶雪吸了吸鼻,故作失望,轻揉眼角,却发现雁惜当真远去,只得小跑跟着:

    “阿雁,不是选他,是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机会啊!我哥定会发现我找神女帮忙,早在芜蓬仙宫留人了。若我去,只会是肉包子打狗。阿雁,雁雁,我的七小姐——”

    ......

    单泉溪瞅着两个女孩越走越远,两步到陆潮生身边,“伤势如何?”

    “死不了,睡一觉就好。”

    单泉溪看他一眼,话到嘴边没说出来,走的时候袖甩凉风,渗出丝丝冷意。

    陆潮生面带笑容,好兴致地目送他背影。

    凌寒想起他飞来一招、现诹的那句诗,轻声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最讨厌诗词歌赋那一套么?”

    陆潮生:“雅兴之至,情宣于口,美人美景只此一瞬,多说几句怎么了?”

    凌寒摇头笑,没答话。

    陆潮生眉毛略动,“阿凌,别耍帅装酷,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紫衣仙女......有些心动?”

    “......”

    凌寒敛声,“......问这个做什么?”

    “......”

    陆潮生一时没分清凌寒的冷静是不在意、还是强作无所谓。

    凌寒面不改色,“不说话就走,除梁同是圣祇令此行最后一站。”

    陆潮生轻拉他,“其实我觉得雁惜挺好。无法无力时,她敢闯玄泽、敢入罔清,也有胆识与你我合作,还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凡人、挑战四圣。阿凌,我觉得她虽是仙族,却跟九重天那些人不一样,她眼里容得下四界,容得下我们这样绝境反击的叛逆。她是我陆潮生愿意相信、也愿意交的朋友。”

    “......你说这些,何意?”

    陆潮生缓缓摊手,“藏洞之内她那么担心你,方才单泉溪一声吼,你差点连命都不要了。小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那至情至性的脑子骗得过别人,哄得过自己,可瞒不了我。”

    凌寒垂眸,看向别处。

    陆潮生悄叹口气,“你是妖界蛟族少主,她是仙族郜幺之女,如今又成了战神。夙姐一直对仙蛟之事讳莫如深,我们都不知道其中故事。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也知道不能妄自揣测人家的意思。但我清楚你向来把蛟族放在自己之前,有时心狠起来,那样子不止是六亲不认。”

    “阿凌,你已经为蛟族做了太多。感情不似别的,她是个好姑娘。不管她有没有意,或者你现在有没有情,无论如何,别太快下结论,也别过分决绝。蛟族不止有你,还有我,有夙姐。我不希望你总做隐忍牺牲那一个。”

    凌寒眸色幽深,背过身,往前走,陆潮生没再继续讲。

    数步之后,凌寒温声,另外询话,“你离开玄泽,姑姑知道吗?”

    “放心,蛟营遇袭一事,情状轻微,我搪塞过去了。离开营地时,我以笛泞絮要查妖族边境为由,带这六人走。没让她知晓。夙姐这些年耗灵救族人,替他们削弱浒气之痛,折腾不起了。阿凌,如今我既误打误撞来了,便可与你配合。地浊浒气关乎人族存亡,如今郜幺军队镇守,可拖一时,却终究时日不多。你以无根花为重,其余的,我会多留心眼。”

    陆潮生想到那两块冰灵结界中的护心鳞,声线拉长,“祠堂传了数千年的说闻,总要验一验真假。芜蓬有蛟族祖先之秘,到底是诅咒、还是生来如此,我们,一定会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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