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天微凉。

    傅薏宁从将军府离开悄悄上了一辆马车,神色匆忙,一身侍女打扮在夜色中倒也不引人注目。

    马车缓缓驶过,悄悄的停在了东宫。里面的主人好似早已知道有客来访,东宫大门敞开,凉风刮在男人的脸上。侍卫跪在太子面前,试探着询问:“殿下,傅小姐在门口求见,您是否要见?”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迟迟未言。

    上位多年,早已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态势,身高修长,仅仅站在那,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席风稍稍抬头,只见男人薄唇微抿,此刻面色淡然,但若仔细观察便能看到男人眼中浓浓的郁色。

    席风急忙收回视线,“若殿下不想见,属下这就去回绝傅小姐。”临华殿内寂然无声,噤若寒蝉。

    正当席风计无所出时,便听太子忽的笑了一声:“她难得主动,自然要见。”

    男人阔步向外走去,黑色蟒袍衬的身影愈发高大挺拔。

    殿外的傅薏宁一袭淡蓝色袄裙,虽是侍女装扮,但也掩不住仙容玉姿。二人四目相对不过瞬时,却又好似万年之久。

    傅薏宁紧紧攥住手指,二人静默地站着。席风知趣地退了下去。

    “见过殿下。”傅薏宁行礼,她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她知道谢承则是故意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顺从罢了。

    没有等到谢承则的回应,只见他慢慢地朝傅薏宁走去,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谢承则眼中有深深的依恋。

    距离上次不欢而散已过了半月,眼前的男人却好像并未受影响,仿佛上次的争执从未有过。

    “半月不见,阿宁憔悴了不少。”

    依旧是熟稔的语气,却让傅薏宁无法喘息,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傅薏宁不想跟他耗费时间。眼前人明明知道她因何事而来,却故意耗着她,这盘棋里他仿佛掌握她命运的主导者,看着她一步步缴械投降,无非是想给她个教训,教训她的不识好歹,可眼下她毫无反抗之力。

    “请殿下饶臣女父亲一命。”

    谢承则的手一顿,转到傅薏宁的脖颈,有一瞬间,傅薏宁觉得谢承则想掐死她。

    语气仍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傅薏宁脸色苍白,泪在眼眶中翻涌,用手轻扯了谢承则的袖口,颤抖着说:“父亲年迈,禁不起牢中磋磨,你要兵权,父亲给你了,你要报仇,如今天下尽在你手,我只求你,留我父亲一条命。”

    谢承则一回京,便清查朝野,为文家正名,傅正清自然第一个问罪。当年傅正清一口咬定前朝旧犯与文丞相私下关系过密一事,才导致了文家的惨案。

    回应她的只有刺骨的寒风,谢承则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绞痛,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拭泪:“当年我母后死的时候,孤也希望能有人来救救她,可是没有。”

    他垂眸片刻,忽地笑了:“孤还听说阿宁去了晋王府,已死之人,就不该记挂了不是吗?”

    傅薏宁不自觉的转移目光,谢承则紧紧看着她,言语中多了些嘲讽:“怎么,一提到他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短短几句,仿佛戳到了她的痛处,不自觉地偏了偏头。

    谢承则看她这副样子更是生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恨孤,恨不得杀了孤。”

    “回答我。”

    傅薏宁沉默着,缓缓开口:“我不恨你,父亲有罪,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他,只求你,给他一条活路。”

    他的目光绞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情绪,幽幽地开口:

    “这世上没有白来的恩赐不是吗?”

    “阿宁是聪明人,何得之而失何,这个道理想必很清楚?”

    傅薏宁心头一紧,:“殿下不妨直说。”

    “曾经你是孤的未婚妻,在孤的心里,现在,仍是。”谢承则语调平缓,这一字一句仿佛打在傅薏宁的心上。

    没想到,他对她还存着这般心思。

    傅薏宁感受到谢承则眼里的缱绻,脚底生出一些凉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疯了。”

    谢承则看着眼前的女人,声音低柔道:“你父亲当然可以活,就要看阿宁怎么选择了。”

    “只要你愿意,就还是孤的太子妃。”

    傅薏宁紧张的望向他,看到傅薏宁眼中的畏惧,谢承则靠近,狂傲的朝傅薏宁道:“你放心,在不久的将来,孤会让你坐上天下女人至高的尊位,傅老将军是孤的岳丈,自然会让他安享晚年。”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让人听见定会觉得他不要命了,可傅薏宁知道,他没有开玩笑。真的到了那一天,天涯海角也不过他股掌之间罢了。

    天下动荡,各路藩王伺机而动,明面上贡赋税,送质子入京,实则到处屯兵自立。陛下沉迷酒色多年,不勤政务,这江山早晚会交给谢承则。

    傅薏宁脚步虚浮,勉强支撑着自己,压抑着委屈,认命的开口:“我答应你。”

    谢承则撕破了这层面具,将他的目的最直接的袒露出来,亲手布下了陷阱,等她走进去,然后,收网。

    她如今什么都没了,又哪里有说不的权力,用她一个人换傅家全族,很值得不是吗?

    明明一切都在谢承则的预料之中,看着傅薏宁的妥协,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高兴,不,傅薏宁是她的,谁不能改变。

    他猛的将她拉去怀中,冷冷开口:“今夜,就不必回去了。”随即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抱起来,走进了寝殿。

    傅薏宁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体的热意,殿阁之内,烛火摇晃,他将她放在了床上,嘶哑着开口:“阿宁,我心里有你,别抗拒我……”

    谢承则拉下帷幔,眸色猩红,带着疯狂,吻了上去。

    翌日,天刚泛起鱼白,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周遭充满着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她无神的望着,旁边的人感受到她的清醒,满目柔情的望着她。

    “醒了。”这般场景谢承则想过很多次,他们在夜晚耳鬓厮磨,清晨醒来就能看到爱人的脸。他们结发为夫妻,生生世世都不再分离。

    谢承则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她似乎感受到他的想法,下意识偏了偏头,哑着声:“我父亲什么时候能出来。”

    谢承则的手顿在空中,不满她的躲避,但转念一想,日后日子还长,便也不计较了,有些调戏的语气:“阿宁可真无情,我们刚刚才云雨缠绵一番,转头就这副态度,真是惯着你了。”说罢,揉了揉她的头。

    是啊,从前谢承则很惯着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对她百依百顺,即使过了那么久,傅薏宁在他面前,多少还是有些有恃无恐。

    “明日,你明日就能看到他。”

    傅薏宁松了口气,继而又想到什么,急忙拉住他:“我要一碗避子汤。”

    正在穿衣的谢承则愣住,回眸凝视她,嘴角的弧度瞬间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气氛瞬间变冷,傅薏宁管不了那么多,对上那道灼灼的目光,僵硬着开口:“眼下我还不能怀孕,会遭人非议的。”

    谢承则忽的冷笑:“孤的孩子,谁敢非议,还是阿宁骗孤,根本就不想与孤有孩子。”

    傅薏宁当然不可能说是,有了孩子,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脱身了。

    只能先安慰着他:“不是,我们是要成婚的,孩子日后自然会有,现在我们的关系还未过明路,有了孩子算怎么回事。”

    谢承则沉沉地盯着她,想验证这话到底含有几分真心,眼下确实不是怀孕的好时机,想通这点舒心了不少,柔声哄她:

    “阿宁说的对,孩子日后自然会有。”

    “等会儿让嬷嬷给你,孤先去上朝了,昨夜你辛苦了,再休息片刻。”

    傅薏宁注视着他离开,始终沉默未语。

    半晌,傅薏宁准备起身,侍女送上来一件绛红色羽缎裙袄,她扫视了一眼,随口问了句:“还有其他的吗?”

    侍女紧张地看了她一眼,颤颤巍巍地说:“姑娘不喜欢吗?”

    傅薏宁没说喜不喜欢,只平静道:“给我换件白色。”说完看着眼前的侍女,见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淡淡出声:“没有白色吗?”

    侍女忐忑地答:“有,只是殿下说您素来喜欢红色,奴婢这才为您准备了这件衣裙……”

    傅薏宁有些愣住,幼时家族显赫,受尽宠爱,入宫得太后照佛,谢承则对她也十分纵容,自小活的肆意张扬,喜欢明艳的大红色。

    忽而自嘲一笑,眸色微冷,手抚上那件衣裙,是上好的五彩刻丝,多好看啊,可惜,她不喜欢:“还是换件白色吧。”

    傅薏宁换好衣裳,推开殿门,朝阳渐起,不自觉用手遮了遮眼睛,这样好的霞光,仿佛能照进人心里去。

    眼下她必须要见一个人。

    *

    贤妃是晋王生母,跟晋王订婚的那三年,贤妃待她很好,并没有因为傅薏宁的身份对她不满,为什么,为什么好人得到的是这个下场。

    永和宫内,贤妃坐在主位上,身着白色宫装,腰肢被锦带束住。虽不似少女颜色,但也别有一番风韵,只是脸上的憔悴太过明显,晋王惨死,如今偌大的永和宫内只剩她一人。墙倒众人推,宫中哪个又不是人精,顾忌着太子,生怕引火上身罢了。

    走进殿中,带路的姑姑自觉退下,贤妃挥了挥手,朝傅薏宁走过来:“没想到此时此刻,傅姑娘还愿意见本宫。”

    傅薏宁正欲行礼,被贤妃拦下:“人都没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傅薏宁心中一哽,满脸愧色:“对不起……”

    贤妃叹了口气:“这又如何能怪你,陛下凉薄,怀儿是他的亲生儿子,竟听信小人谗言,让怀儿惨死。”

    贤妃忍不住拭泪,看着傅薏宁,满眼怜惜:“傅姑娘聪慧得体,又长的花容月貌,是怀儿没有福气,也幸好你们还未成婚,不然真是耽误了你。”

    “本宫白发人送黑发人,若不是后妃自戗会连累家族,倒还不如随怀儿去了。”

    傅薏宁紧紧捏住秀帕,心中苦涩:“娘娘莫要这样想,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

    贤妃忽然煞有其事的说:“本宫能看的出,太子对你并非无情,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求,只怕日后会苦了你。”

    傅薏宁听出贤妃话里话外的暗示,垂眸低嘲,是啊,傅家小姐,刚死了未婚夫,转头就爬上了太子的床,不守女德,不知廉耻。

    “傅姑娘,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莫怪本宫直言,怀儿蒙难不过半年,且莫说你曾与太子有过婚约,就是如今傅家的处境,你也不好太过招摇不是。”贤妃不忍将话说的太过苛刻,余下的意思她不说相信傅薏宁也能懂。

    傅薏宁掩饰自己的失态:“娘娘的意思臣女清楚,若无事,臣女先告辞了。”

    傅薏宁几乎是逃着离开永和宫,锦初紧紧跟在傅薏宁身后,看着姑娘落寞的样子,担心道:“娘娘可有为难姑娘。”

    也不怪锦初这样问,晋王新丧,傅家蒙难,唯独她安然无恙,这其中的牵扯贤妃又如何不明白。不过是在替儿子不平罢了。

    “放心,她未曾难为我。”

    傅薏宁离宫后转身回了傅家。谢承则怪罪的是他父亲,傅正清入狱后,念着与傅薏宁的情,并未累及家人,傅家便只剩下了她和祖母,傅薏宁的大哥傅清樾远在云州,未受其牵连。

    家中遭此变故,祖母已卧病多日,傅薏宁心中很是担心,她自幼丧母,祖母对她怜爱有加,父亲还在狱中,她再也经受不住任何人的离开了。

    常年用药的缘故,祖母房中充斥着淡淡的药香,傅老夫人在床前握着孙女的手,感叹道:“祖母最担心的还是我的宁宁,皇室无情,你的处境尴尬,祖母只怕我的宁宁受委屈。”

    “后来瞧着你与晋王,以为日后能安稳些,可世事难料,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人言可畏,你与太子……唉。”

    傅薏宁依偎在老夫人身侧,撒娇着说:“祖母放心,宁宁长大了,会处理好的。”

    老夫人不禁叹气,爱怜地摸了摸孙女的头,:“可怜我的宁宁,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能恣意快活些。”

    恣意快活,傅薏宁怕是永远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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