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兮莫难得睡得很是香沉,连梦都没有,自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睡的如此踏实,一觉睡到大天亮,神色之间也清朗了许多。

    刚用过午膳,六福清秀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给蓝姑娘请安”

    “六福,在我这里不用那么多规矩”兮莫见他满头大汗地,亲手斟了茶递给他

    六福一下子愣在原地,这主子给他这种下人递茶还是头一次遇到,双手颤抖的接过茶,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仿佛捧着件宝贝

    他那郑重的表情,惹得紫竹都笑了“六福,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看的”

    六福羞涩的笑笑,将茶一饮而尽,这茶带着丝沁入心脾的甘甜,是他喝过最好喝的茶

    “六福,你匆匆忙忙的赶来有什么事么?”

    听得兮莫问,六福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放下茶杯,从怀中小心的掏出一个木锦盒,双手捧着送到兮莫面前“这是皇上送给蓝姑娘的礼物,皇上让小的转告蓝姑娘,今晚的赏月宴请姑娘一定参加”

    兮莫接过那只木锦盒,里面摆放着一只金累丝衔珠桃花簪,用翡翠作金累丝杆,碧翠玛瑙刻成三片绿叶,羊脂白玉金雕细琢三朵通透的桃花,花蕊用点点红珊瑚点缀,工艺精湛彷如真物

    “好漂亮的簪子”紫竹两眼发光的赞道

    兮莫合上盒子,面色平静的将盒子递还给六福“这个礼物我不能收,替我告诉皇上,他的心意我心领了,礼物我不能收”

    “这。。。。”六福脸色瞬间惨白,斗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掉下来,这皇上赐的东西,给别人十个胆都不敢回绝的,也许蓝姑娘不明白这个事情的严重性,忙开口解释“蓝姑娘,你可能不明白,这是皇上送的,可拒绝不得啊”

    兮莫明白六福的好意,开口反而劝他“六福不要紧张,你刚刚也说了,是他送我的,并不是赐,你回去告诉他,今晚的赏月宴我会去的”

    见兮莫神色坦然,想起那日德公公说的话,六福心里更坚定了这个蓝姑娘的特别。

    “小的明白了”六福小心的将木槿盒揣入怀中,急急忙忙回去复旨。

    有时候,想时间过的慢一点,它却反而过的飞快

    夕阳西下,青铜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微弯起,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然而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已然收敛。

    紫竹将一株烧蓝点翠蝶形步摇插入她盘起的凌云髻中,端详镜中的人儿,出神的呢喃“小姐,你真漂亮”

    只是略施淡妆已将她的容貌衬的明媚动人

    抬手将步摇拔下来,这才踏出房门,来带路的公公早已侯在门口

    东屋的玉莹也装扮妥当施施然出门,兮莫给她一个淡淡的笑,算是打了招呼,玉莹看到她,一阵恍惚,莹白刻丝云锦烟衫,逶迤拖地月白软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宛如天上的仙子下凡,让同样身为女子的玉莹也看的目不转睛

    “玉莹”兮莫轻声唤了她一声,才缓过神来,用往日天真烂漫的笑容掩饰自己刚刚的失神“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玉莹妹妹,你也很漂亮”玉莹的衣装颜色更为艳丽,桃红彩绣锦春衫,水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粗看之下,兮莫的服装更为简单普通,但是细看之下,便可发现,她那衣服的袖口和裙边,都是用极其罕见的银丝勾边,那月白色烟纱裙,更是将银丝编织其中,等到月光照其身上,便会有隐隐的光芒闪烁。这种手艺可谓极其复杂珍贵。

    玉莹走在兮莫身旁,几日与她没见,见了面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如喜鹊般吱吱喳喳的讲述她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兮莫对于宫中的事情并不敢兴趣,听一句出一句的,完全没放在心上,只有一件事情,却是真正听了进去。那便是经过礼仪的删选,现如今加上兮莫只余下十五名秀女,八月十五赏月宴是宫中的传统,在这一晚,皇上就可以从剩下的秀女中挑选心仪的女子侍寝。

    “也就是说从今晚之后,我们谁都有可能被册封呢” 玉莹眼神闪烁,难掩兴奋之情,对于只见过一面玉树临风的男子,如她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早就心动,更何况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如若能获恩宠,更是幸之家族的荣耀。

    “如姐姐这般的美貌,被册封是迟早的事呢”她不无羡慕地看向兮莫,这才注意到兮莫的面色难看“姐姐,你怎么了?你好似不高兴?”

    “没,没什么,突然有些累了”兮莫的一颗心纠结着翻江倒海,面色苍白至极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玉莹想她身体不好,怕是又犯了病,搀扶着她在一旁的走廊坐下“姐姐,要不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玉莹你先过去吧,免得像上次那样又坐在了尾末”

    想起上次的情形,玉莹当然不愿重蹈覆辙,但是兮莫的脸色确实难看极了,她还是不放心“那姐姐你。。。。”

    “我没事”兮莫给她一个苍白而无力的笑“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缓过来了,便去找你”

    玉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那姐姐务必快点过来”当下不再犹豫,带着她的丫鬟随着领路的公公先行而去

    “小姐,我们还要去吗?”刚刚的对话紫竹在一旁听的真切,最了解小姐心思的莫过于她了

    兮莫单手扶着廊柱,大口大口的喘气,他毕竟是当今的皇上,以后后宫佳丽何止十五人,而她不过是其中之一,是之一不是唯一,胃部带起一阵反酸,纠结着难受

    我这是怎么了,我竟然为自己是其中之一而伤心么?蓝兮莫,难道你忘了,你的最终目的是离开这里,而不是成为后宫的怨妃,捂着胸口,她忍着疼痛,站起来“我答应他的,不能反悔”

    “可是小姐”

    挥手挡住紫竹要说的话“走吧,紫竹”可表面的平静丝毫不能隐藏眼中的暗涌,她无法做到心情的平静。

    当夜色降临,火烛灼灼的宫灯将精心装扮的御花园点亮。

    御花园四周由飞檐翠壁,朱红绿瓦围成,远远看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参差交叠。园内花红柳绿,百花争艳,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华景象。

    宴席由御花园中央位置铺展而设,前方对着一池人工湖,彷如一面清澈的镜子,清晰的将夜空中明亮的圆月倒映其中,真是两个月亮交相辉映,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云翊半倚在主位之上,玄白暗花龙纹长袍,玉质双龙发冠束发,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眉如剑,身如玉树,淡薄的唇际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从左侧席座扫到右侧,眼中逐渐凝聚深不见底的寒意

    从左到右一共十五个席座,在坐的女子云鬓霓裳,各个美艳动人,可是右侧的最后一个位子却是空的!!他最希望见到的那个人竟然没有来!

    “你不是答应要来的么,你为何没有来,蓝兮莫”唇角凝结成冰,拳头不自觉的攥紧,对于赏月之事完全没有了丝毫的兴致。

    “太后娘娘驾到~”随着一声长长的宣,身着宝蓝彩绣牡丹织金锦对襟拖地长袍的女子在四个侍女的陪同下娓娓走来,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惊鹄髻,一只展翅金凤步摇,在她慵懒的行走中,一步一晃,摇曳生姿

    “太后娘娘,吉祥”在坐的秀女齐齐跪拜行礼,对于这个独掌后宫的女子,虽有耳闻,都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岂是雍容华贵单可以形容,早已步入中年的女子,皮肤细润如温玉,面似芙蓉,岁月在她身上竟是看不到任何痕迹,哪一个秀女不是仰望着羡慕

    “儿臣给母后请安”云翊起身行礼,眼中的波澜再也看不到

    逍太后微微一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双手扶起他“我儿,快起来”

    “谢母后”云翊搀扶着她在身旁的侧座坐下,才回到主座坐下

    “大家伙都起身吧”她扬了扬手,杏眼扫了一眼台下,一眼便瞧见那个空着的位子,侧头笑道“让我儿久等了,人都到齐了吧?要不宴会开始吧”

    目光不自觉的又看了那空位一眼,云翊面无表情的点头“开宴吧”

    逍太后意味深长的斜睨了眼云翊,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嘲弄

    兮莫仰头看到门匾上“毓庆宫”三个大字,深吸一口气踏入殿内。刚刚在去御花园的路上,突然有个姑姑叫住她,说是太后娘娘要见她,她虽觉得太后这个时候面见有些奇怪,但也没做细想,毕竟太后召见她也没办法推辞,便跟着这个姑姑来到了毓庆宫殿

    毓庆宫虽然比不上未央宫的雄伟,却也富丽堂皇,毕竟是历朝皇后的寝宫,不容小觑,过了前殿和中殿,那个姑姑将她带到了后花园中,便抽身离去。

    难不成赏月宴改到了此处的后花园么,带着疑问兮莫慢慢朝花园中心走去。

    远远瞧见一熟悉的身影独自倚靠着凉亭的栏杆,默默看着天上的圆月。身子呆立在原地,定定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听到身后动静,萧洛以为是母亲身旁的一品夫人,却半天没听到说话请安,一回头,却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儿正俏生生地立在凉亭外,月白衣裙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彷如梦中的仙子,如梦如幻“莫儿,真的是你么”

    兮莫茫然的点头“是太后让我过来的”

    “也是母后邀我过来赏月”他喃喃低语,一下就猜到是母后的用意,也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眼中的吃惊和疑惑逐渐变为难以抑制的喜悦,一个健步跑向她,却在几步近的距离停了下来,仿佛为了平复砰砰直跳的心,也仿佛是在酝酿着言辞,他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慢慢走向她,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个熟悉的笑,灿烂耀眼

    兮莫心头一滞,这是未进宫前她最为熟悉最为温暖的笑,往事历历在目,可早已不同往昔

    “莫儿,好久不见”往事种种不是不想提,只是解释已无用,萧洛不想再去触碰,只想抓住此刻。

    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嘴唇微颌,抿嘴同样给出一个笑“好久不见,段萧洛”

    仿佛整理好了心情,萧洛的表情又如往日般明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好像又瘦了”

    兮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前朝有飞燕掌上起舞,女子还是瘦点好”

    “你啊就爱狡辩,从没见你跳过舞,却要拿自己跟飞燕比较”

    兮莫的眼中渐渐也有了一丝笑意 “谁说我不会跳舞”

    箫洛假装认真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摇头“真的假的?”

    “假的”兮莫笑的爽朗“跳舞不会,唱曲倒是可以试试”

    “莫儿,今天吃药了吗?”

    不明白他好好的干嘛问药的事情,兮莫有些心虚的说“吃了啊”

    段箫洛眼中光芒闪动,弯腰笑说“我还以为某人没吃药,又开始发疯病了呢”

    “段箫洛,你。。。。你太过分了”兮莫跺脚叉腰“疯子可不仅仅只说疯话而已”说着,嘿嘿一笑,就要去挠他,箫洛见此大笑着跑开,一个跑一个追,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犹如两个孩子

    紫竹在一旁看着,带笑的脸上落下眼泪,小姐只有和段王爷在一起时,才能如未进宫前自在快乐

    “跑不动了”兮莫毫不顾忌的倒在了草地上,箫洛笑着也在她身旁倒下

    “莫儿,说真的,那些药怕是快吃完了吧,我稍后再让人给你带一些”

    “好”她听话的点头

    “莫儿”箫洛侧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问出心中最大的顾虑“在宫中可安好?”

    “挺好的”她微眯眼睛,笑道“因为身体不好,没有参加礼仪,白天或是作画或是看书,日子倒也过的充实,你知道么,我这些日子把带来的书都翻遍了,正寻思着再找些书来看呢”

    “在宫中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她黯然,箫洛其实我过的不好,我的心好像快要逐渐失去自己地控制,为什么看着天上的圆月,和你在一起,我想到的竟然都是他的身影

    段箫洛看着夜空,眼中的月亮如心中的希望般明亮“莫儿,我和彝瑟公主的婚约取消了。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宫”

    听闻他的婚约取消,兮莫并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愉悦

    “只是此事还需要些时间”

    她侧头看向他,微微笑说“我相信你”忽略心里的复杂感受,离开这个牢笼始终是她的目标

    月光下,她俏丽的容颜,还有眼中的光芒,萧洛多日来的郁结柔软的融化开来,忍不住抬手抚向她的脸庞

    兮莫羞涩的别过脸去,仓促的站起来,只想逃离“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待走的远了些,才回头,冲他挥了挥手“箫洛,见到你真好”

    “我也是,莫儿”段箫洛站立在月色下,看着月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中,嘴角的笑容才渐渐收敛,那件事情必须的赶紧进行,宜早不宜迟。

    现在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不知道赏月宴结束了没,她先让紫竹进了院子打前战,她此时可不想让玉莹缠着她讲宴会的那些事,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警报排除,这才蹑手蹑脚的走进院中,“你去哪了?”黑暗中传来一把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的夜空

    她的身子轻轻一颤,借着月光向声音的方向看去,玄白长衫的男子抱着手臂倚躺在竹椅上,面如寒霜,一双冷冽的双眼直直地锁定住她,那目光犹如夜狼盯着猎物般,让人心生畏惧。

    她脸色苍白的扬起头“我......我......有去赏月宴”

    “噢?”他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盯着她问“难道是我眼睛瞎了,所以都没看到你么”

    “我”挺直腰背,兮莫仍旧倔强的说“我是去了......不过走到半路,身体不舒服,所以又回来了”只是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云翊一步一步逼近她“你为何不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随着他的走近,兮莫闻到浓重的酒味,她清晰的看到他眼中冷到骨髓的寒意,步子趄趄趔趔倒退几步,人靠在了院子的墙角上

    云翊双手撑在她的左右两侧,目光幽深的质问她 “是我对你太好,所以你才那么肆意妄为么,蓝兮莫”

    他的质问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深深的失望,兮莫的心跟着一沉,咬着唇说“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好,你的那些好留给其他女子吧,我不需要”

    她看到他那幽蓝色的眼睛怔了怔,仿佛不敢置信于听到的话,随后闪过一抹伤痛“无论我做什么,都抵不上他在你心中的位置,是不是?”

    他的目光让兮莫心口疼痛,双手紧握成拳,开口却是冷冷地“是的,我永远不会忘了他”

    怒火逐渐烧红了他的双眼“蓝兮莫,即使我不要你,我也不会成全你们!绝对不会!”

    蓦然用力抬起她的下巴,重重的吻上她的唇

    兮莫的下巴被他掐得硬生生地疼,泪水顺着眼角委屈的滚落

    云翊恍然清醒,徒然松手,看着她梨花带泪的容颜,长叹一声,黯然离开

    “好自为之,蓝兮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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