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发觉如意府二公子的存在,更不能让两人对上!

    电光火石间,孟乔脑里闪过这个念头。她手比脑子快,故技重施,双手双脚并用按住苏临,欺身压上来。

    孟乔穿的是淼淼的衣裳,此女约莫酷爱奢华繁复的样式,正好为他们打掩护。

    危急关头,孟乔难得头脑清醒,她想的是:丘摩耶必然十分熟悉苏临的身形样貌,却不认识她。

    高手之间气机牵引,但有意隐瞒者仍可收敛气息。

    在外人看来,他们看不清男宾的全貌,看到的反而是莳花馆如花似玉的舞姬如狼似虎,竟把男人摁在身下,翻云覆雨。

    稍许羞赧的默念着清心咒纷纷侧目。

    苏临嘴唇微启,正要张口,孟乔急忙捂住他口鼻,倾身覆得更近,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了。后者退无可退,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孤高的身影沐浴火海而来,落在秦施施的厢房前。

    丘摩耶其实也不喜风月场所。他不是重色重欲之人,只是合作对象相邀,碍于面子不得不前来襄助。他本就不愿多管此事,余光瞥见长廊不远处,竟有一女子搂着男子行云雨之事。

    两人身形交叠,女子处于上位,比男子还要饥渴三分。

    丘摩耶脚步一顿,眸中闪过厌恶,他钻入房中须臾,扛着黄四郎往外边走。堂堂七尺男儿,在他手底下竟像小鸡似的给人提溜着。

    来如风,去如影。

    苏临反客为主,捏住孟乔手腕。

    “跳!”

    他们跃窗而下,身后的莳花馆乱作一团,大厦将倾。

    临城最大的舞馆毁于一旦,据小道消息,当夜有几位高官贵人葬身火海。

    更有捶胸痛哭顿足、高呼可叹佳人者,不知凡几。

    黄侍郎之子四郎蒙贵人相助,从阎王爷底下捡回一条命,不多时,便有言官弹劾黄侍郎家训不严,纵容其子寻欢作乐。

    又有人站出来,道京中逛窑子者如云,净挑黄侍郎下手,实为借机铲除异己。

    反驳者曰,当务之急更应查清纵火者,疑因党争之嫌强加罪名,严惩不贷。

    风风火火的一番骂战,又绕回战与不战之争。

    距离这事已半月有余。

    “你们就一句话没说?”

    孟乔无奈道:“序哥儿,你已经问了四遍这个问题了。”

    章序挠头,这阵子他忙得焦头烂额,一头要与复宋会联系,另一头又挂念秦施施,忍不住拐弯抹角地再三上门,等得心焦,差点就把老底都和盘托出。

    他与秦施施有些故旧,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彼此都成了老狐狸,不再是相见泪眼的年纪,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一场大火烧掉的不止莳花馆里的如花美眷,也令复宋会元气大伤,此际正是趁虚而入谈合作的好时机。

    秦施施对此的回应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章序如人饮水,乐在其中。

    这就叫事业美人两不误。

    可谁曾想他一回头把兄弟给落下了?!

    当初他劝阻苏临,让其好生同孟乔相处,存的是依仗孟乔武力值的私心,毕竟兄弟有伤在身,前者怎么说也是不容小觑的一枚战力。从莳花馆回来之后,苏临对那晚的经历绝口不提。章序原以为二人生出龃龉,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孟乔顾左右而言它:“你最熟悉苏临这人了,有事你去问他呀。”

    章序又问:“这半月来,阿乔可曾与我二哥碰过面?”

    孟乔点头:“自然。”

    章序的脸像一只揉皱了的大窝瓜。

    此刻的他就像操碎了心的老母亲。

    他决定折返跟二哥谈谈心。

    孟乔甩锅成功,哼着歌照例下楼打听二师兄纪琢玉的消息,却收到宣成县主的口信。

    对方留了一支发簪,正是他们在茶寮初遇时戴的玉簪。

    这趟无论如何得走一趟了。

    “县主请孟姑娘丰乐楼小聚。”

    宣成县主是一脑子鬼主意的主,找她能有什么事?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孟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头一回当红娘,兴奋得不住搓手,折回房里捡了把前日苏临用过的折扇,对方不在屋里,孟乔思量着这人吃穿用度花样繁多,也不缺这么一把扇子,心道日后该重金酬谢我这月老,抄着扇子径直奔丰乐楼去。

    都说再汉子的女人,陷入爱河也会变得娇羞,到时她岂不是……

    低垂螓首,慢敛娥眉,含羞浅笑惹人怜,以袖掩面:“苏……阿乔近来可好?”

    孟乔就:“好说好说,在下不才,正好知悉苏二哥的近况,价格嘛好商量,只要三两……”

    倘若县主一把揪过衣襟:“一盏茶之内把这个小白脸的身世来历性情喜好悉数奉上!”

    孟乔三鞠躬:“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然而这一切设想还未来得及验证,她就在断桥边被一个白须老人叫住了。

    老者须长过颊,生得和善,叫人忍不住亲近,个子却不高,佝偻着腰蹒跚走到孟乔时,才到她肩膀。

    老人从布袋里掏出一副卷轴就往孟巧手里塞。

    孟巧愣了一下,老者说:"姑娘,老朽赠画一幅予你!”

    孟乔:“啊?”

    老者:“我守在这断桥下作画多年,画遍风花雪月花鸟虫鱼,唯独画不出满意的人。我见姑娘携情郎偶过此地,正是我要入画的人!可惜那日你走得匆忙,我作画尚未完成,如今画作落成,正要与你品鉴。妙手偶得,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孟乔:“啊??”

    老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摊开卷轴,画中人的确是她,但也不只有她。

    画里,她站在拱桥上,正仰着脑袋同面前的男子交谈,她靠对方靠得极近,几乎要贴到身上,那男子却仿佛逗他似的,高举起手,将手里的布囊举着,不让画中的女子摸到,男子的侧脸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却依稀能看出他脸上的笑意。这一男一女关系匪浅,胜似神仙眷侣,一眼望去,连西湖的景都变得多情缠绵。

    孟乔目瞪口呆,这还是她吗?这说是她师父师娘都行吧?!

    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去莳花馆的路上,苏临再三以不带上她为由威胁,顽强的孟乔誓死反抗,只差动手打人了,没曾想在别人眼中却成了一对如胶似漆的小男女。这误会可太大了呀!

    老人满意欣赏着孟乔的表情,把画推到她怀里:”如此佳作,也得托姑娘的福才能偶得,丰乐楼边上的茶馆老板重金买我的画,我也是舍不得的!只出一版摹本,赠与你跟你的情郎,哈哈!“

    孟乔简直想当场摔画,老人失落道:”姑娘若瞧不上老朽的画,那我就贱卖给茶楼老板了,茶楼往来无数,也没辱没了它……“

    孟乔:“不行!”她勉力振作了一下,“老人家,您是从哪里看出我俩是……那种关系?”

    老人不解。

    孟乔怒道:“这画中的男子,怎么说也是三十多的老男人,而我不过二八年华,他就是当我爹也是当得,怎么配得上我!”

    老人吃吃道:“这位郎君丰神俊朗,分明是位弱冠之年的俏官人!”话音未落他意识到了不对,“难道是兄……”

    孟乔:“当然也不是!”

    登时老人的白须蔫了,佝偻得只看见头顶,抱回他的卷轴:“罢了罢了,原来我所见所录,不过是虚像幻影……怎的,怎的,姑娘,我就知道你慧眼识珠,是爱画之人!”

    孟乔以一流高手的速度抢回画,死也不放手:“画是绝品、绝品。”差点把舌头咬着。

    一瞬间老人雨过天晴,如菩提树下顿悟成佛般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乔:?

    老人眉开眼笑,开解孟乔:“若是无情,怎会容许他人误会。偏得是有情,才令人误会。”

    您委实是多虑了。孟乔还怕老人家说出什么五雷轰顶的话,溜得比兔子还快。

    因着横空飞出的一幅画,孟乔给搅乱了心神,坐下来时,她才发现已摆了一桌好酒好菜,唯独没有人。一名宫装女子款款步入,孟乔认出她是亲王府的装束,正是宣成县主的贴身侍女涟涟。

    ”孟娘子,县主命我传话,”涟涟朝她福了一福,模仿着曾五娘的语调,“阿乔,大名鼎鼎的丰乐楼如何?今夜亥时杏子林,我在那儿等苏公子,不见不散,静候佳音。”

    涟涟低头抿嘴笑,奉上一坛黄滕酒,道是特地赠与苏公子,说完不再多言,起身告退。孟乔拿出顺来的扇子交了回礼,对着一桌的酒发愁。

    那幅画无论如何是不能让苏临看到的,太尴尬了,她一定要找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把这玩意给销毁了。

    县主约人,不直接遣人去找苏临,反而大费周章拐弯抹角找她?可是丰乐楼的诱惑太大,美味佳肴摆在这里,那真是却之不恭,太浪费了。别的不说,至少酒是不能不要的。

    想到这,孟乔又要一气三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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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临照例在打坐运功。睁眼时,瞥见门口蠢蠢欲动的那半片衣袂,他一瞬不瞬盯着那片衣角,对面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一般——

    一动不动,岿然不动,呆若木鸡。

    可以想象门后的人要维持这个状态,势必要做出一个高难度且不雅的姿势,居然能坚持这么久,真是毅力过人。

    苏临大发慈悲:”纪堂不在,有什么事还不进来,你喜欢站着?“

    于是孟乔挠挠头进来,豁出去一样说了县主的邀约。自然,她略去了老人赠画的事。

    苏临矢口否决:”不去。“

    孟乔急了:“你这样做实在太没礼数了!……不是,你平常对姑娘可都是尽心体贴,今个转性了?对我冷言冷语也就罢了,我皮糙肉厚不打紧,到时晾着县主一个人,深更半夜的她在林子里吹冷风,姑娘家的多不安全。”

    苏临道:“不去。县主再如何,身边也有丫鬟陪侍左右。而我要是去了,那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夜,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孟乔:“可我已经答应了县主,你会来的。”

    苏临:“你答应是你的事,不代表我要去。”

    孟乔用看仇家的眼神递出一坛酒。

    苏临分明瞅见,他递过去时眼睛还黏在那酒封上。自从上回在丰乐楼请她喝了一回酒,孟乔就爱上了这一口,偏偏酒量还不咋地,属于人菜瘾大。

    “你要是不收可就归我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去。”孟乔忍不住。

    苏临抢道:“美酒佳酿,焉能拒绝?”

    他怕孟乔偷偷把酒喝了,喝酒不要紧,要紧的是人醉了容易干出上回的傻事。

    苏临不大自然地摸了摸眼睫。

    他轻轻一拍酒坛子,酒封应声脱离,便一气饮尽,将酒坛子翻转过来,一滴不剩。

    “好酒。”他抹去下颌的酒液。

    孟乔咬牙切齿:“你不去我去!”待她摔门而出,后方徐徐飘来一句不痛不痒的“请代我向县主致歉”。

    孟乔大声说:“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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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郊杏子林没种杏树,反倒栽了一大片的竹林,有冬暖夏凉之功效。尤其是夏夜渐长,在燥热的夜晚躲进郁郁葱葱的竹林下乘凉,真是人生快事。

    孟乔踏进林子里时,周围寂然无声,往林子深处走,一道宽袍身影终于在晦暗处显现。

    “约我的是宣城县主,你来做什么?”

    那人转过身,拨动腰间长剑的穗带。

    谢留芳皱眉道:“宣成县主明明跟我说,苏临一定会来,怎么是你?你和那个苏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乔转身就要走。

    “来都来了,别着急走呀。”甜美软糯的声音隔着竹林袅袅传来,来人身影比声线更动人。两人皆是白衣,不是柳卿卿尹昔京师徒又是谁?不,不止两人。在他们身后暗处,孟乔感觉到一股极重的压迫感,随即那暗影步至最前,竹叶裁过的月光映在他脸上,只照见半边下颌,锋利如刀尖,然而那人手执拂尘,该是仙风道骨的道士。

    丘摩耶。

    可惜丘摩耶这人跟仙风道骨沾不上一点边,他眼睛早被戾气和杀气沾染,只瞧一眼都能窥见刀山血海。平白给人一种刽子手的错觉。

    孟乔明白了,这不是花前月下的邀约,这只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杀。

    月望剑嗡鸣不止,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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