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寒露重的夜里,侍卫在被我“收买”后假意拦着我进入医馆,“二小姐,徵公子配药时不可打扰!”宫远徵抬眉瞥了我一眼后继续手上书写的药方。

    “徵公子,二小姐要见您,我们实在拦不住。”侍卫们向他行礼,宫远徵的唇边偷偷勾起一抹淡淡的轻笑,而后又恢复如常。

    “下去吧。”

    他放下笔,拿起药方又仔细查看了一遍,而后站起身走到刀架旁拿起自己的佩刀,缓步走到我面前。

    刀刃指向我的时候,我甚至没眨一下眼睛,“二小姐,你应该清楚医馆的规矩,擅入者徵宫可斩于刀下。”

    我歪头向刀尖靠去,盯着他的眉眼流淌出淡淡的笑意,在他看来甚至带了点“挑衅”。

    宫远徵知道我与宫尚角斡旋江湖那两年见过太多杀戮,这根本吓不到我。

    眼见刀尖已经抵上我的脖子,宫远徵垂眸冷笑一声,“二小姐若无事就请回吧,我没有功夫陪你说闲话。”

    他将刀归入鞘内,见他又要赶我走,我立刻辩解道,“我有事!”

    “哦?何事?”他转过身抱臂看着我,挑眉的神情让我恍然想起从前惹恼宫远徵后他听我狡辩的样子。

    我想起下午宫尚觉的话,心下一横说道,“我腿疼!喝了你配的药后愈发疼了!”

    果然他脸上的淡漠顷刻消散,“怎么会?”他立刻走了过来,轻抬前袍蹲在我身前。

    “是这里疼吗?”他疑惑地抬头望着我,焦急的神色浮现眼中。

    “嗯……”我心虚地答道。

    宫远徵眉心越蹙越深,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已将我抱起,而后缓缓放在榻上。

    他虽年纪尚浅,但早就有担任医官的能力,正要解开我的鞋袜时我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

    我们自小一起在医馆长大,我最是明白行医者百无禁忌,但腿疼毕竟是诓他的说辞。

    见我面露难色,宫远徵立刻站起身,“我去找女医官。”

    我拉住他的手,阻止他慌忙离开的身影,“我腿不疼,远徵……我只是想见你。”

    他的掌心因慌乱已沁出薄汗。

    这才反应过来的宫远徵,发辫上的铃铛还在窸窣作响,“你又诓我!”他的愠怒清晰地浮现在眼底。

    我握紧他想要抽回的手,“你不回徵宫,不收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肯见我,我只是想再跟你说句对不起。”

    我轻垂下头,耳边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涟漪,“今日尚觉哥哥来徵宫看我,他把我坠崖后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

    他怔了怔,忽而心软起来,“我才不是因为你才……”宫远徵嘴硬道,但却局促地不敢看我的眼睛。

    “徵公子,江洲凌家的凌夕芷姑娘前来看诊,说是前日和昨日调整的药方不太应症。”侍卫进来通报,宫远徵听后忽而慌张地望向我。

    “让她明天再来。”他蹙眉呵斥道。

    我瞥了眼窗外,月上树梢,已临近三更,我故意挑他闲暇的时间来,没想到有人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徵公子半月未回徵宫,原已有佳人作伴。”

    整个宫门,除了宫尚觉,我是最了解宫远徵的,他绝不是这样的人。

    我起身理了理裙摆,垂眸走过他身畔,意料之中他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她上午差人来问时我说的是未时至申时可来,我真的不知道她这个时辰来,冷商。”

    见我默不作声仍旧打算离开的样子,他收紧手臂将我拉进怀里,我的耳畔出现铃铛的声响。

    侍卫不敢抬头,行礼后立刻退了出去。

    我能感受到他一瞬如鼓的心跳声,纤白的玉颈上喉结上下滚动,而我的呼吸也连带着凝滞了片刻。

    “你先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宫远徵这才放开了手。

    “不叫我商二小姐了?”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你不也叫我徵公子吗?”忽然想起上次我慌忙道歉时喊了他一声“阿徵”,宫远徵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你上次跟我解释的时候,喊了我什么?”他偷偷借此转移话题,慢慢平息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长大后我确实再没那样喊过他。

    我实在说不出口,便装作记不起来了,“远徵?宫三先生?”

    “……”宫远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看来得让你好好想想了?”

    看着他的笑容我忽然退开了半步,要知道徵宫宫主声名在外,他已不是儿时那个只是喜欢虫子的怪小孩,而是暗器和毒药天下无敌的草药天才。

    他看出我眼中的慌张,哂笑一声道,“你这样好似我什么时候对你用过毒一样!”

    “那倒没有。”我嘟囔一句。

    “但也不是没可能?”宫远徵心情大好,连带着尾音都染上笑意。

    “那我就跟尚觉哥哥告你的状!”

    “你觉得你跑地快,还是我的毒发作地快!”

    宫远徵上前一步,我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直至身后的桌子堵住了退路。

    他挑了挑眉,眼中的“挑衅”与唇边噙着的轻笑让我瞬间有些“毛骨悚然”。

    “……阿徵。”

    他垂眸笑出声,“我竟从来不知道姐姐如此怕我的毒。”

    这也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喊我姐姐,话落宫远徵自己也怔了怔。

    “你刚刚喊我什么?”刚刚被他“逼问”的我哪肯轻易放过他。

    刹那间他从脖子红到耳尖,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

    “没叫什么。”

    “可我听到了一声姐姐?”

    “你听错了。”宫远徵转身到桌旁倒了杯冷茶一口饮下,又拿起炉子上的紫砂壶倒了杯热茶递给我,“说这么久不口渴吗?”

    我没有接过茶水,而是伸手摸了摸他耳边的头发以及发上微微作响的小铃铛,“对不起,阿徵。”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声音忽而失落下来,垂眸不敢看我的眼睛,“如果不是我,我们也不会分开三年。”

    三年对他来说实在太漫长,那些日子里幻想重逢于他而言都是奢望。

    他之所以对宫冷商的玩笑如此难过,是因为他太害怕了,他怕她亲口告诉自己她已心有所属,更害怕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

    那天在女客院落见到宫冷商和宫子羽之后,从他们的口中我才得知当年瑜夫人去世时手里握着我的令牌,而老宫主的手下有未写完的血字,看上去像“冷”。

    难怪当时宫远徵到后山寻我时眼里的杀气令人胆寒,他根本顾不得听我解释,加上我的身世,他确实会把我错认成无缝细作。

    “双亲去世,那时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宫紫商一向看不惯宫尚觉和宫远徵,但这件事确实令人心疼。

    “可惜老宫主和瑜夫人那么好的人……”宫子羽叹了口气说道。

    “自从他们去世后,宫远徵就性情大变,跟从前判若两人,想想他小时候其实还蛮可爱的,就是嘴毒了点。”宫冷商摸了摸我的手,“你要不要搬回商宫跟我住啊?”

    宫子羽看了看我忽而垂下的眉眼,立刻开口道,“或者来羽宫,我从小就跟冷商姐姐合得来。”

    我不愿回商宫,尤其不想见到宫流商。

    “你那是因为每次闯祸都有冷商帮你说情,否则不知道要被老执刃和长老院多教训多少次!”宫紫商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宫子羽。

    “那你也是我姐,怎么没见你帮我?”

    “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老执刃可能碍于情面不会说什么,但长老院要是知道我们俩一起闯祸,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

    宫子羽冷哼一声,“那金繁跟我一起受罚时,你怎么就帮他求情,说到底还不是重色轻友……不,是轻弟!”

    “你自己闯的祸,凭什么让金繁陪你受罚!我没替金繁出气你就偷着乐吧!”

    金繁悄悄与我对视一眼,那些年我俩都是这样听他们吵吵闹闹的,日子也过得欢畅,在肃穆庄严的宫门之内是难得的一点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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