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没拉上,清晨的阳光直直地打在脸上,把谭和卿的意识从睡梦中拽出来,拽得生疼。

    他皱着眉头,左手摩擦着疼痛欲裂的前额,发现自己连眼镜都没摘掉。

    这个细节突然让他醒转过来。

    警觉地睁开眼,是陌生的天花板与吊灯。

    宿醉的疼痛瞬间被肾上腺素缓解,他起身环视周遭陌生又逼仄的一切,开始努力地回想自己最近的记忆。

    一张年轻的脸,好像在哪见过。

    “您大可放心。我虽然是大四的学生,但是代驾做了一年多了,平均下来每天两三单的量。”

    “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能上大学就已经是幸运了。做这个就是赚些生活费,也想尽早还清贷款。”

    “我马上把你送到家。”

    那这又是哪儿!

    他推开门来到客厅,发现整间房里都空无一人。客厅也很窄小,只有一张餐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冰箱。

    冰箱上的记事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我是你的代驾,中途你声称不想去往订单所示地址,就让你暂住在了这里。这是我在校外的租住处,你车在楼下单元门口。若有疑虑请联系159xxxxx384(没有损失、赔偿等需求则无需联系)。”

    这段话冷静又疏离,谭和卿说不上来,却觉得有些割裂。

    “你”,谭和卿挑出了这个称谓词,在心里掂量着。但很快宿醉的疼痛又侵袭而来,他无奈地揉揉眉头,看了看表,已经将近9点了,太迟了,得赶紧出门。

    谭和卿借用卫生间想整理一下仪容,却发现里面充斥着杂乱的感觉——洗漱用具乱堆着,女士的内衣、袜子随意地晾晒着——然而这里没有窗。

    对比起来,卧室的纤尘不染亦有种怪异的突出。

    令人心生疑窦的点太多了。他决定把这些暂置脑后,先回到日常忙碌的工作中。却在狭窄的楼道里迎面遇上正在上楼的李雪。

    他心里的警觉提到了高点,伴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轻蔑。

    李雪趿拉着沉沉的步伐,抱着笔记本电脑,昨日小巧精美的牛皮包变成了一支鼓囊囊的双肩包。抬眼,厚重的黑眼圈,满是疲惫。

    “啊,你刚走啊。”

    “你想说什么?”谭和卿平静地盯着李雪的脸。

    李雪眉毛微拧:“字面意思。好走不送。”

    谭和卿微讶,侧过身让李雪上楼。看着她萎靡的背影,忍不住开了口:“你昨天.....回学校宿舍了?”

    李雪停下步伐,转过身:“嗯。”

    那为什么会一脸疲态?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除了代驾,我又在哪见过她吗?

    一连串的问题在看着这张脸的时候涌入脑海。不过谭和卿没有时间在这里纠结这些,便微微点头示意:“不好意思打扰了。”

    转身便下了楼。

    李雪则是撑着最后一丝精神头,进了房间把东西全扔地上,拉上窗帘,倒头就睡个昏天黑地。

    时间倒回到昨日。李雪在接近零点的生死1分钟内冲进了宿舍楼,收获了宿管阿姨的一个白眼。

    进了宿舍,发现灯还亮着,四个床位。一人看起来在挑灯夜战,只是打了声招呼便沉浸回书本里。三张床空着,其中一个下面桌子上的台灯甚至微微落了灰,看起来是常住在校外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床位。

    正在李雪犹豫着该去哪个床位时,一人戴着干发帽、挎着洗漱用品进门来道:

    “叶佩,你怎么这个点才回?”

    “代驾。最后这单跑得不顺,车主喝醉了酒,说订单输错了地址,半天又说不清,就搞到现在。”

    李雪撒谎半真半假,且信手拈来。

    “哎,真辛苦,一路看你辛苦到大四。你贷款还完了吗?秋招怎么样啊?”

    “嗐,也就那样。你呢?”

    “嗯?我保研了呀。哎,不过现在就我一人吊儿郎当的。”

    李雪笑了笑:“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说着,意识到自己在门口干站了许久,现在只需在两个床位里做出选择,她便佯装自然地走向桌子落灰的那张。

    戴着干发帽的女生眼睛亮亮地一笑:

    “还行!”

    正欲表达更多,却瞥了瞥神情严肃、正在奋战的对床室友,善解人意地收了声。

    李雪看到落灰的桌子书架上没全清空,还有三两本书。心生一计,伸手去摆弄。

    果然干发帽女生好奇道:“欸,你借童童的书吗?还是要帮她带出去啊?”

    李雪暗道,果然谨慎一点没错。

    “哦我跟她说了,借她书看看。”

    干发帽女生出门去公共卫生间吹头发了。李雪则赶紧来到自己床位的桌前,仔细查看原身留下的痕迹。原身的书桌井然有序,东西多却不杂乱,一切都妥当地分门别类。

    此时似乎在奋战考研的室友却也来找她搭话:“你今天吃饭了吗?”

    “啊?嗯吃了。”李雪只短暂地腾出了一下注意力。

    这位室友却神情忧虑地看着她道:“你每次都这样说。但你再不注意,这样下去身子真的会垮的。”

    李雪震惊,深感这并非普通的一条线索,需得认真对待,但在无知的前提下也难以应对。

    “你也是,每天奋战到深夜,早点睡觉也很重要啊。”

    室友深深叹了口气:

    “你别想转移话题。从大一到现在,你低血糖昏倒过几次了?今天你这么晚回来,我们之前发的消息你也不回,梦婷和我都担心死了。她只是怕你烦没正面提。但你贷款到底还有多少没还完?每一天不要命了一样地兼职赚钱,天天啃食堂的馒头咸菜就免费汤水。上周你在厕所里昏过去磕到脑袋都吓死我俩了。”

    李雪的脑袋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

    原身叫叶佩,大四上学期,有贷款要还,看起来准备本科毕业即工作;

    她整个大学都在透支身体地赚钱;

    她在校外有住处但是宿舍似乎是她常待的地方,存放她大量的个人物品包括笔记本电脑;

    她和室友的关系融洽但是似乎对自己具体的困难和进展三缄其口;

    她和谭和卿互动的系统推进方向看起来动机古怪;

    惜金如命的她为何又要在校外租房?她的室友们究竟知道她在校外有栖身之所吗......

    不知道是不是现实世界中熬了三天大夜的效应也带进了这书中的世界,还是这副身体今天当真没吃饭,李雪的脑子开始炸裂般地疼痛。

    她艰难地强撑着,不想让对面看出任何异样。考研室友摇了摇头,放弃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似乎也准备睡觉了,便去了卫生间洗漱。

    现在李雪只有一个念头:在自己摸索掌握出更多线索之前,宿舍也不是方便久待的地方。应付朝夕相处的两位室友实在是太难了,而且忙于应对她们也会让自己探索起叶佩的身份和故事来束手束脚。

    但想起脑子里那恐怖的AI音和被它支配着走向的未知,李雪现在充满了斗志。

    她手脚麻利地打开标着自己名字的储物柜,找出最大的一个双肩包,开始往里面放所有目光所及重要的物品,抽屉、衣柜还有床上书桌都不放过。

    “叶佩,你在干嘛?”两位室友都回到了宿舍。

    李雪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不冒险提及自己在校外的住址,打定她们平常也不太会知道叶佩真实的行踪,便随口编道:

    “其实是最近申上了一个实习岗,然后这三天要办学术会议,地点挺偏的。我因为每天都要跟场,可以住那边的酒店报销,所以接下来三天我都不会回来啦。”

    “哇塞,什么实习岗啊!要么也内推我一下?我闲着也是闲着。”梦婷两眼发光。

    “嗐,跟我们专业毫无关系,你这个学术大神就不要凑热闹啦。”

    “哎,也是,只有你的实习履历可以想申什么就申什么。”

    宿舍很快熄灯了。李雪躺在黑暗中,疲惫不堪,但高度活跃的大脑就是不愿睡去。

    穿书后的几小时内,她一直在疲于奔命地应付着一切。现下黑灯瞎火里,她也是没有什么余地去探索这书中的世界。现实的悲伤却悄然袭来,她狠狠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哽咽变为抽泣。

    自己真的已经去世了吗?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爸爸妈妈刚迎来退休生活,得知消息后该怎么办啊?为什么自己已经那么努力了,生活还是没有放过......

    不行,现下不是沉浸哀伤的时候,何况这威胁自己的破系统说的话就当真要全信吗?自己不就已经成功地反抗了一次?

    李雪缓缓镇定下来,开始回忆和《烟火》剧作有关的一切。

    其实有代驾司机出镜的谭和卿剪辑是李雪看过的最后的片段,而这位甚至也不是剪辑的重点,因此李雪只是印象模糊地记得演员的面容温婉美丽,却也实在对她没有别的印象。

    她所了解的寥寥剧情则是,原作的女主角是谭和卿的妹妹谭心,和哥哥一起生活在压抑的原生家庭中。似乎原生家庭经营着一间大集团,想来当下谭和卿便是准备接他爸爸的班了。但是最近他们的家庭却因为男主的出现经历着内部的分裂——女主谭心执意要和穷小子在一起,甚至不惜为此与家庭决裂。而谭和卿则肩负起弥合这个家庭的重任,同时一次次被妹妹虐心虐情。

    对评论区的记忆也随着李雪回忆剧情而逐渐浮上心头。

    『温文尔雅的深情霸总谁不爱啊!』

    『这修长的身形,这缄默的气质,这低调的傲骨,这矜持的贵气——这就是新中式总裁吧。』

    『小谭总对妹妹真的只是怜爱吗?胆大包天嗑一口骨科(bushi』

    ......

    不久的曾经,自己也是对小谭总的一切津津乐道、嗑生嗑死的路人一枚。而今真实地看过了那双淡漠却深邃的眼睛,见识了那确切矜贵优雅的修养,她却浑身紧绷,只想逃离。

    只是因为想回到现实,只是因为这暗暗威胁自己的AI音系统吗?李雪总觉得自己潜意识里有更深层的原因。

    天已经微亮了,睡意终于开始侵袭大脑。评论区见过的一句话却猛然跳至心头:

    『哪见过这么倒霉悲催的温柔霸总啊!多灾多难还要被人诬陷进监狱,虽然最后送那个恶女吃牢饭了但怎么让人不怜爱啊真的要发疯。』

    一身的鸡皮疙瘩。李雪熬着睡意数时间,估摸着谭和卿离开的点——她要赶紧进入一个无人的空间,尽快弄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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