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娥,你一定要活下去,别像我一样。对不起。”

    柳双娥没心情想别的,她一只手抚摸着皇后的脸颊,耳朵紧靠她的下颚,无声地哭泣着。

    “女儿的名字,就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昭溪。陛下无法赶来也好,没必要让他瞧见我这副狼狈样子。也替我转告他,三日释服,不禁嫁娶,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百姓。”

    柳双娥直视她的双眼,不禁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寻死?”

    “我累了。”

    “是因为当皇后,没法自由自在地生活吗?”

    “算是吧,但不全是,”皇后不愿再谈这些,转了话锋,“娘死之前,将你托付给我。如今你出落得很好,我很欣慰。再与她相见,也不会过于愧疚。”

    她又咳嗽起来。随侍的衔青连忙取了手帕过去,殷红的鲜血洇出一朵朵梅花来,奇异又妖艳。

    察觉到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柳双娥为了听清楚她的话,不得不又贴近了一些,殿外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

    有人掀开了帘子,大步走来,探下身来抚摸皇后染血的嘴唇。

    柳双娥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她与衔青肩并肩立在皇帝身后。

    陛下刚下朝就急匆匆赶来,在外殿瞧见粉雕玉琢的女儿,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但一进内殿就看见垂危的皇后,快意全然被忧愁取代。

    陛下原本是前朝风雨飘摇之际下的一个权臣,名唤纪蒙尘。他极爱护皇后,登基之后,外头进贡来的好玩意儿,都先由皇后挑。就连登基之时嫔妃位分的高低,也几乎全是皇后来拿主意。

    二人成婚七年,朝廷安定,皇后终于有了身孕,他十分器重。

    “春山,你怎么了?”

    皇后并不答他,只是握着他那只温热的手,说:“该说的话都已交代给小妹了。还请陛下善待宫人和太医,他们都是无辜的。”

    纪蒙尘垂眸,眼神有些慌乱。他下意识出声问:“你还在气朕是不是?再气,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皇后摇摇头,眼眸里积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纪蒙尘转头想叫太医来,却被她制止:“没用的,陛下。臣妾服下的是鹤顶红,没有解药。”

    她苦笑道:“臣妾没有用自尽来报复陛下的意思。只是在凤位五年,真的好累。”

    纪蒙尘一时动容,伸手揽住她的身体,头靠在肩膀上,轻声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呢?你若是早些说,朕会放你走的。”

    “臣妾身后牵挂着整个家族,不敢肆意妄为,”皇后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开,笑意不达眼底,如同濒死之人的绝望,“陛下,还记得第一次见臣妾的样子吗?”

    “记得。朕上陵安城参加会试,与你大哥同在国子监修学。那是一个大雨天,又冷,朕忘了带伞。愣在国子监门口,原本想等着雨小了一些再回去,于是看见了你。”

    八年以前,柳春山十六岁那年,在某一个大雨天,决定去国子监给大哥捎把伞。

    没人不喜欢容颜姣好的大家闺秀,于是柳春山只是稍稍把油纸伞抬起,露出大半张脸,就能让纪蒙尘方寸大乱。

    她出于好心,朝纪蒙尘递出去的那把伞,也成了他寄人篱下的这么多年里,唯一的温暖。

    借伞还伞,二人有了交集。这一年,纪蒙尘在殿试中得了前朝皇帝的赏识,很快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第二年,柳春山嫁给纪蒙尘。有了柳家的想住,纪蒙尘的登基之路就更加顺畅。

    第四年,前朝皇帝让位于纪蒙尘,柳春山顺理成章成为皇后。

    “陛下,臣妾好后悔,”柳春山阖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时间带着她的生命一起消逝,“如果可以再来一次,臣妾不会……”

    怀里人没了声响,纪蒙尘脸色一变,手指攀附到她的手腕处,却感觉不到本该有的跳动的脉搏。

    “春山?”

    怀里人没应,她手里原本捏紧的帕子却顺着床沿掉了下来。

    柳双娥上前捡了帕子,带着衔青悄悄地退出来。

    淑妃与太后皆在外殿,并排立着,正思忖着要不要进去瞧瞧。

    在内殿待了一会儿,没发觉已经天亮了。明亮的光冲进眼睛,照得她眼前发晕。

    淑妃问:“人没事吧?”

    柳双娥不说话,只是哭。她用染血的帕子擦了擦眼泪,想说什么,但还是蹲在地上,脸埋进双腿之间,微微战栗。

    “你这丫头,你快说啊。”淑妃把怀里的公主抱到乳母手上,往内殿走去,迎面撞见走出来的纪蒙尘。

    他脸色晦暗不明,手上也沾了血,拦住淑妃道:“不必再去了,通知礼部的人,尽早办了吧。”

    淑妃愣愣地望着纪蒙尘,还是不顾他的旨意,跨过门槛进了内殿,执意要见柳春山最后一面。

    “太医呢?”

    周太医战战兢兢回道:“微臣医术不精,乃至酿成大祸,特来请罪。”

    柳双娥想出声解释,却被身后的衔青拉住。

    “你的确有罪,但皇后仁慈,特请免于一难。你,朕可以不追究,”纪蒙尘转了话锋,神情凌厉,“但是衔青,无法免罪。”

    拉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松了下来,柳双娥听到身后传来跪地声。

    衔青说:“奴婢照料皇后有隙,愿前往城郊陵邑,为娘娘守陵,此生都不再踏入皇宫。”

    “守陵需要贵族,你还不够资格,”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颤抖的衔青,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把她拖下去,杖毙。”

    柳双娥也跪了下来,明明姐姐临死前交代过,要善待宫人,衔青却还是无法免遭一死。

    她十分急切,言语僭越了也不可知:“陛下,衔青是姐姐的陪嫁侍女之一。还请陛下顾念与姐姐的旧情,放她一条生路吧!”

    “生路?”他闻言冷笑一声,弯下腰用力掐住她的下颚,“你以为,她怎么会拿到致命的毒药?她身边只有衔青懂医。”

    “可……”

    “不必再说了,”纪蒙尘转身离去,“拉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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