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孟子渊,孟子渊从大平山回到祁云山·兰室的时候,天已经开始发白。

    青儿和孟子禹这两个小家伙,早就在萱室等的直接就歪在黑檀矮榻上睡着了,还是萋萋拿着着厚毯子过来,分别给他俩盖上的。

    卯时时分,萋萋已经起床,现正准备去打洗脸水和漱口水。

    刚巧,就正好遇见了刚刚才回来的孟子渊。

    于是,萋萋朝孟子渊微微行了个礼,打招呼道:“孟大公子”。

    孟子渊淡淡的笑了一下,以示回应。

    之后,就准备进屋,然而脚还没有跨过门槛。

    萋萋就在后面追加了一句:“孟三公子,昨天傍晚就来萱室了,一直在这里等着您”。

    孟子渊的脑子里不由得冒出了问号,脚步也跟着停下了,心里思量着:他又干了什么?

    于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说了一句:“他又闯什么祸了?”然而,话音刚落,转念一思,又觉得这样说话语气不太好,就便调整了一下状态,对萋萋说道:“难为你了……”

    “大公子不必客气!我听说,好像是烧错了几本书,想向大公子求助的……”萋萋看得出来,孟子渊应该是在外辛苦了一夜,直到现在才回来。因此,倒是很能理解孟子渊现在的处境、心情,也就没有把这种小事情当一回事,依旧保持着微笑,说道。

    一想到这个弟弟,孟子渊就忽然感到头好疼,心脏也不怎么好了。

    于是,待心情平复了一下后,才对萋萋说道:“麻烦姑娘了,还请姑娘,待他醒了之后,让他把书名写下来,送来兰室,多谢了!”

    孟子渊几乎都不用想,就知道孟子禹的意图了。

    这个弟弟,没错,还真是亲弟弟!

    这要不是亲弟弟,无论对方出多少钱,孟子渊都只想把他拒之于山门之外。

    或许这样,可能还会多活好多年!

    “孟大公子不必言谢!我得去给我们家二小姐准备洗漱之用了,就先行一步。”说完,萋萋便朝孟子渊淡淡一笑,微微欠身,走出去了。

    几日后,冷风吹拂山林间。

    桂花香飘十里街。

    紫丁香密密连枝盛景。

    白苹浮草平凡常见却入药。

    青儿独自一个人,在回廊上漫步。

    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惠龙子一个人站在一窝翠绿并且数量密集的窝竹前,正认真的挑选着竹叶。

    青儿也不知道惠龙子具体要找什么样的,心里起了一丝好奇,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轻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惠龙子听到青儿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向青儿,心态平和的说道:“昨日,我看见孟大公子仅用一片叶子就吹了一首曲子,甚觉得不错,想着试试……”

    “原来是这样!”青儿恍然大悟的说道。

    不过,转念,又接着说了一句:“这个好学吗?”

    “孟家的人,擅长这些!”

    “孟子禹也擅长吗?”青儿问道。

    “他?他是孟家教育体系的漏网之鱼!”在惠龙子看来,孟子禹仅仅只是出生在孟家,压根算不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孟家学子。

    “教育体系?什么意思?”青儿有些不解的问道。

    “呃……通俗来讲,就是指‘整个教育系统’……”惠龙子在思考着,该怎么解释青儿才能听得懂。

    “噢……”青儿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转念,就又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你一个其他的问题吗?”

    “你问!”惠龙子虽然不怕别人问问题,但是却有点怕青儿问问题。

    因为,青儿的脑回路跟别人有点不一样,回答起来,似乎也有点麻烦。

    “就是……昆仑李氏和西南李氏是什么关系?”青儿最近常听到有些学子提起他们。

    “你说他们?”惠龙子浅思着,不禁一笑,继而看了一眼天边,回道:“只能说他们都姓‘李’!‘李’姓可是一个大姓,‘西南李氏’与‘昆仑李氏’,‘西南李氏’指的是整个西南地区,所有的李氏家族;‘昆仑李氏’指的仅是昆仑的李氏家族,不过,昆仑李家的一些分支,即便是早已经离开昆仑李家多年,他们对外也都自称‘是出自昆仑李氏家族’……”

    “噢……”青儿似有所明,似有所不明的应了一声。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他们都修仙吗?”

    “不是所有人都修仙的,原本修仙之人就不多,再加之这三百年来,无一人渡过雷劫,飞升上仙,位列仙班……真正修仙的人就更少了……”惠龙子似乎若有所思,对青儿讲解道。

    “原来,是这样呀……”青儿好似有些诧异,又仿佛若有所明,回应了一句。

    惠龙子抬头看了一眼遥远的天际,有所感悟,意有所指的说道:“白马非马,楚人遗弓!以其所正,正其所不正;不以其所不正,疑其所正。其正者,正其所实也;正其所实者,正其名也”。

    “啊?”青儿听的满头雾水。

    “孟大公子很快就回来了,你去兰室找他吧……”惠龙子想了想后,说道。

    “你挺厉害的!”青儿的眼里透着崇拜,说了这么一句。

    “还凑合!”不过,转念,惠龙子又补了一句:“我出自商丘惠家!”

    青儿灿颜一笑,眼眸好似带着太阳的光芒,笑着说了一句:“商丘惠家人,博学多识,注重逻辑学……”

    惠龙子看着青儿,也不由得跟着淡淡一笑。

    “那我先回去了……”青儿见状,接着说了一句。

    惠龙子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默默地颔首。

    ……

    然而,青儿刚踏进兰室这边的敞院,就看到:孟子正背着一只手,神情严肃的伫立在院中,看着远方,好像思绪万千的样子。

    青儿又往孟子正身后瞄了一眼,但是却并没有发现孟子渊的身影,心下不禁有几分失落,带着几分不解、疑惑,弱弱的同孟子正打了一声招呼:“孟二公子……惠龙子说,孟大公子很快就回来了……”

    孟子正一听这话,就知道,惠龙子那是什么意思。

    那不就是摆明的“逐客令”!

    但是,看着青儿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孟子正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放低了一下姿态,和缓了一下语气,说道:“他没有那么快回来,你若是无聊,我教你写字如何?”

    “哦……”青儿的心情有些低落,同意了。

    孟子正见青儿不吵不闹,倒也乖顺,想着带她应该也不难,便带着青儿回了竹室。

    不过,这竹室的摆设同兰室的摆设、布局十分相似,皆是清一色的黑檀木制家具,没有过多的陈设。

    如果要说不同的话,就是家具的纹案有所不同,兰室的家具纹案,以祥云纹案为主;竹室的家具纹案,则以竹叶纹案为主。

    还有就是,兰室的整个气息透着“雅”,竹室的整个气息透着“清”。

    果真是,物似主人形!

    青儿跟着孟子正进入竹室后,很是规规矩矩,十分乖巧的按照孟子正的安排,坐在了几案后,等着孟子正拿书过来教导。

    在此期间,就连几案上摆放着的书,都不曾随便翻动一下,就更别说几案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了。

    偏偏正是因为这样,反倒让见识过孟子禹的“猴”、卫漪的“皮”的孟子正打从心底起了一丝心疼,这孩子也太乖了……

    因此,孟子正又格外放低了一点姿态,把书打开了一页,放在了青儿面前,一边指着书中的一个“正”字,一边尝试着用温柔的语气对青儿说道:“你先看看这个字……”

    这恐怕是孟子正有生以来说话最温柔的一次了。

    但不过,孟子正这个低音炮与天生就带有温柔磁性嗓音的孟子渊,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因为,即便孟子正已经放低了音量,刻意温柔,但发出来的声音,还是照样带有几分严肃感。

    或许,不怒自威,不外如是!

    所以,孟子禹和卫漪那么惧怕孟子正,还是有原因的!

    言归正传。

    青儿仔细的看了一眼,孟子正所指的这个“正”字后,又顺便观察了一眼此页上所有的字,按照孟子正所教的,在三尺斗方的宣纸上,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个“正字”。接着,想了一下后,又默默地将刚刚那一页的字,全部按照顺序一一默写了下来。

    虽然说,青儿的字写的一般般,既没有龙飞凤舞,也没有如行云流水,但整体看上去还算工整,一看就知,是初学者所写。

    孟子正瞧着,青儿认真、乖巧写字的模样,心中感到欣慰,正准备去拿几案左上角摆放的那本《琴学》时,瞟到了青儿写下的那一满的字,顿时不由震惊,因为孟子正清楚的记得,刚刚青儿就只是看了那一页一眼而已,仅仅只是这样,于是,孟子正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这些字,你都认识吗?”

    “不认识。”青儿有些茫然、有些发懵的回道。

    孟子正琢磨着:不认识?难道她和兄长一样,有过目不忘之能?倘若果真如此,那她……

    想到此处后,孟子正既感到一丝惋惜,又有几分不寒而栗。

    一时之间,竹室静默温和。

    只有,砚台不知就里的散发着淡淡墨香。

    没有人知道,这个一夕之间,失去记忆、失去灵力,父亲还下落不明的女子,在想些什么,又能想些什么,怎么去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

    时光匆匆,一晃就到了酉时三刻。

    此时,夕阳红透了半边天空。

    霞光照耀着大地,仿佛给山河添上了一件炫彩神衣。

    孟子渊回来了,正走到那棵罗汉松旁边。

    青儿在竹室中,像是感应到了孟子渊回来了一样,突然起身,激动、兴奋的朝房外奔去。

    此时的孟子渊,在夕阳霞光的照耀下,浑身散发着迷幻光芒。

    “孟大公子,你回来了……”青儿压制着内心的雀跃,同孟子渊打招呼道。

    此时,孟子正已悄然来到了青儿的身侧后,先看了一眼兄长,继而又低头瞟观了一眼脸颊带着一丝红晕的青儿。

    孟子渊看到青儿是从竹室里面出来的,心里大致明白了些许,对着孟子正淡淡一笑,说道:“辛苦你了!”

    “既然兄长已经回来了,我该去找师叔了……”说完,孟子正头也不回,面无表情的离去了。

    孟子渊是知道孟子正脾性的,见状也没多说什么,而是和平时一样,冲着青儿温柔的一笑,富有耐心的对青儿说道:“过来吧……”

    青儿脸上挂着甜甜的、含羞的笑意,朝着孟子渊,一步一含笑的走了过去。

    就这样,两个人,一青一白,一儒袍一仙纱,面对面的站在了夕阳红霞下,被映衬的像极了一对神仙璧人。

    一树一光一画卷,一思一念一菩提。

    最美好的时光也莫过如此!

    就在这时,卫漪兴冲冲的来找青儿去玩,当看到孟子渊和青儿正站在一起时,瞬间就如霜打的茄子,偃旗息鼓,了然无趣的掉头回去了。

    这夜里,孟子渊和孟子正都各自在自己的房中调息,吸天地之灵气归于己身。

    青儿穿着一袭轻纱,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月明星稀,若有所思。

    萋萋正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珐琅彩宝石胭脂盒,在思考着要放在哪个位置合适。

    ……

    另一边,金陵·在水一方,傅紫玉的房中仍旧灯火通明,她还在专心批阅着送上来的公文。

    只见,她坐在那里,有时眉头紧蹙,时而又陷入深思。

    芳华追查着傅大家的下落,早已经出了金陵。

    偶有下人感慨着:这么大的家业,人丁却这么稀薄,全让一个姑娘家家的来扛,不过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手段也够高的,居然硬生生的扛住了……

    另一个人物,亓元礼早已离开了大平山,此时已经赶往了商丘。

    一转眼,寒冬至。

    北方已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以至于放眼千里,皆是银装素裹,景色尤为壮观。

    不过,祁云这个地方,因为靠近南方,虽然也有冽冽寒风,却还没有到下雪的时候。

    午后,青儿穿着一身青衣仙纱,腰间系着一条绿色凤鸟纹纹案云锦束腰带,外面披了一件白色狐狸毛围边的大氅,发髻上饰着一支宝石流苏金步摇。

    婷婷一步,昭华年。

    姝姝窈窈,耀山河。

    青儿走着走着,来到了两旁种植着银杏树的石道上。

    未曾想,就听到了附近林中一对师徒的谈话。

    “师父,他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学习修仙,能成功吗?”

    “别羡慕他们,那是有钱有闲的大户人家才玩得起的!咱们普通老百姓还是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

    “师父,您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

    “上有老的下有小的,你去修仙,是准备让一家人跟着你去喝西北风?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手艺学好,多攒点钱,娶一个媳妇,孝敬你老娘,养家糊口,才是正经的!别一天到晚好高骛远,瞎蹦跶!”

    “师父,您看我学的可以了吧!”

    “我问你,银杏几月栽种最合适?针叶树冬季如何防冻?怎么嫁接山茶类、月季这些花卉?如何培育新的牡丹、紫薇……花卉品种?”

    “师父,我能靠做这些,娶个漂亮媳妇吗?”

    “能,好好学,多干活!”

    “上次过来修剪盆栽,看到这里有好几个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这里的姑娘就别瞎想了,就算人家只是一个跟在小姐身边的丫环,人家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可能看得上乡野村夫!”

    “我要是孟子渊就好了……”

    “他可比你努力!”

    ……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笛声。

    青儿被这没有铅华厚饰的声音所吸引,便顺着声音而往。

    只见,身穿着淡青色仙纱,腰间系着玉青色锦缎束腰,体态修长的孟子渊,手里正拿着一支玉笛,就站在前方的一棵银杏树下,吹着笛子,身姿仿若一块玉璧。

    “孟大公子……”青儿上前,轻轻的喊了一声。

    孟子渊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回头看了一眼青儿。

    就在这个时刻,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从树下飘落了下来,落在了青儿的乌丝发髻上。

    孟子渊忍不住伸手,想帮青儿把发髻上的落叶取下来,然而,手刚伸到青儿头上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怎么呢?”青儿看着孟子渊的举动,有些不解,问道。

    “没什么,这样,很好!”孟子渊突然发觉,金黄银杏叶配上青儿头上简化版的单飞垂云髻,反倒使她多了一份优雅雍容的美感。

    “大公子,你怎么呢?”青儿看到,孟子渊一时之间有些微怔的样子,心生疑惑,不禁问道。

    孟子渊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有些失态了,有几分尴尬的抿了一下嘴唇,慢慢地收回了手。

    “大公子,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青儿没打算揪着孟子渊刚刚的发怔不放。

    “什么问题?”孟子渊颇有耐心的问道。

    “为什么这三百年来,无人渡过雷劫,飞升上仙?”

    “饱和了吧!”孟子渊想了想后,淡淡的回道。

    “饱和了?这……是什么意思?”青儿有点更不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指事物在一定范围内发展到最高限度!举个例子,当一个地方,百废俱兴、职位空缺严重,在这个时候,但凡有点能力或者沾点边都很容易被提拔上去,但是,当它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职位这些等等,全都饱和了,普通人再想上位,除非能力格外出众或者……有其他原因,否则是难上位的……”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来,风卷起了犹如小扇子般的金黄落叶,在半空中旋舞。

    孟子渊不由自主的给青儿拢了拢她身上的白狐毛围边大氅。

    青儿的脸上微起红晕,连眼底深处都闪烁着幸福笑意。

    之后,二人并肩而行,走在这两旁银杏叶落飘的石道上。

    仿佛,这就是一世。

    孟子渊只希望,这石道能更加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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