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手指在狗尾巴草尖轻轻拂过,酥乎乎的触觉撩得肌肤发痒,悠风徜徉,伴着远处孩童嬉戏玩闹的笑声,茸茸草群起舞下腰,生机蓬勃。

    在孩童与草地之间,横亘了一层隐约的稀薄结界。

    那股结界的力量源自更远处的几处板舍。

    它们以草木搭建,却无门无窗无烟囱,除了四四方方的形状,没有其他能被称作“房屋”的特征。

    扩音术传出了几屋落的话音:

    “你错了,这块长的四角凳才是床,他们地浊的人睡觉,都用最宽最长的凳子,上面还要铺几层又软又厚的布。”

    “我们是魔!如今我们也能拥有本形,魔为何要学人?我偏不要床!”

    “收收性子吧,待会孩儿回来,看到他娘愁眉苦脸,又该陪你不高兴了。”

    “阿母,阿兄,你们瞧,盆里的豆子发芽了!罔清也能长出新生命!”

    “傻孩子,魔界这么大,容过那么多灵,从来都有无数生命。”

    “阿母你不明白,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阿兄你看,从前只有我们这样的灵,现在还有这些只会长在三界的东西......”

    “又在想你孙了?”

    “......要是布布还活着,就能看到如今的罔清。有光,有灵,有形,也有......和平。”

    “你作爷爷的好好过,便不枉那小孩当年以命相搏。”

    “......外面那几个孩子......布布当年就和他们一般大。”

    “我们二十余魔合力协作,凝出结界,一般的恶魔攻不进来。如此便有能力自保,不似当年了。”

    ......

    雁惜静立原地,将凝聚的紫灵缓缓散去,没再搅扰这方狭小天地。

    “像人间么?”凌寒温声。

    “不仅像,”雁惜默默眺向远方,“简直一模一样。”

    凌寒沉了一口气,“但这里是魔界。”

    “是啊。”雁惜轻撇嘴,“曾经那个被称作万恶之源的魔界。三界讨伐,三界漠视,三界厌弃。换身契一来,似乎让黑白颠了个向。那前方的人......还是魔,好像也不是十恶不赦。”

    凌寒沉默。雁惜也没再讲话。

    片刻后,玄紫色的蝴蝶飞到凌寒肩头,陆潮生声音惊诧:“到这都才这点阻拦?地浊和罔清的浒气当真发生了剧变么?!”

    凌寒:“说清楚。”

    “换身契让人变成了魔,魔族拥有了人形。温澜来讯,说地浊浒气的运则已经彻底改变,不再限制妖神人魔,几乎......像个摆设。”

    雁惜问凌寒:“你进罔清时,可有阻力?”

    “夏蝉雪护我,我......”他顿了顿,把心急难耐时没在意浒气之事瞒下,“潮生,你确定罔清浒气削弱了?”

    “的确是削弱了。”金光从远方赶回,谢胤和谢肃现身,“我们本已作好大战的准备,可越过那些魔族闯进来,竟发现魔界变成了这样。”

    他们再对向雁惜:“启禀神主,除了孤焰澍的那抹出黎仙灵,罔清魔界没有别的神迹。”

    “唯独这里么......”雁惜喃喃,褐色法氲浮现,上面映存着郜幺出黎用血炼化魔毒的场景。

    “竟是这个原因。”凌寒声轻,“孜佛环中的出黎血灵只能被战神唤醒。难怪当日在黎原,你召出杳蔼流玉,我体内的食髓兽毒便解了。而方才......”

    凌寒微微止言。雁惜双颊泛起一抹红,语气有些不自然,“我被秦枭子带入罔清,醒来就在孤焰澍,才意外发现这抹仙灵......若当时知道,便直接用我的灵解兄长们的毒了。”

    “恐怕不行。”谢胤拱手,一本正经,“出黎战神的灵力可疫兽毒,但如今世上,唯一蕴含此物的只有孜佛环。而它认的主人是凌公子,所以......”

    谢肃瞥了他一眼,谢胤稍愣,刚想问什么,雁惜已然开口:“二位护法,可否请你们替我走一遭?”

    “神主请讲!”

    雁惜忍痛凝灵,七色花聚,注入罗阻印,“这是无根花屑,烦请肃护法交给大哥,若地浊需要,无论雁惜身在何处,都能空渡圣灵。”

    鲜血溢出雁惜鼻唇,凌寒催动夏蝉雪护她心脉,雁惜轻轻摇头,以示无妨。

    “我已无恙,肃护法到地浊后,记得向诸位兄姐报平安,之后,便留于郜幺,地浊之难空前未遇,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胤护法,雁惜想请您上天渊一趟,单琮毕失权,人魔两界又遭遇了此等大事,三圣不可能坐以待毙,而天渊司......如果我没猜错,单泉溪会挑起大梁。他身边的都是前圣主之人,无论如何,有您相助,做事总会便利些。”

    谢胤和谢肃异口同声,“神主,那您呢?”

    “落依还在秦枭子手里,我得去救她。”雁惜深呼吸,“我们于此这么久了,都没有遇到比风妍更难缠的对手。秦枭子把我拐到这来,却什么都不做,定有蹊跷。”

    谢氏二人对视,认真点头。

    “魂儒朝一战,您和杳蔼流玉都受了重创。”谢胤施法送灵,“这抹灵识会加速愈合,任何时候,只要唤出霖漪鸟,谢胤便会到。”

    谢肃上前:“罗阻印是战神之物,只听命战神,哪怕是生死之时。如今它已融入您的血脉,神主一定要记得在昏迷之前传讯给它。否则,当您失去意识,却再遇危机,我感受不到。”

    “多谢,雁惜谨记。”雁惜作揖致谢。

    两道金光瞬逝。

    谢胤飞到高处,还朝身下看了看,谢肃把人拽回来:“瞅啥?”

    “你有没有觉得神主与凌公子之间......有些奇怪?”

    谢肃不假思索:“觉得。”

    “......那我们就这么走了——”

    “瞎操心。”谢肃淡淡浮笑,“恐怕你这老家伙还没想通,我方才为何要使眼色?”

    谢胤:“......?”

    谢肃摇头,加快步伐朝前,声音随风向后飘:“这都什么时岁了,你那颗心还没下过凡吧?”

    谢胤反应了好一会,红着脸急追:“......你不是十三个和尚吗?!”

    谢肃悠悠回头,咧勾嘴角,“本使,只一个人。不叫罗阻,叫谢肃。”

    *

    谢氏二人离去,平原依旧没有别的动静。

    雁惜抬眸,对上凌寒的眼光:“......你接下来——”

    “落依也是我的朋友。”他温柔答。

    “那你的族人......”

    “在我这呢。”陆潮生小心捧起粉色贝壳,声沉气长,“他们都好好的,你放心吧......”

    他悬于云端,被温雾缭绕,含着泪仰头,嘴巴张合,终究只在心里默念那个已逝的名字。

    雁惜听出那话中的追忆,垂眉缄默,下意识瞥向凌寒。

    他却早已藏起了情绪,温和地注视她,“四界至宝本该相互感应,但如今我能与你通灵,却没有黎原风和晨时月的灵迹。现在的罔清处处都是大小结界,但方才我与风妍交手,发现了一处可疑。”

    雁惜顷刻凝灵,指向东北方。

    凌寒勾唇,“就是那。”

    蝴蝶开始消散,陆潮生沉敛声音,“万事小心。”

    “你也是。”

    雁惜和凌寒最后的回应浮进耳廓,陆潮生才朝玄泽妖界地面降落,在光影交错的位置抬起双手。

    “笛公主。”

    雪狼背上的英飒女子轻扯嘴角,“只你一人?”

    “魂儒朝后,阿凌他......被迫卷入了神魔的纠葛,此刻应当还被困在罔清,我没找到。”

    “那你的族人......”

    “重伤昏迷。”陆潮生长叹,“阿姐去时,用最后的灵识化结界,暂保他们性命。”

    笛泞絮跳到平地,稍理衣袖,就此弯腰作揖,“若当年竺焱不入天渊,便会是我玄泽妖界之主。百万年了,竺焱污名终被洗清。没想到,梓夙长老竟是龙神。王主有令,要泞絮请竺焱后人入狼世殿一叙。”

    “嘭——”

    天空乍现一道血污的兽影。

    “血琰?”陆潮生惊诧,“它不是从不离开绝祟岭么?”

    蛇兵轰然露面,迅速收押血琰,侃焱朝远处的笛泞絮行了个礼,同时不忘轻蔑地扫了一眼陆潮生。

    “人魔浒气改变,似乎玄泽之力也受了影响。”笛泞絮音沉,“妖界数族叛乱,妖兽也来掺一脚。首将不在,王主便让鼎席大将军出兵镇压。”

    陆潮生未作答。

    笛泞絮侧头,“走吧。”

    陆潮生垂头,严肃行礼,“二公主,您以妖族戒严令急召,我便舍了他,回到玄泽,可如今听到的却是引荐叙旧之事。阿凌还在罔清,可否请您代潮生向妖主禀明,一找到他,我立马带他回来。”

    “凌将军一事,由陆参事亲自向王主禀报,便有机会倾妖族之力,去罔清带人。”

    笛泞絮话音落,狼兵就此聚拢,陆潮生微紧眉,放下手,朝笛泞絮压了压声音,“公主,咱们妖界,应当没有兔死狗烹的说法?”

    笛泞絮眸光变厉,陆潮生却面不改色,弯着假笑唇,态度顺从,眼神却不可逆。

    见此,笛泞絮轻轻微笑,“竺焱是妖,蛟族也是妖。身在玄泽的每一只灵都是妖,我们要做的,是为妖族共同的前途和未来努力。你这话,在我耳边说说也就得了,若让王主听到,就算是纪殽来,也少不了苦头,明白么?”

    狼兵皆握紧武器,气氛一刹紧张。

    “纪殽已死,可凌寒还活着。”陆潮生冷眼讪笑,已然聚成灵术,“二公主,阿姐去了,阿凌身陷危机,但你可别忘了,我蛟族少主入天渊,乃是奉了你的命令!”

    笛泞絮幽微地松了眉,右手指头轻挪,从天而降的束灵网便打了陆潮生一个措手不及。

    狼兵早就准备好,顷刻拿下他。

    “笛泞絮——”

    “梓夙是龙,你们由她一手护大。如今四界乱了,妖族有妖族的打算。凌寒之事,由你自己向王主禀报!”

    “可恶——”

章节目录

西楼月不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水泥娜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水泥娜娜并收藏西楼月不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