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龙神一夜消失,龙族都不见了,为什么你还活着?那龙族去哪了?!”

    “入了天诀道。”梓夙的魂魄也开始挥散,“我的命数本该在万万年前耗尽,但纪殽改变了它,使我能耗竺焱的灵神,一直活到现在。”

    云翳遮了日光,魂儒朝生起凉风。

    “入牢渊后,竺焱妖灵不复,只能借龙束之力存于天渊。纪殽垂死,用魂魄凝出灵识,保住了龙束,想将它物归原主,但最终,只找到了龙墟。”

    梓夙眼眶含泪,已没有多余的力气理辩,“循纪殽遗愿,这藏在魂儒朝百万年的龙束已借阿凌之力重回天渊,单司主,你有族恨,但当年的竺焱数千人不仅受到了龙神的惩罚,也悉数死在了你的计谋里。如今不论是柳鱼,还是蛟族儿女,没有一个参与过当年的屠杀。你身为仙族领袖之一,四界的主宰,却被仇恨蒙蔽了心,以地浊万万性命为幌子,害了无籍灵,逼得这些正义不屈的少年人作选择,单琮毕,我认为你应该受到惩罚。”

    梓夙右手握拳,单琮毕灵根裂断,唇鼻溢血。

    “舅舅......”单泉溪颤着手扶人,却挤不出更多的字眼,只有僵硬为难的眸光不断闪烁。

    “阿凌,潮生。”

    “姑姑。”

    “阿姐!”

    “我已经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们了。”梓夙微笑,魂魄换形,由睿智伶俐的年轻女子变为了满身褶皱的佝偻老妇,双腿也不见踪迹,“这是我本该的样子,在梓夙之前,我借了五名已死之人的身躯。你们的姑姑、阿姐数千年前就亡了——”

    “不,您就是我的姑姑!”

    梓夙掉下眼泪,“傻孩子,姑姑这些年可没少对你用鞭子。还有潮生,挨了那么多骂。”

    “我俩皮糙肉厚,您又不是不知道!”陆潮生的泪水大颗大颗溢出眼眶,“姐姐不准走!不然日日赖床不吃饭,天天灌这小子烈红酒,还要带着族中那百多个小孩闹妖宫!”

    梓夙泪中含笑,“可我的命数到了。纪殽救我一命,我以毕生还蛟族。阿凌,你是少族主,却不等于族人消亡是你的错。以前我以为只要藏起蛟族真身,用我的龙息和夏蝉雪之灵,就能护你们平安,可蛟族数量依旧越来越少。天诀道的秘密就在曦旭碑之下,我曾试着闯过,但无法进去。你父亲最后一块护心鳞也在那里。竺焱本是妖,龙束始终不属于你们,要让蛟族活下去,必须打开天诀道。”

    星星点点的白光照散了梓夙的魂魄,她眺向天边,“四渡峪,四圣池。”

    “吾辈在。”

    “青诀印困四渡峪四界主一事,兴许在天诀道里会有答案。”

    申寂四人面面相觑,恭敬作礼,“谢神主指点。”

    “神仙当久了,就只能感受到神仙的喜悲。高位坐久了,便不会看底下的哀乐。地浊亟需无根花,你们这些人的眼界,还不及那几个小娃娃。风飒天澜已散,短时间内重聚不是易事,但如今的天渊至宝,并非只能以强攻强。”

    玖斛声疑,“神主什么意思?”

    “郜幺姑娘。”

    “......我在。”雁惜微愣着上前。

    “知道为何你能用凡人之身,在这无根花反噬之地承受圣剑的强灵么?”

    雁惜困惑。

    梓夙朝她送去慈祥欣赏的目光,“因为至宝顺遂主人灵愿。”

    凌寒震惊,“姑姑......?”

    “阿凌,你找到了这些值得信任的伙伴,姑姑为你高兴。”梓夙合掌,白色灵粒顷刻泼散,最后一缕夏蝉雪涌入凌寒的灵根,“单司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也不希望重情重义的梧阙上神陷入亲友两难,懊恼终生吧。”

    单琮毕心结缩紧。

    白光越来越淡,夏蝉雪承继前主意志,把凌寒和陆潮生留在远处,二人哭得心悸。

    可在梓夙彻底消失前,冠饰白羽的神女从天而降,声音激切:“涂娅!”

    封岚裕凝功收粒,挽留梓夙的元神。

    蛟族长老喜极而泣,“还是被你赶上了。”

    “那帅小伙闯天渊的时候,我就有感应。可后来老身去玄泽外试探,你这老不死的竟刻意隐藏!”

    梓夙轻咳,“若不藏,神女闯了蛟营,我救下竺焱一事,便瞒不住了。”

    “可现在依旧没瞒住!”

    梓夙露出了少女的微笑,“我将归尘,这是天命。不是今日打斗,而是我的灵识本就要散,时候到了。小岚裕,我已衰老,让我回家吧。这把老骨头真的熬不住了。”

    封岚裕眼眶湿润,梓夙再咳了几声,“涂娅以上古龙神之命,遣晨时月前主封岚裕,收手停术,如有违抗——”

    “我会替你照顾好蛟族。”封岚裕闭眼落泪,“涂娅神主,安心去吧。”

    白光褪尽,天地戛然无声。

    蛟族二人跪于原地,良久扶住额头,深沉地叩首相送。

    雁惜不忍,华溪轻拍她的肩,温澜和落依都相继沉默。

    封岚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雁惜,用杳蔼流玉聚灵,梧阙,你我护法。”

    单泉溪点头。

    封岚裕再看向蔚迩莘和钧珐,“二位司主,那外边的无籍灵实在异常,虽有三山领主相助,但为免意外,可否请你们守住魂儒朝?”

    单琮毕先声夺话,“无籍灵之事,是我做的。”

    他凝出数粒红血丹,“当年凌风元闯入三山,我偶然发现他的真身是竺焱,便循其后路,得知柳鱼一事,遂化作谲医,谋划千年。龙主在时,这里只有零稀的仙民,规矩便只立给了仙族居落。三山相对独立于九重天,地貌复杂,玄秘太多,谁知后来无籍灵的数目超乎想象,欲管而无力,且异常耗力,便就此形成两分的局面。这些红丹,都由无籍灵的灵血炼成,可控其生死。泉溪——”

    单琮毕果断抛丹,“接着!”

    单泉溪稍显失措,既愤懑又无力地瞧着掌中带着罪孽的血丹,“舅舅、您杀了......多少无籍灵?!”

    单琮毕面色不改,始终冷酷,“欲成大事,便不得拘泥小节。要立规矩,必得见血、付出代价!”

    “可你这样跟那些不讲道义、不分善恶、没有原则和底线的魔族有什么区别?!”

    单泉溪羞愤恼怒,握紧的拳头就要击向血丹。单琮毕眼见,声音提高,也变急了:“泉溪不可,否则我这数万年来的努力就功亏一篑——”

    金光已然震碎血丹,单泉溪怒目圆睁,“舅舅,你还在执迷不悟!若以杀人来治人,世道将不复,四界将永无宁日!”

    单琮毕盯紧了他决然盛怒的双眼,一瞬恍惚,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像完成最后一赌注那样,缓缓开口,“所以,你单泉溪是我单琮毕的亲外甥,却与我这毒辣凶残的舅舅有着完全不同的心性。我害人,你救人。单泉溪,哪怕你耳濡目染,敬我重我,也没有受到我半点影响。你是一个正直的人。”

    雁惜刹那惊疑,华溪的心流传回蒙蠡原,“大哥,单琮毕.......?他为何要说这些?”

    明亚眉头锁紧,没有答话。

    单琮毕再望向天边,“三位司主,你我四人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今日之事,是我单琮毕以私乱公,那天渊司司主之位,无论如何,我是坐不下去了。司律规矩该怎么罚,我都认。”

    玖斛挥袖送出箍仙链,“今郜幺战神、四渡峪、四圣池都在,岚裕神女、夏蝉雪之主作见证,道律司掌世间道律,天渊司掌人灵规矩,现天渊司司主滥权伤灵,玖斛代天渊司是非堂行权,将单琮毕带回天渊,听候发落。”

    单琮毕安然闭眼,众人心头各有滋味。

    封岚裕没有多讲,问单泉溪,“梧阙,需要换人么?”

    单泉溪摇头,和雁惜一起,大步朝前。

    单琮毕被玖斛拉回四圣池,钧珐、蔚迩莘加强结界。

    华溪靠近蛟族二人,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落依和温澜在原处,缄默了很久。

    *

    靳阗剑入鞘,明亚、飒和、川影都只剩沉默。

    姣瑜却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单琮毕,谁最有可能是天渊司下一任主人?”

    简七面带苦涩,“既要对内打理天渊司事务,又要对外配合三圣,还得熟悉三山、三界......除了那个正直不阿、又才能超群的梧阙上神,没有第二人。”

    姣瑜的拳头抡在柱子上,“单琮毕竟连退路都算好了。若方才成,风飒天澜取得无根花,可救地浊,蛟族和柳鱼族的事就会随着时间逝去而被遗忘;如今败了,他也能确保天渊司的权力在他单家手中。”

    飒和叹气,“但好在,那个人是单泉溪。”

    她轻握姣瑜的手,“梧阙年纪小,却比他舅舅拥有更广的胸怀、更高的眼界,由他执掌天渊司,对仙族、对四界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走吧。”明亚转身向外,“三月一轮,再去检查地浊浒气,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御甲上身,篷帘掀开,明亚刚刚冒出脑袋,剑匣里的靳阗就迅猛蹿出。

    蒙蠡原顿时风云大变,雹雪降垂。

    姣瑜、飒和起阵,川影、简七走位,明亚站到五星顶点,拔出靳阗剑,地浊的城居却陡然震出了一波汹猛的黑灵。

    郜幺军队瞬间出现伤亡。

    明亚御剑,疾速赶向前线,接稳数名血流不止的郜幺兵。

    “家、家主,魔灵成群出现,几乎占领了人间的每一个角落。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士兵再吐鲜血,双目失焦,明亚施法保住他的命。

    飒和等人追上来,川影和姣瑜落地救人,简七探灵片刻,瞳孔地震:“大哥,不是被我们镇压的魔灵......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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