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切!”

    江济涣抽了张纸巾揉揉自己的鼻子,顺手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她眯起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数字觑了好一会,才辨认出“03:27”的字样。

    “啊……明天打电话给编辑请个假吧……就不能让我缓缓……不把打工人当人……可恶……”

    江济涣脚上一踢,把靠椅往后挪了一点,起身想去端杯水来喝,眼睛刚从屏幕上移开就一阵发昏,腿一软直接坐回椅子上,耳朵里听着稀里哗啦的一阵响,估摸着自己大抵是撞到键盘上了。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江济涣在心疼她新买的键盘。

    等到能够重新感知世界的时候,江济涣只觉得整个人酸痛无比,好像每个关节都被打开来拉伸了一遍似的。身上盖的被子轻薄松软,,江济涣闭着眼,不想起来,翻了个身,用另一种舒服的方式趴在床上。

    等一下,床?

    江济涣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瞬移到床上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

    “欢欢?”

    好耳熟的声音,江济涣睁开眼睛,却和古色古香的雕花木板上的“马上封侯”的小猴子看了个眼对眼。

    “我靠……”

    “欢欢,你醒了让娘看看。”

    江济涣一脸僵硬地转过身,一张略显老态但风韵犹存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可怜她年幼失孤,吃百家饭长大,这会子怎么有人来当她的娘?别不是在做梦吧……

    江济涣心一狠眼一闭,抬了手就要往脸上打。

    她的动作似是吓了那妇人一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腕子。

    “欢欢你别吓唬娘啊……”

    江济涣试着挣脱,动作间,衣袖顺着手臂滑下半截,露出斑斑驳驳的淤青和交错凌乱的红痕,那些微微浮肿的皮肉看得人触目惊心。

    还有一枚挽在腕间的小小锁扣,在满屋融融的暖意中冷冷地绽着银光。

    脑中嗡的一响,痛苦顺着神经流向四肢百骸,一时间连手上都脱了力,软软地垂在那妇人的掌中。

    “荒唐……”

    江济涣愣愣地盯着垂下来地帷幔,眼里是混沌的迷茫和一丝不可置信。

    “欢欢……你看看娘啊……啊?”

    “娘,”江济涣转头,脸上的表情都似被雾笼罩一般的淡漠,“儿不孝……无法侍娘颐养……儿……”

    话没有说完,那手就悄然滑落,凋在床褥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浅窝。

    那妇人再抬头时,只瞧见江济涣轻合了眼,一时瞳孔紧缩,“来人!去太医院把江济悬给我叫回来!自己妹妹不管,去看什么皇帝老儿,太医院少他一个就转不了了?!”

    要是在以前有人和江济涣说什么穿书,江济涣一定回一句“胡扯”。可当她确确实实地看着自己眼前地灵体时,接受速度倒不是一般的快。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写的话本里头的人物?”

    眼前人烟眉半蹙,神情疏离,仿佛刚刚那个抓着母亲的手说遗言的人不是她。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是……”江济涣定了定神,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看看对方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容貌,还是开口道,“你名叫江济涣,镇北将军府嫡女,大哥江济铭,二哥江济悬,手腕上的锁扣是你娘从一个道士那里求的,你耳廓上有一粒胎记,你生来就……没有痛觉。”

    “真是……荒唐。”她的目光放得很远,有些讥诮,“怪不得总觉得老天甚不待见我,原来真是命由天定。”

    那一双眼睛低低地扫了她一眼,语气绵软,倒像是藏了针的棉花,刺得江济涣不敢抬头看她。

    “我……”江济涣刚开口,便被她的下文打断。

    “也罢,这地头我活了这么几年,也算是活得有些腻味,命要我去,我便去,你替我好好儿活,也早些许让我有个解脱。”

    “不是这个理啊,这身体本来就是你的,我这样怎么行的,姑奶奶您别玩透明啊,咱回去给你写个he怎么样啊……”

    江济涣急得跳脚,伸手就要去捞那姑娘的衣袖,却只握到了一小把冰冷的空气。

    “你怎么回去?若你说的不假,你在原来世界的身体已经去了,听话,在这好好儿活。”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全化成了星星点点的光点,融进了江济涣的身体,她只感觉一股吸力像一只手从床上的身体伸出,将她的灵魂拽入躯壳。

    再睁眼的时候,江济涣又看见了那妇人焦虑的脸,还有另一个男人的脸,有了剧本的她瞬间明白过来,那是她的二哥,太医院御医,江济悬。

    “醒了醒了!”江母一巴掌拍在江济悬的后脑勺,“你小子,这会算你好运,为娘高兴,就不和你计较你去救皇帝老儿的事情了。”

    “娘……”江济涣张嘴,声音嘶哑,竟不觉带上了哭腔。

    江济涣五、六岁的时候遭了车祸,高架上一起追尾,一家三口便只剩她一个人,构思这本的时候带了私心,女主的父母都是按着她的记忆中的那对和睦夫妻写的。

    可这本文天杀的是本be啊!

    江济涣恨不得跳起来扇当时的自己两个巴掌。

    让你写be!迟早刀到自己头上!

    江济涣越想越委屈,眼泪泡泡在眼眶里打转,江母一看心疼得要命,抓着江济悬的领子就要他再看,末了,门口转来一道男声。

    “欢欢醒了?我恰好从南边带了好些酥糖糕点,若欢欢想吃,可要早些起身。”

    是江济铭,江南知州,“她”的大哥。

    江济涣这么一想,给自己硬生生地吓清醒了,这会儿子总觉得江姑娘在半空盯着她有没有替人家好好活。

    于是她一翻身便起了床,顶着个鸟窝似的头发和江济悬看了个眼对眼,末了,还傻乐呵地笑了笑。

    可怜江济铭刚进门,连门口珠帘都没来得及掀,就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弟弟被亲生娘亲推了出门,还附赠一句偏心十足的,“你们两个臭小子,仔细脏了我家欢欢的眼!”

    巡完营的镇北将军挂着个小琉璃镜,浇着他的宝贝花,看自己的两儿子吃瘪,顺势丢了个眼色过去,意为“看老子发挥”,遂放下水壶,双手倒背,踱步走向房门。

    “欢欢啊,爹……”

    他一句爹尾音还没有掉到地上,江母一句话丢出门外,掷地有声:

    “爹也不行!麻溜地滚!”

    吃了个闭门羹,江敬远也不恼,摸了摸鼻子又退了回来,只是看见两个儿子憋笑憋得扭曲,剑眉一皱,“你们两个,别打扰到欢欢,跟我去走营。”

    笑容僵在两张相似的脸上。走营,说得好听是走,其实就是去边营和江家军一起练武,然后由镇北将军主擂,那木刀木剑沾了石灰相互比试,一轮下来,总会累得两人七仰八叉。

    江济铭和江济悬苦着脸跟在江敬远身后,十万个不情愿地出了府,而这厢,江济涣房内,江母正在向江济涣询问三天前的那场突变。

    三日前,江府千金江济涣的生辰宴。

    本朝国土辽阔,北境边线尤长。先皇时北疆外族屡次大举南下,惹得先皇连那皇位都坐不安稳,当今圣上能够稳坐明堂,前镇北将军长子江敬远实为第一功臣。而如今江济涣生辰宴,南锦明微服北上,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可偏偏问题就出在这微服上。

    南锦明是一个安全感极低的帝王,这皇位来之不易,同室操戈,手足相残,除了本性不好争又与他同出一母的六王爷,上到太子下到九王,他一个也没放过,惊心动魄的早年,让他对一切都小心谨慎,江济涣当初写的时候,对南锦明的评价是“全身上下加起来有800个心眼子”。

    而就是这么警惕性拉满的天子,那天晚上逛街市的时候竟然不带暗卫!

    北镇郡的居民都知道那天是江济涣的生辰,自发地挂上了彩灯,原本逢三、六、九才开的夜市,那天晚上也开了起来,南锦明登上大宝这几年,倒是还真没见过北镇的夜市和彩灯展,说是宴后想去逛逛,指名了要江济涣陪同。

    虽说是江济涣过生日,是寿星,可是天子谕令哪有违逆的道理,寿星也得当向导,几位心知肚明知晓身份的大臣对着江敬远揶揄打趣,唯独江家一家四口愁眉苦脸。这边还没合计好该怎么替江济涣拒绝皇帝,那边家丁惊报两人在郊野丢了踪影。

    江家军三支队接令搜寻,却搜到一窝藏在地下的外族人,还有昏迷不醒的江济涣和南锦明,两人身上均盖了不少可怖的伤痕,又是呕血又是高烧,江济悬还没来得及看眼自己的妹妹,就被大公公急召去治理南锦明,只能让几个医术不下自己太多的同担前去照料江济涣。

    南锦明醒得早,留下一封简略版的“罪已昭”便赶早回了京城,纸上满篇“朕之错”“朕鲁莽”,还在最后许诺赏给江济涣的生辰礼十马车,帝王之心不可测,江府的人不去揣测南锦明的心思,只盼着江济涣能早些醒来。

    江济涣闭了闭眼,那些记忆如潮水般在脑中涌动,填补了她未曾经历的空白,粗糙的沙砾,丈把长的木板,阴暗地下的刑具,浸了辣椒水的红柳鞭,南锦明阴骛的眼神……历历在目。

    “回去只说是外族人,多说错一个字……”

    那个男人的声音顿了顿,说出的话让人如坠冰窟,

    “朕看这几年北疆无事,江家军的规模是该缩一缩了。”

    (江济涣: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她重新睁眼,张口轻言;

    “只是窝沙蝎子罢了,女儿技艺不精又高兴过头,一时不防,让他们伤了陛下。”

    视线往窗外瞟,轻纱掀动,那里不像有人呆过的样子,但是江济涣知道,那里刚刚离开了一个暗卫。

    她亲手写下的剧情,此刻却全然成为了高悬于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样的警惕心得以让她在这将起大波的时局里苟延残喘,至少,她知晓目前所有人的底细。

    以及他们未来的结局。

    但真实的生活她还需一步一步揣摩,毕竟她现在的每一动作都会产生蝴蝶效应,细节的剧情到底也还未成形。

    “娘,国势渐稳,江家的子弟,也该有自己的盼头了。”

    姚清如是聪明人,早年在营里做过火铳兵,也在朝堂上当过女官,后来嫁给江敬远并怀上了江济铭开始,才全面隐入围墙,成为江家主母。

    这话她不会不懂。

    屋顶的瓦片发出叮当的声音,这入夏的天气变了脸,急风骤雨是说来就来,初带热气的风从窗缝吹入,扑了江济涣一脸的水汽。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江济悬正伸手掐住了对面士兵的麻筋。

    木剑掉落,在沙地上猛地激起一阵尘土。

    围观的士兵纷纷起哄,指控江济悬出黑手。

    “二爷!丢了将军的脸咯!”

    “哈哈你们懂什么!二爷掐人就说明二爷打不动咯!”

    “二爷多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好面子哈哈!”

    种种打趣江济悬全当没听见,把无赖的姿态一摆到底。也就趁这会江济铭和江敬远进帐摆棋谱的空档,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当个兵痞子。这会儿他捡起木剑还给对面的士兵,又朝四周一抱拳,捏出一副苍老的嗓音说道:

    “哎哟,各位大哥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呦,太医院里的气呼出来都能毒人,我掐你个麻筋可不算什么咯……”

    “江!济!悬!你又这幅鬼样子!”

    帅帐的大帘一掀,江济铭手里提着木刀就照打擂场直冲过来。

    “哎哟我的亲哥嘞……”

    江济悬一看情况不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开始逃命,顺手捞了一匹还在吃草看戏的马。

    北疆大漠青黄相接,草原和沙漠交错,江济铭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江济悬正仰面倒在马背上。

    “去,哪有御医自己淋雨的道理,回头伤了寒,娘又要说你。”

    江济铭从箭袋里拔出一柄伞,丢给江济悬。后者伸手一抓,接到撑开。

    “没办法嘛,跑得急!当时真以为你要抽我。”

    江济悬重新坐起来,和江济铭肩并肩看着空无一物的荒漠。

    “你说你一个江南知州,好好的一文官,会那么多功夫干什么。”

    江济铭没有回答,只是把视线放到远方,雨逐渐下的大了起来,天地间蒙蒙一片,不时有风把雨丝拂到两人的脸上。

    良久,他才开口:

    “为了不像你一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啊?”

    江济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的样子让江济铭不禁哂然。

    “亏你还是从呼口气都能毒死人的太医院里出来的,你以为那日劫欢欢的真是沙蝎子?”

    “怎么不是?”江济悬转着伞柄,一道水直冲江济铭面门而去,“我听三支队的兄弟说了,那刑具一看就是大漠原产的。”

    言罢,他又换了个嗓音,模仿起三支队队长的话来,

    “哎哟哟,红柳鞭,红辣油,红木板板阎王愁,小姐好苦的命……”

    “得了,”江济铭开口打断他的模仿秀,“你知道欢欢感觉不到痛就别在这乱哭丧,我说,江三没到过京城没觉出什么来,你这正儿八经从太医院里出来的,你别说你没治过锦衣卫手下的案子,你不觉得,这次你治得很得心应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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