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镜夜放下手里的书,他没有立刻回答藤原玫瑰的问题,而是示意她看前面,藤原玫瑰配合地回头,可以看到不远处,环正在与一个男同学聊天,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小,对话内容清晰地飘了过来。

    男同学:“须王同学,昨天深夜的足球转播看了吗?”

    环:“啊?是昨天吗?完全忘记了,为了皮肤好,我是每天晚上十点必睡的。”

    藤原玫瑰转回来看着凤镜夜,微微挑起一边眉表示疑问,凤镜夜扶正眼镜,清越的声音如同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明明每天都学习到深夜,却怎么也没办法考过一个准点上床睡觉、每天经营社团、还几乎不用花时间复习的人,会讨厌对方是理所当然吧,虽然我也并不认为城之内同学针对环,只是单纯学力不足的自卑感作祟。”

    藤原玫瑰认真听着凤镜夜分析,突然转了转眼睛,狡黠地笑弯了双眸,“跟我说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吧。”

    我很专业的,我一般不会八卦,除非忍不住。

    凤镜夜看着对面那个明显比刚回国时开朗一些的少女,似乎能从她身上越来越多地找到小时候的影子,那双平时看起来狡黠灵动的双眸此刻正含着期待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新生小兽。

    他微怔片刻,随即闭上眼睛轻推眼镜,像是在掩饰什么一般移开目光,断然拒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休想。我可没有义务配合你的八卦心理。”

    藤原玫瑰伸手抓住了凤镜夜的一小片袖子,眨了眨眼睛,“拜托了镜夜同学,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

    “你一生一次的请求就用来打听八卦?”凤镜夜有些无奈,但藤原玫瑰难得会提出请求,他斟酌片刻还是松口了,“这次就算了,重要的请求倒是留在需要的时候啊。”

    随即,凤镜夜便说起国中时与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国中三年级,环从法国回到日本,人生地不熟,自然进入他的父亲须王让名下的樱兰学院,樱兰一向按照成绩与家世分班级,环的成绩不差,父亲又是学校理事长,便被分到三年级A组,凤镜夜作为班长,与身为副班长的城之内绫女接到老师的通知,一起去了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凤镜夜便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金发紫眸的少年,少年长相优越,仿佛自带光芒一般,老师介绍说这是理事长的公子,少年闻讯起身。

    那时候的城之内绫女也是直发,虽然是两个人同时进门,环打招呼的对象却是优先城之内绫女,赞美的话语像是本能一般完全不曾犹豫地说出口,“好直好美的头发,你的心,一定也像头发一样又正直又美丽吧。”

    城之内绫女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环便顺势转向凤镜夜,“啊!请多关照,凤同学。”

    这就是凤镜夜与环的初遇,也是环与城之内绫女的初遇。

    最后,凤镜夜表示,“环的个性你也清楚,他就是这种能够看到每个女生优点的人,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赞美都是发自真心,不过那种对每个女生都能夸赞的家伙,大概会让不了解他的人觉得过于轻浮吧。”

    凤镜夜并没有明确说出城之内绫女讨厌环的原因,看似只是突发奇想的感慨,然而他的委婉暗示也足以让与凤镜夜同频的藤原玫瑰意识到什么。

    藤原玫瑰单手托起下巴看着城之内绫女的方向,阴雨天风很大,即使关着窗户,偶尔也会有细微的雨丝从缝隙中飘进来,一般来说这点雨沫对人毫无影响,城之内绫女却像是遇到洪水猛兽似的避开,还不忘用手指捋平沾到雨水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在凤镜夜的回忆里,环曾夸赞过城之内绫女的头发,导致藤原玫瑰对这个动作格外敏感,她状似无意般疑惑道,“镜夜同学,你说城之内同学为什么这么在意她的头发呢?好像很害怕沾到雨哦。”

    “说不定是不想头发弄湿。”凤镜夜倒也很配合,只是微笑着扶正眼镜,“可能头发被雨淋湿后,会发生什么惊人的变化也说不定。”

    “有这个可能哦。”凤镜夜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出来了,藤原玫瑰也笑了笑,不再继续深究这个问题,而是自然的转移话题,“听说须王同学丢东西了。”

    “啊,那个家伙正在画寻物启事。”凤镜夜指了指正在奋笔疾书的人,依稀可以看出纸上化了个棕红色的东西,藤原玫瑰略微一想就明白了,“是那只小熊?”

    其实环从前几天开始就在念叨少了东西,不过碍于他少的都是一些没什么价值的普通东西,比如试图塞给春绯的那只小熊笔、他抱着睡觉的小熊公仔之类,大家都默认可能是他自己放哪里不记得了。

    藤原玫瑰当然也不是真心想知道的,只是这个时候,她需要一些转移话题的借口。

    凤镜夜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拆穿藤原玫瑰,而是顺着她的说辞点了点头,紧接着便听到藤原玫瑰感慨,“须王同学丢的东西还挺有意思,总觉得我好像有什么东西也是这样莫名其妙找不到的,像是我的熊猫笔跟扇子,你觉得呢?”

    凤镜夜:……

    想起那几样被自己鬼使神差留在房间的东西,凤镜夜沉默了片刻,默默拿起摊放在桌面上的书,一副「我要开始学习了没有事请勿打扰」的样子。

    藤原玫瑰噗嗤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闷声直笑,肩膀带动着整个桌子都在抖,凤镜夜耳根微红,有些无奈地下逐客令,“马上要上课了,藤原,回你自己的座位。”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打扰镜夜同学用功了。”生怕再逗下去的话对方要急眼,听到提醒,藤原玫瑰忍着笑坐回自己的座位,完美诠释了一个有分寸感的人应该懂得见好就收。

    放学后的补习时间,或许是因为城之内绫女太过严肃,又或者是大家都很体谅春绯补习的心情,这天的男公关部格外冷清,只有深水百合作为半个编外人员来找藤原玫瑰玩,以致于无所事事的一伙人围着凤镜夜所在的沙发坐成一圈,远远看着补习中的二人,还在小声商讨该怎么不经意地把茶水送过去。

    然而技能还未发动就被打断,早就听到声音的城之内绫女转头看了环一眼,眼镜折射出似曾相识的森冷光芒,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热茶。

    在环备受打击的神情中,春绯有些过意不去地提议道,“我们要不要换个位置?”

    城之内绫女沉稳地喝了口热茶,“不用,不要在意那些人。”

    “我是说,学姐你……好像更在意他们。”

    春绯是个通透又细心的女生,可以很容易就看出一个人隐藏在伪装下真正的自己,城之内绫女自然第一时间想否认,但在最后一刻及时刹住。

    她意识到自己一旦否决出声,反而像是落实了春绯的说法,沉默片刻后轻飘飘地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也不容易啊,学费减免生必须要保持年级第一,压力很大吧?还得面对周围的目光……”

    虽然是春绯先引出的话题,但她并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反而在城之内绫女提问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还好吧,我也不是很在意……其实排名什么的无所谓,但我有自己的目标,想要尽全力去达成,和别人的看法没有关系不是吗?”

    春绯的话让城之内绫女想到自小便环绕在自己身上的期望,其实她并不喜欢这种被裹挟的感觉,更不希望自己的事被他人打扰,只是有些事并非自己能决定的……

    在城之内绫女沉默思考时,正无聊闲晃的双胞胎来到她身后,本来是想找春绯聊天,却意外发现城之内绫女那头一丝不苟的头发中,居然因为梅雨天的潮气而出现了一些微卷的头发,馨没有多想,直接挑出卷曲的头发感慨道,“发现卷发——!哎、绫女公主其实是天然卷吧?就算拉直了也还是会变卷啊。”

    光也殷勤地提出建议,“与其一遍又一遍地拉直,还不如就让卷发长出来,弄个波浪卷的发型……”

    光和馨并不是带着调笑的语气,而是很认真地给出建议,城之内绫女却像是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一样,猛的站了起来躲开双胞胎的手,椅子脚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噪音,反倒是将远处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环也包括在内。

    看着环惊讶而不明所以的神情,城之内绫女终于忍耐到极限,她后退几步视线落在地上,声音晦涩,像是拼命遮掩的秘密被措不及防摊开在阳光下暴晒一样,满脸写着难堪,“多管闲事!所以我说我最讨厌下雨了!!”

    发泄完情绪之后,城之内绫女的视线重新凝在环的脸上,眸中似是烦躁厌恶、又似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心事,终于压抑不住,向着环铺天盖地袭去,“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头发本来就不是直的,但那也是你自己没搞清楚状况……都是因为你,搞得别人没有办法安心学习,自己却悠哉悠哉地保持着年级第二,真的够了——!!”

    “不要再影响别人的心情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城之内绫女夺门而出,仿佛是要逃离这里一样,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藤原玫瑰想的却是:破案了,果然对梅雨天的忌讳是因为须王同学。

    在一众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只有honey的声音温柔缱绻地回荡在第三音乐室,宛如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你也这么觉得吧,崇——那个人,真的很喜欢小环呢~~~”

    环后知后觉,惊讶地回头看向honey,迎上环如梦初醒般的视线,honey回了他一个笑容,像是一种无声的鼓励,环愣了一下,丝毫没有迟疑地向着城之内绫女跑掉的方向追了过去。

    直到环的身影也从门扉消失,藤原玫瑰才单手托着下巴看向见怪不怪的凤镜夜,想到在教室里对方的回答,她眨了眨眼睛弯眸浅笑,“看来镜夜同学早就发现了,怎么不提醒须王同学?要不是honey前辈提醒,他大概永远也意识不到吧,也不知道我们男公关部的部长会怎么哄女孩子。”

    “好奇吗?”凤镜夜闻言将正在看的笔记本利落合上,起身抚平衣角处坐下去时压出的褶皱,“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样不好吧。”藤原玫瑰嘴上推拒,人却诚实地站了起来,像极了逢年过节收红包的时候。

    她走向凤镜夜,刚想说话,双胞胎突然一左一右闪现在她旁边,说话的声音几乎就贴在耳边,“抓到了~玫瑰前辈该不会打着偷偷跟镜夜前辈两个人去的主意吧?”“不可能让你们过二人世界的,毕竟我们大家也都很好奇哦。”

    大……家?藤原玫瑰闻言转头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卧龙凤雏」,顺着他们的眼神又转身看到抱着兔子站在不远处的honey和守在honey身边的铦,以及坐在沙发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深水百合,只有春绯还在看着门口。

    见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藤原玫瑰顿时耳根一热,连忙摆手否认,“不是……没有打算两个人单独去,只是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

    “真的吗~~”双胞胎明显不信,闻言反而又往藤原玫瑰的跟前凑近,唇边还挂着暧昧揶揄的笑,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有一种人被逼急了只会反扑不会后退。

    藤原玫瑰只觉得周围的温度都随着双胞胎的调侃而升高了几度,但这种极度的羞耻尴尬反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而触底反弹,俗称破罐破摔。

    她长呼一口气,反而扬起灿烂的笑容一左一右搭住光和馨的肩膀,声音比平时还要温柔许多,“所以……你们还要不要去了?再晚一点动身,须王同学那边说不定都要结束了哦,那我也只能找点其他乐子了,比如拜托耽误我追过去的难缠双胞胎陪我练习一下中式发髻之类的。”

    双胞胎想到上次汉服主题帮客人梳头发梳到眼花手软的经历,唇边的笑容有些僵住,半秒过后,光神色深沉,沉稳地表示该走了,然后趁藤原玫瑰不注意,抓起馨的手腕头也不回就往第三音乐室门口跑,背影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打发走难缠的双胞胎,藤原玫瑰又恢复如常,向凤镜夜抛出橄榄枝,“镜夜同学,我们也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凤镜夜没有应声,只是往藤原玫瑰的方向走了几步,等二人身影成平行时,藤原玫瑰极为自然的转身,跟上凤镜夜的步伐往门口走,等藤原玫瑰等人一路问学生,找到城之内绫女最后到达的地点时,光和馨已经扒在女子置物间的门口往里看。

    见状,好奇心起的藤原玫瑰率先往前走了几步,藏在馨的身后也往置物间里看,她看到环离奇失踪的小熊正被城之内绫女抱在怀里,旁边还掉落着一只小熊笔,而环捻起她的一缕头发,声音温柔缱绻,“「好直好美的头发,你的心一定也像头发一样,又正直又美丽吧」。”

    “抱歉给你造成困扰,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即使城之内绫女戴着眼镜,这一刻也能看到她的脸刷的一下红透了,呆呆地看着环,好半天后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连头发都炸了起来,慌乱地反驳着,“真、真是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的期待,反正我的头发我的心都是扭曲的……”

    虽然说着赌气一般的话,但明眼人都能从她红透的脸上看出她的口不对心,藤原玫瑰更好奇环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而环也没有让她失望,温柔地笑着,“那你知道这个说法吗?”

    “雨是为了更美好的晴天而做的准备,所以,即使你的心中现在正下着大雨,说明不久之后一定会绽放出更加惊人的美丽的。”

    说罢,环像是早就知道其他人会跟过来一般,举起手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集合!”

    几乎是转瞬之间,藤原玫瑰便发现自己身前的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包括深水百合和凤镜夜在内的所有人都聚在环身后,就连春绯也站在旁边候命,显得独自躲在门外、没有跟过去的藤原玫瑰特别不合群。

    藤原玫瑰沉默片刻,还是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趁其他人不注意凑到深水百合旁边有些无奈地轻声询问,“镜夜同学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么配合?你应该是客人才对吧。”

    环正在下达关于六月新活动的构思,正好盖过藤原玫瑰的声音,只有她旁边的深水百合能听到,深水百合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看到馨同学动了,我不自觉就……藤原前辈能不为所动,真的很有定力呢。”

    藤原玫瑰:……

    这话应该是在夸她没错,就是怎么听起来有点别扭,夸得很好,下次不许夸了。

    城之内绫女的补习让春绯顺利考回第一名,还顺便帮环确定了这个月的活动主题,可以说是贡献颇大,因此在主题活动举办这天,环特意去邀请城之内绫女赴约。

    这天的男公关部被布置成花圃的样子,一进门,左右两侧便是绚烂的鸢尾花,即使在雨季仍然能盛开得如同一副点缀满当的画卷,走进其中,仿佛置身于出自顶级画家之手的油画,在花圃尽头,光和馨各自托起一只手,牵出一位披散着卷发的少女,是在环的帮助下终于与头发和解的城之内绫女。

    在日语发音中,“绫女”与“鸢尾花”一样。

    如果说直发的城之内绫女看起来是严肃、认真、古板的,让人第一眼便感觉这是个相当早熟的人,那么卷发的城之内绫女就是在严肃、认真的基础上,多了几分十几岁少女该有的温婉俏丽,就像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真正的公主一般。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城之内绫女,常客们甚至抛下了环,激动地围在她身边,真诚夸赞着她的优雅和华贵,这天的城之内绫女将框架眼镜换成了隐形的,因此能清楚看到她被夸得脸颊通红。

    当然,形象上的改变不代表性格也会变,第二天,重新戴回眼镜的城之内绫女又恢复了摩斯女郎的本质,只是这次,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意图了,“我后来查了一下,「雨季是为了迎接更美好的晴天」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虽说你好像很擅长用言语来取悦女性,但经常说这种出自个人臆想的话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因此,今后来跟我一起学习如何正确地遣词用句吧,请让我尽微薄之力来帮助你,没有说服力的言语是无法打动人的,既然你被称为king,就拿出王的骄傲来。”

    就这样,城之内绫女也成为了男公关部的常客,雨季过了,日本的天气开始转晴,但环似乎陷入了长久的阴雨天,每天不仅要接受城之内绫女发送的摩斯密码,还要因为期末考试的倒计时而被作为副班长的她从早到晚监督复习。

    随着考试周逐渐临近,还有一件事也即将被提上日程,藤原玫瑰的十八岁生日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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