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风起,卷着乌云裹在屋檐上,似是夏雨将至,空气也闷乏了些

    风急,云重,从窗外直直撞了进来

    帝江站在廊下,雨幕千叠,落在眼前

    他这次来东离,属实欠缺了考虑,向来措置裕如的他,如今却是难以自处!

    消息若是旁人而出,他伸伸手也就掐灭了,消息来自东离相府,他若是伸手便是悖逆伦常的逆道

    杀人莫如诛心

    他力保慕家军,扶助赤炎登极,执掌北赤相印……他每一步,都已经与父亲背道而驰了,从赤炎的天下明君开始,他好像重新审视了以前,将过去那个狭隘的自己一点点剥离出自己的魂窍

    若说还有私心,他的私心大概就是慕玄了吧!

    东离的局势晦暗不明,俊帝当年屠戮手足,执掌军权,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至少他从来不用担心兄弟藩王的起戈反叛,也不担心重军在外随时可能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他是东离大厦的脊梁,他一倒,东离内乱不止。任何粉饰太平的高压政策下,必是满目疮痍。

    浪云从门外走来,大雨洗刷之下面目模糊,隐约感觉压着什么事情

    果然浪云屈膝一跪,将已经浸的半湿的信呈递了上来

    帝江扯开,信角很多字浸泡的有些模糊发粗,信不长,但帝江看的烦乱,上来都是谢罪之辞,好一大段,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慕玄二字之上

    慕玄失踪了!

    他将信捏在手里,他将离开,父亲就动手了。也许他压根是借着不世钗的消息,将他支走罢了!

    不管他是不是昭夜,他都知晓慕玄能够成为‘帝江’的掣肘,所以他的目的在于慕玄

    而发现帝江是昭夜,大概就是意外之喜,或者只是论证了内心猜测的真实

    思极此处,他愤怒又傲恼,疾步跨入了雨里,连伞都没有撑,身后的浪云赶紧起身跟上

    “不必跟”帝江说完便转身,将捏在手里的纸塞在浪云手上,“去找,北赤到东离的所有道,若有阻,就地斩杀”

    浪云呆愣在原地,将信打开,是逐日的信,信在雨里湿的很快,最终烂成一团。

    夜幕降临的很快,星疏月朦胧,晚间起了风,山雨愈来风满楼,将马车的帘子吹的乱舞飞扬,疾驰的风鱼贯而入,将人吹的清醒

    马车正在走山路,颠的马车内的人五脏六腑都要震出来一般,入眼的颅顶之上,是端坐着的辛三娘子,那双好看的眼正直直的盯着她,她想要翻坐而起,却发现手脚都被绑着,嘴上绞着帕子只能呜咽开口,一番挣扎之下只迎着她的目光,狐疑的盯着她

    她的眼里有困惑,有不解,有愤怒

    辛三俯下身子,眉眼上扬,一副胜利者的骄傲姿态,手从她的脸上抚过,吹弹可破的细腻

    慕玄感觉到的却是比刀锋还凛冽的森寒

    “你想开口说话?有很多疑问?可惜……我不想听更不想回答,你也别白费力气挣扎,省着点力,有你挣扎的时候~”她的声音如从幽远地狱沁出来的一般,粗戾难听

    她的手伸到慕玄的脖颈处,让慕玄一阵心惊胆寒的颤栗,只能死死盯着她

    她只是想不明白她的立场?

    同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她感觉像坠入了寒冰地狱,恶寒遍生

    她重新端坐回去,如草芥一般俾睨着她,偶有风来,将她面上的白纱吹起,却像是坠入凡间的仙子

    “你知道吗?你从一出生就该匍匐在我脚下,成为我的陪衬,我本该享这世上无上尊荣,如今呢!你被护的那般好,像朵不染淤泥的青莲,我恨透了!在醉仙楼我见你多清隽高洁,现在就有多想把你摔在烂泥里,教你也体会下,我倒想看看你这一身皮下还有没有半分的傲骨?”

    她说的话,慕玄没有一个字听不懂,但连在一起她好像又什么都没听懂

    ……

    城院宫墙柳,飞花楼已空。赤炎站在宫城的最高处,入眼仍是憧憧檐角,辨不清皇城内外

    “夜深露重,陛下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这里再高也看不到丞相府,回殿里将歇吧!有消息的话,老奴一定第一时间告知陛下”

    他想将她留着,但他已登极,对任何人来说后宫之位都是荣宠至盛,但他却觉得慕玄未必看得上,即便是执掌凤印于她而言仍是辜负,若是不娶妻妾,恐祸水之名必然扣在她头上

    大选之后,他几乎连后宫妃嫔长什么样,住后宫哪个殿都不知道,他只在御书房旁辟了块清净之地,连宫女几乎都不用,一应用度皆是王喜负责

    傍晚时分,得来的消息,丞相府里日常管事的逐日也出了城,派了王喜去相府探了探,一探就探出了问题,当时王喜快步亦趋的就奔了回来,头上的冠帽都未来得及扶正,就道出了相府姑娘不见了的消息,他立刻将隐卫都派了出去,如今仍是音信全无,他的思绪混乱,犹如魑魅魍魉一般叫他焦灼

    “朕的耐心只能到子时!”

    王喜一听,双腿一软,任是陪他离宫数载如今也是惊了一身汗,只道:“陛下三思,陛下如今已登极,乃万金之躯,难道……”他再想说,后面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弃百姓大业不顾,这样的话太重

    “朕如今还站在这里,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你不必跪,你想说什么朕了然,朕不问你的罪!”

    王喜伏首在地,不愿起身

    “陛下……多少旧朝势力虎视眈眈,那一双双眼可都盯着陛下啊!老奴自然也很喜欢姑娘,但是老奴私心,姑娘可有闪失,但陛下万万不能有闪失啊!”

    “公公慎言!朕现在大殿之上几是旧朝势力,至于那些不忠之人,无论朝式新旧,反骨都在,朕会剔了他们的骨”

    赤炎站到了子时,帝江在相府书房门口跪到了子时,折了一身的傲骨

    戚夜昭出来的时候,帝江跪的笔直,从风雨乍作中跪到了夜深露重时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满目寒光,满脸杀气

    “怎么?现在是连父亲都要杀吗?”

    “我一日为人子,便一日不会做弑父的逆子!但她不一样,我要保护的人,谁也不能动她半分!”说完直叩了三个头,撩袍起身时,将那一身无比坚硬的铠甲重新拾回

    慕玄,是软肋,亦是铠甲~

    戚夜昭愕然,盯着帝江离开的方向掐着手指,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什么东西在这泼墨浓烈的黑夜里脱离了掌控

    赤炎出宫的时候,百官已经不动声色的跪在了宫门口,身侧的王喜也是双腿一沉,砸在地上

    他低头看跪在阶下的众人:“众卿今日是要与朕为敌吗?”

    “陛下,为一女子掣肘,糊涂啊!”

    “右相慎言~”

    “她父亲本是西昭叛国之将,如今她又是东离待罪之身,陛下要为这样的女子置身险境吗?焉知这不是她的耍的阴谋诡计,要谋害陛下!”

    “崔护!”赤炎厉声,那两个字里透着警告与震怒:“西昭国灭,东离不是北赤,与朕何干?不要妄言”

    崔护再拜首,跪在百官之首:“陛下今日就算斩了老臣,臣以死明志也要忠言逆耳!”

    “陛下纵容左相,百姓之间已颇有微词,如今要为相府一女子,弃百姓大业不顾,视江山社稷为毫末~臣辅政两朝,不敢说为大业社稷有功……”

    崔护辅政两朝,贬为右相时,已有同僚为其不平,他却不看重,依然恪守臣心,一心辅政,上敢直言进谏,下敢怒斥百官,是时越说越多,却在妄言和谏言之间叫赤炎难以拿捏!

    立场,向来已经凌驾于是非对错之上

    “放肆!朕向来敬重右相为人”他的话里藏着怒意,却是竭力在克制了,“右相不要做叫朕为难之事,如今你们是要逼朕吗?”

    “臣有罪!”崔护挺直了脊梁骨

    “臣等惶恐”

    他们其实心下明白,当今的天子还不至于为此把他们一一处置,话语裹挟着江山社稷,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深明大义起来

    他们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对他们怎么样倒是显得他昏庸,而红颜祸水这个骂名就真的背负了,毕竟难堵得是这天下悠悠之口……

    谁说帝王万人之上,大多时候这个身份反而是枷锁,为何世人偏爱?若自己只是江湖游客,估计自己早就扬尘而去,随心所欲了。

    赤炎出神之际,已有官员悄悄抬头,想要一窥圣意,却只见崔护晃悠着起身朝立在阶上的石柱奔去,阶下已经有人惊呼

    王喜离的近,一把挡在了柱前,两个人都翻倒在地,赤炎只冷眼旁观,那眼神确是盯着王喜:“公公跟了朕二十年了,这一次就为你这二十年吧!”

    王喜听到他的这句话,知晓他不会追究他私自将消息放出去给文武百官之事,却也实实在在将这些年的恩情赌上,大约是一笔勾销了吧!

    他趴跪在地上:“老奴叩谢陛下”

    “你们若是想跪便跪着吧!没有朕的命令不准死,也不准起!”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这一夜,赤炎没有离开北赤,将内廷的守卫,外面的禁军全都派了出去

    大殿门外,跪着一众臣子,有人倒下,殿内便传出宣太医的玉旨

    月渐西移,将城墙照的透亮,万古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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