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人死得轻巧,留了一个大烂摊子给段方和江正。

    铁皮房子后头有口翁,江正伸手摸走了那两块金元宝,再和段方一伙把人塞了进去。

    两人打开铁皮门,发现一屋是一窝小崽子,一屋是正在熟睡的獒犬。

    “好家伙,和城墙头上贴的寻人启事一摸一样……起来吧小家伙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都认得回家的路不?”

    段方拉开门,月光瞬间从他背后打进屋里,让那些幼儿捂着眼蜷缩在一块。

    “九个,人数对得上。”江正数了数人头,把段方从门口推到一边。

    “回家吧,不会有人抓你们了。”

    这是他们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外界清新的空气,不甚明晰地虫鸣和蛙声,无数次在梦里出现又被强行打断的事物,他们听到过那个不知名字的同伴被熟油刺激的惨叫,也彻夜未眠地倾听隔壁屋子里传来的愤怒的嘶吼。暗地里为他祈祷,因为如果他没能活下来,那么他们当中,又将有一个人失去为人的身份。

    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的亮,像是会有好事发生的样子。

    好事确实发生了,就像梦一样。

    两个模糊的剪影,解开了他们的镣铐,让他们回家。他们也试图回想那两个男人的容貌,但是那两个人的眉眼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被一起模糊在脑海的最深处。

    “具体就是这样。”段方沏好茶,将杯子放在南锦宸身旁的桌子上,重新单膝跪在南锦宸的身前,“属下觉得此时大有蹊跷……”

    “你说那是江家小姐?”

    南锦宸的手指顺着茶杯沿口绕了一圈,开口打断了段方的话。

    “是……是江家的小姐,可是……王爷!”

    茶水泼在了地上,划出一道水渍。

    南锦宸凑近段方的耳朵,轻声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玉面阎罗的阴曹地府,而我是静王,不是你主子。”

    段方瞳孔骤缩,点了点头,起身作揖。

    “卑职唐突,自领杖十,谢王爷。”

    “真的没了,小姐,大晚上不能喝酽茶啊,对身体不好的啊,您的金元宝也追回来了……小姐,真的该睡了……”

    江正倒挂在大梁上,第四次请求江济涣去睡觉。

    江家的侍卫晚间通常睡在自己直属主子外间的房梁上,以备不时之需,江正甚至还能在倒吊的时候练功。

    但是今天晚上他没练成。

    因为自家小姐不睡觉。

    “你再和我讲一讲那静王呗……既然人家都喜欢我了,我多知道一点怎么了嘛……”

    江正:小姐,你尚未出阁啊喂!矜持一点!

    见江正不接话,江济涣自顾自地说下去,“那这样,我问你答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江正:……

    “相貌如何?身形如何?八字如何?男德如何?”

    “相貌上乘,身形尚好,命带华盖……小姐,不可妄议皇族子弟。”

    江正: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江正虔诚的祈祷,江济涣自己消停了下来。

    “一天晚上一个问题,”江济涣拍拍江正的肩膀,“明晚给我讲讲别的。”

    江正翻回梁上,目送江济涣进了厢房。

    江济涣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因夜风吹动而飘飘摇摇的帷幔。

    命带华盖,好一个命带华盖。

    江济涣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

    这未免也太苦了些。江济涣,你当真好狠的心。

    被人可怜的对象此时正盘着腿坐在西风阁里陪南锦明摆残谱。

    “哥,将军府的江小姐,可是有良人了?”

    南锦明闻言手一顿,缓缓落下一子,落在了南锦宸的白子的旁边。

    “她孤煞当空,命格不好。”

    “哎呀这个不可信的呀,那老乞丐还说我命带华盖,累及家人,可这二十年下来,我哪有这运势不好的时候?”

    “北镇的女儿性子都较烈,你……”

    “放心!臣弟的命硬得很,皇兄,你那圣旨该拟拟了。”

    南锦宸紧跟在南锦明后手落下一子,堵死了南锦明一口眼,顺带着压死了最后一口气,收了七个黑子,放回南锦明手边的棋篓里。

    “你这脾气得改改,上一个这么堵我的都死在外放的路上了。”

    “哟,陛下,您吓唬我呐,”南锦宸撩起眼皮挑了挑眉,“别整这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哥,你要拟了圣旨,我下半盘放你一马。”

    说实在普天之下,也就南锦宸一个人敢这么和南锦明讲话了。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朕像那好大喜功之人了,”南锦明落子,“你加冠之后的生辰宴先办着,于情于理给那帮人留点念想。”

    六月晦日,静王生辰宴。

    “哎江正 ,你说她们为什么都穿得这么鲜艳啊。”江济涣抱着臂倚在门廊边看隔壁静王府门口车马来来往往,每下来一个女眷都拉着江正讨论一番,这架势,活像是她在选妃。

    “有传言说静王殿下偏爱鲜艳的女子。”江正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叹了口气,回答着自家小姐的一个个问题。

    家长和小辈分开入场,江济涣看门口没那么多人了,才带着江正往门口走去。

    “北镇将军府嫡小姐,玉麒麟一对,里边儿请江小姐~”

    江济涣正要将礼盒递给那个看起来像管家的人,左肩膀就被人用力撞了一下。

    “嘁,送礼送一对,哪里来的野丫头,这么不要脸。”

    那玉是北镇顶有名的贡玉,这次这两块从开采到雕刻全是由北镇的老工匠亲手操盘,求的就是一个完美。

    玉麒麟分量不清,被颠了一下之后,脱离绸缎底座,直直地飞了出去。

    “我*。”江济涣猛一探身,堪堪捞住一个小的,江正离得更远,无论如何也接不到了。

    江济涣:我的money啊~~~

    不过想象中的碎响却没有发生,一只宽大的手掌接住了另一个。

    “段……段侍卫长!”

    江济涣回神,就看见那个撞了她的恶毒女人,摇着满头花红柳绿就朝着刚出现的男人奔了过去。

    “段侍卫长……这是小女子亲手织的金雀裘……您给托个好……”

    江济涣:建国之后夹子不许成精啊喂!这个声音我都听不下去。

    不过那段侍卫长倒是个人间清醒,单手拎了那衣服,轻手扔给了那管家,“护国公三小姐,雀裘一件,送入场……江小姐,借一步说话。”

    江济涣接过那只大的玉麒麟,刚放好,就听见江正在一旁哼了一声,“真会耍威风。”

    没想到那侍卫长翻了个白眼,“几天不见,身手变差了。”

    江济涣眨了眨眼,“你是……段方?”

    “江小姐认得卑职,是卑职的荣幸。”段方接过礼盒,小心关上,递给那管家,退了半步,让出一条路来,对着江济涣微躬了躬身子,“小姐,借一步说话。”

    静王府新落成,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木头碎屑的味道。弯过几道回廊,江济涣微放慢了步伐。

    南锦宸,她笔下与她一见钟情的男主,她既然用自己的名字写下这些故事,又何尝不是在为那个世界的自己编织一场美丽的好梦,但到如今真要见到那人了,反到有点近乡情怯的犹豫。

    段方的身形闪了一下,隐到门后了,橘黄的的灯光一下泄进江济涣的眼里,催得她猛然抬头,看见了那个自己在心里描摹过不知几遍的身影,拢在影影绰绰的灯影里,看不清眉目。

    “南锦宸……”

    江济涣动了动嘴唇,却不曾发出声音,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只能站定,看着模糊不清变成明眸皓齿。

    “江小姐……”

    是想象中的声音,沉沉稳稳的,又带着点少年的朝气。

    “段方告于我,江小姐已经知晓本王心意,那江小姐……可愿与我结秦晋之好?”

    江济涣愣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她面对的是大梁王朝地位仅次于皇帝的静王,是封建制度下位于金字塔尖的统治阶层,含着金汤匙出生,所有的需求都会由哥哥来满足。

    看起来开明,骨子里却流着理所因当的血。

    这和她这个21世纪新一代的女大学生的爱情观是相悖的。

    “半载。”

    江济涣从桌子上拾了六个小枣,放在南锦宸的掌中,让三个人满头雾水。

    “静王殿下,您心悦于我不过是小女子容貌尚合您心意,然世事易老,年华易逝,一旦容貌难再,您又当如何。”

    这些话是有些僭越的,但是江济涣知道南锦宸不会因此生气。

    “江小姐……”段方有些着急,想开口辩解却被南锦宸拦住了。

    “况且静王于我,尚有一面之缘,我于静王,却无半分知晓,你我二人亦不知彼心如何思忖,今日如若贸然允下终生大事,难当起父母养育之恩。”

    “但一如静王,今夜见殿下,玉树临风,为人皎皎,亦心悦,故有半载之约。半载之内两相处,若半载后仍有幸,自当共结秦晋。”

    “静王意下如何?”

    江济涣抬眼,看向由她自己创造出的这位男子,她知道他的一切,自然明白他的喜恶。

    南锦宸定定地看着她,忽而拢了手掌,弯唇露出一点笑意,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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