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似乎有意在疏离公主,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朗月和清风默契的从不追问这个问题。炎热的夏季到来,北方的游牧民族日益的声势浩大,赵国也开始蠢蠢欲动。赵、宋、姜三国毗邻,时不时常会有摩擦嫌隙,而每到了夏季,赵国便总是仗着自己兵事的长处四处挑衅。

    宋国连日太平,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官都不思战,他们繁荣经济,为的就是靠这财道维系和平的局面。只可惜,只是互通贸易并不能完全满足赵国的野心,他们想要的更多,想要向南蚕食土地、招揽生意,更想要建立五国之中自己的威信。所以即便宋帝多方斡旋,也没有换得转圜。

    连日来,朝堂上因为这样的事多有争端。

    一部分文官认为,宋国只是不想打仗,并非不能打仗。眼下我们兵强马壮、国库充足,未必不能大获全胜。而一部分武官则认为,姜国如今正在靠着委曲求全休养生息,此次赵国挑衅多国边境,姜国一点动静没有,焉知不是在坐山观虎斗,想要坐收渔利。

    宋帝让这一群大臣一言一语搅得没个安生,索性罢朝了一日。

    消息传到世子府,朗月和清风一致认为,此时姜介该表些立场。

    姜介却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不为所动道,“我一个来自姜国的不受宠的皇子,有什么立场好表。”

    清风自小在宋国长大,知道宋国国君的行事风格,“可君上既然罢朝,就摆明了不认同两派任何一派的说法,世子来自姜国,安于宋国,不如去和君上言亲自回国游说。”

    此言一出,姜介和朗月都默契的望了一眼清风。

    朗月咳了一声,“咳咳咳,世子在宋国,自然是姜宋两国平衡实力的一枚棋子。君上怎么可能轻易送世子回到姜国,这不是放虎归山嘛?”

    清风挠了挠头,单纯道,“眼下君上不喜世子,是因为公主,眼下君上动不了世子,是因为姜国。让世子回姜国怎么了。”

    朗月出言阻止,“你我护卫,不必想那么多。走吧。”

    留下姜介一人在桂花树下赏月吃酒。他纵横谋略,如今已经拿下朝中文官势力,唯有程家不曾和自己有所来往。武官之中,能用之人唯有林洮所在的太尉府。可是林洮与自己相交,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脾气秉性,若是和他推出这个想法,必然清楚的明白他的意图,此为下计。

    程家。

    能够说服宋国国君出兵攻赵之人,唯有程家。

    那日狩猎场上,他也曾见过程絮,虽然已经老迈,但仍旧精神矍铄。至于他唯一的外孙程宜安更是当日将自己鞭笞之人,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宋衾遥趴在自己身上想要替自己挨鞭子的样子,姜介自嘲的笑了笑,眼眸中泛出的却是层层叠叠的痛苦。

    第二日一大早,姜介就去了公主府。

    这几日,宋衾遥都没有再去招惹姜介,似乎是听进去了宋翩然的话。然而姜介来到她的面前时,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失了神。

    公主府上下皆知道姜介在公主心中的分量,故而他出现在公主府的门前,压根就无人敢拦。

    “姜......”宋衾遥哽住,“姜三哥哥,你怎么来了。”

    姜介叹了口气,他自认为这个小姑娘会和自己生一阵子的气的,却不曾想,就这么几天便气消了。

    “我来看看你。”撩衣下座,姜介端起茶杯印了一口茶,“这几日,你倒是很乖。”

    姜介避而不谈前几日自己做过的事情,宋衾遥也便配合着她假装忘记,两人之间的气场一时之间很有些拘束和尴尬。宋衾遥答,“我只是觉得,都已经及笈的年岁了,还什么都不会,未免太过丢人,所以想要静下心来多学习罢了。”

    如此拙劣的借口,姜介听罢也只是笑了一笑。

    宋衾遥以为姜介是来道歉的,但是脸皮薄,说不出来。所以她拽着姜介转移话题,“今日是程家阿哥的生辰,姜三哥哥可是要去祝寿?”

    姜介垂眸想了想,“不去了。”

    记挂起当日姜介和程不识之间的过节,宋衾遥连连后悔,便表态,“姜三哥哥不去,我便在府中陪你吧。”

    看她这个样子,姜介无奈道,他将手放在宋衾遥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你这姑娘,究竟是记不记得疼?”

    宋衾遥龇牙咧嘴的抱着额头,疑惑,“什么?”

    姜介笑了笑,“没什么,是我今日来的不巧,你若是因为我不去程家,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我陪你一起去。”

    难得这样好脾气的姜介。

    宋衾遥受宠若惊似的吩咐轿夫准备好车架,又喊着姜介去街上给程不识挑一个贺礼。程不识的冠礼早就过了,大姜介两三岁有余,宋衾遥提醒姜介,“你若是不开心见到程不识,我们只送个贺礼就走吧。”

    姜介却不以为意,“我与程家大公子,没有什么恩怨,不必顾虑。”

    没有什么恩怨嘛?宋衾遥憋憋嘴,没在说话。

    两人终究也是没有去挑选贺礼,宋衾遥没再提这事,姜介也没有问。

    程家三代都是文官清流,自祖上起便在朝廷有所建树,能够在这一天到来的,也大概都是清流世家,程絮和程不识早早的就在家中等候亲朋,公主驾到,自然也是礼仪周全的,程絮先是拱手,“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使程府蓬荜生辉啊。”

    宋衾遥是熟悉程絮的,说到底也是和程絮沾亲带故,便也调皮的一笑,“我给程阿哥准备了贺礼。”

    那贺礼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单看外表看不出什么,姜介想,刚刚还说一起挑礼物,如今便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他看了一眼程不识的表情,似乎对这个盒子也格外有兴趣,只不过长辈们在场,有些放不开手脚。

    吃饭的时候,宋衾遥很想和姜介坐在一起,但姜介却主动前往了程絮所在的文官一桌。那一桌都是男人,并没有什么年轻的后辈,向来是谈论天下事物较多,所以宋衾遥不愿意去凑那个热闹,也想不出理由坐在姜介身边,只好兴致恹恹的自己喝酒。

    坐在宋衾遥身边的程不识察觉了女孩的不开心,便问她,“公主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宋衾遥转了转眼珠,“绝对是你喜欢的东西,只不过谈不上贵重。”

    程不识笑了笑,他哪里是要什么贵重的礼物呢?

    宋衾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其实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们都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这么多年来,我们分居内外宫,开府之后第一次看见程阿哥,都认不出了呢。”

    程不识有些愧疚,“对不起,我许久没有去看你。”

    宋衾遥恍恍惚惚的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是很喜欢跟在程不识身后的,那个漆黑的睡不着的深夜中,她无数次担心母后和父皇的安危,都是程不识陪伴在自己的身侧。两个小娃娃一起看星星,宋衾遥担忧的想,“父皇和母后在边关打仗,会不会死啊。”

    程不识揽住宋衾遥的肩,“不怕。君上和皇后一定会没事的。”

    宋衾遥抬头看天上的星星,还是酝酿出了许多的眼泪,她太忧愁、太恐惧、太害怕失去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了。程不识看出她的紧张,便也跟着握住她的手,对她敞开心扉,“其实我很羡慕阿遥的父母这样的伉俪情深,不像我的父母。”

    宋衾遥转过头来望着程不识,“你父亲是三等国公,是为我宋国驰援边关的骁勇大将,是个英雄。他虽然故去了,但是程家儿郎的血勇之名却仍在。”

    程不识摇了摇头,幼小的他也在寒冷的夜风里缩成一团,“我父亲虽然永远都是国史上的英雄,却并不是我母亲的英雄,他三妻四妾、违背誓诺,我母亲恨毒了他,才离开了他。”说到这里,程不识的脸上现出一些微不可查的自嘲的微笑,“你知道我的母亲为我起名时想的是什么嘛?日后若是相见,宁愿当面不识。”

    宋衾遥小小的心灵被这样的寓意震撼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世间居然有这般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母亲。

    “我们不要这个名字了好不好程阿哥。”

    “不,母赐我名,我当深记。”

    “那以后弱冠之后,你就起字,我让父皇为你赐字,好否?”

    “好。以后让阿遥给我起字。”

    弱冠之后的程不识,字宜安,是十岁的公主宋衾遥亲自拟的名册。

    宋衾遥的视线回到眼前的程宜安身上,从他的脸上很难再见到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爱看星星的少年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甚是温柔的脸庞,即便是刀斧加身也不为所动的坚定。她笑了笑,“程阿哥不是好奇我的礼物?打开看看。”

    程不识点点头,打开那一方小小的盒子,盒子里端方的躺着一枚石头。

    那石头通体银白,刻出五角的形状,宋衾遥在一旁解释,“程家阿哥从小就喜欢看星星,我听观天象的官员说,星星就是长这个形状的。我知道程阿哥看的星星里都有什么,所以我把星星摘下来给你,你就不用再去看星星啦。”

    年少时的情谊总是弥足珍贵、难以忘记。即便已经许多年不见,再次相见时的宋衾遥依然记得程不识无微不至的关怀,想要给他一些温暖。

    程不识的眼角渐渐湿润,他呢喃,“阿遥,你这么好,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宋衾遥听不大清,侧头过去问,“你说什么?”

    程不识却正襟危坐道,“没什么。”

    宋衾遥一边和程不识说着话,眼角却总是在偷偷的看着姜介的方向,这一切程不识自然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另一桌的姜介却在煞有介事的和众位文武官员谈着正事。

    “程家三代清流忠臣,如今边关战事一触即发,不打算先去边关出使和谈嘛?”

    程絮似乎也想过这个问题,他道,“如今的宋姜两国还有法可解,但赵国的确是不容忽略之地。要想解决这样的困扰,必得先说通一国合作才可。”

    姜介倒着酒,风轻云淡的道,“乐意效劳。”

    桌上的人却有人怀有防备,“姜世子可要想好了。若是和宋国和姜国和谈,共同打退赵国之后两国的形势瞬息万变,届时您该如何应对啊。”

    姜介苦笑道,“我从小长在宋国,在姜国也不受宠爱,届时我如何应对,重要吗?”

    这一番话,似乎是表明了姜介的立场,但显然很多人都是持怀疑态度的。

    一位吏部尚书问,“姜世子,若是姜国实强,将来对战,君上要世子出战,您可出乎?”

    姜介放下酒杯,“我即便是受着宋国的国恩,也不会向我的母国亮出冰刃,不出。”

    户部尚书又道,“姜世子,若是宋国强大,您可会一直留在宋国?”

    姜介看了一眼宋衾遥所在的方向,道,“会。”

    众人心领神会。这姜介该不是撒谎谄媚之人,否则吏部尚书所问的答案便不是如此了,眼看他对公主倾心爱慕,想来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成为宋国的驸马爷,这样一看,似乎是跟宋国的关系更加亲近一点。

    程絮也默默的观察姜介的反应和回答,开始重新思考向赵国出兵之事。

    姜介对着程絮道,“程傅所见呢?”

    程絮在宫中兼任教辅,所以晚辈们都尊称他一声老师,姜介显然也是对程絮满怀敬意的。放眼观止朝堂,程絮也不得不承认,有野心有实力攻城略地者唯有姜介一人罢了。眼下他既然归心公主,那么自然也算不得是姜国之人,姜介的意思,应当也是拉拢姜国,出兵赵国,他也想出兵。

    “我的确想出兵,而且还想要自己领兵。”姜介似乎看出了程絮所想,便爽快的说出来了。“挣出一个功名,才不会被别人瞧不起,京都中该当不会再说我吃软饭了。”

    这一自嘲,听的满桌不知如何接话,唯有程絮拍手,“此子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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